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夜,越来越深。

    风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只有枝头的知了还在不知疲惫的嘶叫。

    一行人踏着夜色出了庙门,徐四紧张的催促:“走,快走,赶紧的,莫要回头!”

    一旁的虞薇念喊住徐四:“这天才下过雨,路面湿滑,又是夜里头黑灯瞎火的,最是容易摔倒。大家伙还是小心些,莫要太着急,看着点脚下的路。”

    听虞薇念如此说,徐四觉得是这么个理,随即闭了嘴,脚步也放慢了下来。

    “汪汪~”

    突然,身后传来几声狗吠,吓得刚刚放松下来的众人又绷紧了神经,也不敢回头看个究竟,只想着要快些走,生怕后头有人追了过来。

    “小心,小心些!是别处村里的狗在乱叫,并无人追来,大家伙儿小心些,莫要摔到了。”

    一行人哪里肯听虞薇念的解释,只觉得定是那被偷了花生的农户追了过来,脚下好似生了风,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这一跑,就跑了大半个时辰。

    这还不够,为了彻底远离破庙,一行人硬是摸着黑走了四五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走到了距离破庙十几里地外的下王庄,才敢停下来歇息。

    “哎哟,可累死我了!”

    “何止是累,我啊,都快饿晕了!”徐四扔了包袱,瘫坐在地上。

    徐四这么一说,不少人的肚子都响起了“咕噜声”。

    昨儿个早上就喝了一碗野菜汤,便再无进食,好不容易在破庙里歇了歇,还遇到了那么档子事,吓得他们连夜赶了十多里的路。

    他们呀,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咕噜~”虞薇念的肚子也发出了声响。

    对此,虞薇念并不不觉得尴尬,倒是一旁的谢惟安红了脸,忙去寻了粗些的树枝,准备挖个土坑来生火做饭。

    挖好了土坑架上了锅,刚燃起的柴火还未将锅内的水烧热,就见一群扛着锄头扁担的农户往这边来。

    “应当……不是来寻我们的吧……”李氏握了虞薇念的手,有些底气不足。

    来的这群人所为何事,虞薇念也有些摸不准。按理说苏老三他们偷了人家的花生,事发后他们连发跑了十几里的路,就算主家发现花生是他们偷的,这消息也不可能传的这么快。

    这伙人,肯定不是为了花生的事来的。

    倘若不是为了偷花生的事,那么又是为何?

    他们与这群人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素不相识,且他们生火做饭的地方是一片荒地,附近也没个庄稼,不存在说伤了别儿个的庄稼地。

    那么……

    虞薇念还在思索间,那伙人已经到了跟前,个个双目瞪圆,怒气冲冲。就好似虞薇念一伙儿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诸位,不知……”

    虞薇念询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从一个妇人从人群中窜了出来,对着虞薇念挥舞着镰刀,吼道:“滚,滚出我们下王庄。”

    “对,滚,滚出去!”

    “快滚,再不滚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一时间喊声震天,各种农具在空中挥舞,吓得妇人们往后缩了缩,吓得孩童们哇哇大哭。

    “不是,你们……”陈小哥要上前理论,被谢惟安一把拽住,摇了摇头。

    虞薇念也投过来目光,示意不可冲动,陈小哥这才作罢。

    虞薇念不知道这些人的敌意从何而来,但眼下他们在别儿个的地界,不得不低头。

    “将火灭了,收拾东西走吧!”

    如血般赤红的朝霞逐渐消散,太阳越过山峰爬上头了顶,又晒的人头昏眼花。

    “哦~哦~我儿不哭~哦~”张娘子边走边哄着怀中大哭不止的幼儿。

    可几个月大的孩子,哪里懂得大人们的难处,饿了,难受了,便用哭来抗议。

    “哭,哭,哭!哭的烦死个人!陈兄弟,你能不能管管你儿子!”

    张天成饿的脚下步子都是虚浮的,偏这幼儿一直哭个没完,哭的他脑仁生疼,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说起张天成原本也算是离阳城里的公子哥,整日招猫逗狗的好不快活。结果一场大洪灾,让他这个公子哥变成了乞丐。

    都说死而后生,经历了生死存亡,张天成倒是改了往日好吃懒做的性子。这一路走来,挖野菜,拾柴火,但挺积极。就是这暴躁的脾气没改掉多少。

    原本张天成只是发发牢骚,并无别的想法。他却不知他的一番话,激起了某些人想要离开的念头。

    “陆大哥,你怎么往回走?那些人可是抗着锄头扁担的,陆大哥,陆大哥!”发完牢骚的张天成一抬头,就见陆铁匠一言不发的往回走。

    许是一起共患难了许多时日,陆铁匠还是停了步子,回头解释道:“当初信了虞小娘子的话,跟着大家伙儿往这边来。可走两个多月,日日吃的野菜汤,如今更是连野菜汤都吃不上。若是一直这样过活,我还不如南上,起码还能行乞,跟人讨口饭吃!”

    陆铁匠说完便不再多做停留,又往来的方向走。

    有听了陆铁匠的话动了心的,也追了出去。

    对于离开的人,虞薇念并未挽留,转身对着其他人说道:“东北之地遥远,在未到幽州以前,我们势必过的艰难。若是有想要离开的,趁着还未进入翼州前离开,免得的将来要回头,道路难行。”

    “我不走!我跟着虞小娘子!”

    “我也不走,我是信虞小娘子的,等到了东北,我们就会有安身之地。”

    “要我说啊,陆铁匠就是脑子缺根筋!他都不想想,如今往南的路上有多少逃荒的流民。到时候别说要饭,就是野菜他都挖不到几根!”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一路走来,虽说没沾过什么荤腥,但这野菜啥的还是管够。这人呐,只要有口吃的,便能活命,有了命自然就有了盼头。等到了东北,还怕吃不上饭?”

