选择题

    1

    事情的起因,是辛鸮借了台网吧的电脑报志愿。

    她猫腰缩在网吧的角落,狗狗祟祟地打开机箱电源,一边瞄着门口一边输入网址。

    正当她点开网址要输入身份证号时,一个问卷页面忽然弹出来。

    ——你想知道世界的真相吗?

    A. 想

    B. 想

    辛鸮对着屏幕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把这几个字挨个扣了个遍,也没找出个‘不’字。

    哪个精神病出的题?

    这问的有啥意义?

    傻逼。

    辛鸮想把这个傻逼问卷关了,但她找了半天也没在右上角找到那个叉号,又换到下边,一看,任务栏也没有。

    整个电脑屏幕就只有一张大白色背景,中间一道选择题。

    辛鸮气得鼠标满屏幕乱点,就是不点选项。

    她有种奇奇怪怪的预感,点了选项会变得不幸,很不幸。

    问卷依旧坚持显示在屏幕上,不管她点哪都关不掉。

    一分钟过去了,选择题还在。

    辛鸮有些着急的下意识咬着手指盖,心一狠,弯腰把机箱电源关了。

    她以为这就结束了。

    然而她一抬头,好家伙,傻逼选择题还在。

    这河狸吗?这不河狸啊!

    这种情况叫啥来着,辛鸮听人说过,叫……白屏?死机?中病毒了?

    总之,不是啥好事。

    想到这,辛鸮的脑子里嗡地就空了,只有两句话在反复跳跃。

    一,她是偷着来的,没交钱,老板娘发现会把她腿打折。

    二,她没钱,赔不起电脑,被打折腿之后要被带到警察局蹲大狱。

    草。

    草草草草草!!

    辛鸮的耳边已经断断续续传来隔壁包厢里老板娘的声音。

    按照以往,老板娘给包厢送完泡面后会来巡视一圈大厅,辛鸮藏的再好也逃不过她那双锋利的三角眼。

    老板娘二百斤体重下的细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哒哒声,听在辛鸮的耳朵里,既像高跟鞋的濒死呻.吟,又像她腿骨的死亡预警。

    冷汗顺着辛鸮的后背成串流下,打湿了洗得发旧的黑半袖。

    草,拼了妈的!

    辛鸮表情近乎扭曲,违背大脑向她发出的预警,握着汗湿的鼠标点下选项A。

    可喜可贺,选择题消失了,页面恢复成志愿报名入口。

    辛鸮的腿骨不知道保没保住,但应该不用蹲大狱了。

    她呼出一口气,瘫在电竞椅里,虚软的手指勉强搭上键盘,输入身份证号。

    问她为什么不逃?

    因为逃不了了。

    超载的高跟鞋已经在奔来的路上,老板娘那双精明的三角眼早已抓住角落里猥琐的身影。

    辛鸮觉得,人得死的值得。

    于是她镇定的在志愿表上填上联邦大学精神医学。

    成功提交的下一秒,辛鸮就被老板娘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崽子你他妈还敢来?!”

    老板娘的三角眼已经被怒火冲成了吊梢眼,抓着手里细弱的后脖颈,唾沫星子直喷辛鹄面门。

    辛鸮怂得一批,顺着后脖子的力道从电竞椅上下来,蹲到地上,双手举起,像个偷雷被当场抓住的小八嘎。

    老板娘大手一下下怼着辛鸮的脑门,把人脑袋当狗脑袋扒拉,嘴上换着花地问候辛鹄不知姓甚名谁的祖宗。

    “个□□崽子我他妈是不是告诉过你再敢来把你腿打折?!”

    “妈的没钱你他妈还敢来你他妈咋不空爪子□□呢当老娘吃素的是吧?!”

    “上回是不是给你脸了还敢蹬鼻子上脸一次两次的你他妈当我这妓院呢有钱没钱来逛两圈?!去你妈的个不要脸的@#?%……”

    直到她终于骂累了,喘着粗气,三角眼一斜,看到电脑上显示的页面,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报的哪?”

    还在被当成孙子骂的辛鸮没反应过来,开口就说,“我错了姐。”

    老板娘气得踹了她屁股一脚,“问你报的哪,人话都他妈听不懂了?!”

    辛鸮被踹的一个不稳趴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联邦大学。”

    “学校挺好。”老板娘说了句。

    辛鸮一听她语气不错,眼睛蹭的就亮了,也不敢起来,趴在地上找了个得劲的姿势,嘴上开始没门的胡诌,“那是啊,姐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就论这成绩我跟你说整个十三区就没我对手,我这人打小就聪明勤奋好学谦虚刻苦奋斗,你看我眼下落魄,但有句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啊姐!”

    “你看我这么优秀年轻有才有志的无为青年,未来必将有大成就!虽然我今天交不上五十块钱的上网费,但未来我一定能挣五百万投资你的网吧!”

    所以,别打断我的腿。

    辛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老板娘那张被肉挤得变形的五官,深情的像在看绝世美人。

    狗屁深情。

    老板娘只在这张脸上看出来求生欲爆棚的猥琐。

    她冷冷的扯起嘴角,“呵。”踩着不堪重负的高跟鞋一扭一扭的走了,走之前撂下一句,“以后每天下午两点来这打杂,一天十二小时干一个月还钱!敢不来老娘打断你的腿!”

    虽然辛鸮找不着工作,虽然她保住了自己的腿,但她还是想说,你咋那么黑呢?

    已知辛鸮两次一共欠了一百元上网费,要在网吧干12乘30个小时,问辛鸮的时薪是多少?

    答案:两毛七分钱。

    十三区的正常时薪是10-15元/小时。

    辛鸮一脸沉痛的走出网吧。

    恨自己廉价劳动力,恨自己没钱没地,最恨的,是自己不是早产儿出生太晚至今未成年。

    联邦严禁雇佣未成年,若非如此,她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番境地。

    -

    辛鸮在路上花两块钱买了个过期促销面包,拎着袋子回到自己租的半地下棺材房里。

    她十四岁被福利院赶出来,用上学捡垃圾卖的钱租了个半地下屋,两三平米将将够睡,一个月一百七。

    哦,最近涨价了,涨到一百八,给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但即便生活如此艰难,辛鸮吃着过期面包,住在棺材房里,依旧茁壮成长为一颗阳光积极向上,努力脱贫未果的联邦花朵。

    面包吃完,辛鸮把袋子里的面包渣倒进嘴里,直到什么也倒不出来才把垃圾袋扔到床下,倒头蒙上被子,摸着空瘪的肚子强制入睡。

    没多久,就坠入梦乡。

    梦里一片黑暗。

    辛鸮坐在一张椅子上,黑暗吞噬了一切,嗅觉,触觉,视觉,听觉都在这里归于虚无。

    直到头顶有一道光笼罩下来,辛鸮看见自己的手搭在一张桌子上。

    绿绒桌面,实木包边,像她在电影里看到过的赌桌,很有质感。

    这哪啊?她问。

    但她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现在,请各位玩家随机抽出一张卡牌。”冰冷机械的电子音凭空出现。

    它的声音就是最普通的人工智能机械音,大街上随处能听见,但辛鸮脑子里那根弦猛地拉紧,好像无数警车在她脑子里策马奔腾,吓得她差点当场尖叫失禁。

    辛鸮有一种天赋,她对人一些情绪的感知极其敏锐,脑子里还有一根弦,一拉就呜呜报警鸣笛的那种。

    以她多年经验,程度有三种,一种是偷钱的,警笛象征性地响一下。第二种是耍流氓偷人的,警笛非常不满的呜呜直叫。最后一种是要揍她揍个半死的,那就是警车来了。

    但今天这种,闻所未闻,整个警察局的警车都要骑她脸上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要被人噶了啊淦!

    机械音消失后,牌桌的绿绒桌面上浮现出六张排列整齐的卡牌,深红底色上刻着金色的神秘纹路,每一道线条似乎都契合了某种规则,金光在线条中缓缓流动,最终填满整个图案。

    规则到极致的图案足以让强迫症身心舒畅,任何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会控制不住去伸手触碰。

    而辛鸮就跟没听到一样,双手保持原样放在桌面上,双眼下垂,看着脚尖,一眼也不看桌面上的卡牌。

    搁警局,这就是嫌疑人拒绝配合的典型案例。

    “请玩家,抽卡。”声音再一次出现,这次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压力,如山岳般重重压在瘦削的肩膀上。

    辛鸮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弯了肩膀,整个人几乎趴在桌面上,双手死死扣着绿绒布。

    她被压得五官扭曲,视线落在面前的桌面上,还有心思分神想,这桌子不错,居然没坏。

    于是她彻底趴在桌子上,任凭千钧重压把她压成个肉饼瘫在桌面上。

    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坚贞不屈。

    ……狗屁坚贞不屈。

    没过三秒,辛鸮就疼的吱哇乱叫,她的头骨被狠狠的摁在桌子上,桌子依旧完好,她却要被挤得脑浆迸裂了。

    “疼疼疼疼疼我错了错了错了,抽抽抽我抽我抽卡!!”抽个牌暂时应该不能把自己抽死,头骨碎了就不一定了。

    她还是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但“祂”应该是听到了。

    下一秒,身上的压力骤然散去,辛鸮像个死鱼一样瘫在桌子上。

    “请玩家,抽卡。”声音再一次降临,暗含警告。

    死鱼翻身,闭着眼睛爪子一伸就抽出一张卡牌。

    听话得很。

    辛鸮这人活得相当有原则,能活活,不能活苟活,不能苟活跪着活,总之,就活着。

    她觉得人只有活着才能谈权利自由,活得好才能讲礼义廉耻。

    所以抗争过,抗争不了,那就听点话还能少遭罪。

    在她抓起了一张卡牌时,剩下的五张凭空消失,辛鸮把手里的卡牌翻了个面。

    狰狞布满利齿的嘴大张着刻在卡牌正面,那张嘴中看不见舌头与喉咙,只有深渊般的黑暗,如同黑洞一样吞噬一切。

    一行行字体在卡牌中央浮现。

    恶魔牌-暴食:你身负暴食之罪,对食物索求无度,不知节制,一旦陷入饥饿将会吞噬一切。

    卡牌技能:待激活

    拥有者:辛鸮

    ——抽到恶魔牌的你,必然拥有恶魔的特质。

    “欢迎来到卡牌游戏世界,暴食恶魔—辛鹄。”

    辛鸮的意识伴随这句话又一次陷入昏沉。

    -

    要问什么能使人从二百斤的中年肥婆变成盘靓条顺风韵犹存的娇俏寡妇,答案应该是整形。

    但你要问一天之内如何发生这种变化,那答案一定是魔法。

    辛鸮看着眼前风情万种抽着烟的老板娘,思想瞬间滑坡。

    从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变成了相信魔法的麻瓜。

    “□□崽子,你瞅你妈呢?”老板娘口吐芬芳。

    辛鸮摸摸鼻子,腼腆道,“我妈哪有您好看啊。”

    老板娘挑眉,满意的吐出一口烟圈,小崽子挺上道。

    她给辛鸮派了任务,“半个小时内把大厅和二楼包厢打扫干净,一会我检查,不干净就打断你的腿。”

    辛鸮麻溜拿起拖把水桶,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老板娘扭着饱满的臀部转身要走,走之前顿了下,问,“你昨晚上,做梦了吗?”

    辛鸮拧干拖把抬头,“梦?啥梦?我就记得早上起来脑袋挺疼。”

    她说的是实话。

    睡一觉除了疼,她啥都不记得了。

    有一种人就是,只记得挨揍挺疼,但不记得为啥挨揍。

    尤其是辛鸮做梦从来不过脑子。

    “没啥,干你的活。”老板娘吸了口烟,踩着高跟鞋扭身走了。

    辛鸮看着她的背影,只注意到之前压弯了脊梁的高跟鞋今天终于站起来了。

    不愧是魔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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