    众人还站在原地讨论,徐四率先动了身:“行了行了,都别叨叨了,管他们做球,赶紧赶路。等出了这地界,赶紧寻个地儿生火做饭,人都要饿晕过去了。”

    众人一听,才想起来大家都还饿着肚子呢,得先填饱自个的肚子才是真理,也不慈悲为怀的心疼陆铁匠他们,个个脚下生风,想赶快出了下王庄。

    为了以防万一,出了下王庄众人也没敢停留,直到整整走了一上午,实在是挪不动步子,也顾不得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正是一个村子的村口。

    “哎~要我说也别挖坑了,哪还有那力气,直接把柴火架上烧得了。哎~哎哟~”张天成直接躺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虞薇念坐在地上,饿的两眼冒金星,说不出半句话来。

    还是谢惟安从背上卸下了柴火,默不作声的就开始生火做饭。

    “得亏上路时,惟安兄弟将柴火背上了,不然啊,这会儿我们还得去拾柴火。”

    谢惟安笑了笑,转身又去了河边打水。

    村里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村外的篝火堆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妇人们忍着饥饿与疲惫煮着野菜,老人与孩子们,躺到了树荫下。

    野菜汤还未煮好,村子里陆陆续续的出来了好些人,有大人,有孩童。好在他们空着手,没扛着锄头扁担。可即便如此,还是吓到了虞薇念这群人。

    谢惟安看着快要虚脱的虞薇念和幼弟,壮着胆子向村里人恳求道:“我等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实在是饿的厉害。借贵宝地生个火做个饭,我们吃完了饭就走,绝不多做停留,更不会进村子。还请……还请诸位行行好。”

    一番话说完,众人都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的祈求着不要再被驱赶。

    然而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一句:“你们打哪儿来的?”

    “我们本是离阳人,离阳遭了大洪灾,我们……我们家没了,什么都没了,才逃难出了……”

    人群中挤出来位小男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道:“离阳?离阳是哪?”

    徐四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离阳啊,离阳在平凉郡,本是富饶之地。若不是……”

    若不是那场百年一遇的大洪灾,他们又岂会落得此般境地。

    其实平凉郡在哪,小男孩并不知晓。他所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他们宜阳县城。平凉郡在哪,他不知道,他更没听过离阳。

    不过看着这群人穿的破烂不堪,看起来比他还瘦,吃得都是清水煮野菜,想来这群人比他还穷苦吧。

    “你是说,你们没有家了吗?”

    小男孩的话刚刚问出口,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小孩子不懂事,个几个莫要怪他!”老妇人拉过小男孩,眼里带着一丝歉意。

    谢惟安摇了摇头,笑道:“小兄弟说的倒也对,我们确实是没有了家,又怎么会怪他。”

    谢惟安再说的什么,小男孩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眼前这群衣裳褴褛的人,不但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他们甚至都没有家。

    “他们好可怜啊!”小男孩的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拽着老妇人的袖子道:“奶,晌午饭我不吃了。把我的饭分给弟弟妹妹们吃吧!”

    老妇人好笑,拍了拍小孙子的头:“你啊,好大的善心。”

    说完,老妇人便牵着孙子回了村。

    而其他人,还在听谢惟安讲他们逃荒的故事。

    村民们听得咋舌:“早些年后山那边闹蝗灾,没米下锅,不少人都往外逃。我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有别处的往这边逃。”

    “我们倒也不是往这逃,我们啊,要去幽州!”有人解释。

    “幽州?那不是要出了山海关的关外之地?听说那地方可是苦寒的很,你们怎么往那逃?”

    “虽说那地界苦寒,人烟稀少,可至少能让我们落脚安身。别说南上的城镇不愿意收留我们,就是在下王庄的地界生个火做个饭,都要遭驱赶。老人家,您说说,不去幽州,我们还能往哪去?”

    “小王庄?”

    想到下王庄的那群人,徐四就恨的牙痒痒。便将此前在下王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见徐四气的厉害,有位老者帮着下王庄解释:“这事倒也不怪下王庄的村民。”

    “前头就跟你们说过,早些年后山闹灾,那里头不少人出来逃荒,有那黑了心肝的不干人事。”老者话只说了一半,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却是不肯再说。

    有好奇的追问,老者只是摇摇头,背着手回了村。

    待老者走后,才有年轻的汉子小声道:“当年有一小伙流民经过下王庄,下王庄的村长瞧着他们可怜,还给了他们一些粮食。哪晓得那伙人就此惦记上王村长的粮仓,夜里头有几个流民折返回来,翻墙进了村长家想偷粮食。结果被村长家养的大黄发现,惊动了村长。几人拉扯间,失手打死了村长。”

    “这还不算,那几个流民见失手打死了王村长,非但不惊慌,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的强了村长的闺女。那闺女才十三岁啊!”

    说到此处,年轻的汉子红了眼眶,握紧了拳头:“那闺女失了清白,当天夜里就跳了井。村子媳妇受不了打击,人也疯了。”

    “许是你们让他们想起了多年前的事,他们怕重蹈覆辙,才那般……”

    了解了来龙去脉,虞薇念终于明白为什么下王庄的那群人,对他们有那么大的恨意。

    下王庄的人憎恨流民,为何眼前这个村子里就不怕他们呢?

    虞薇念如此想,徐四也想到了,便问道:“那你们怎么就不怕我们……”

    “你们刚停在这儿的时候,就有人偷偷的来看过了。不说是一群老弱病残,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哪犯得着怕你们。再说了,你们的面相一看就是汉民,没那等劣根。”

    “哦,听你这话的意思,当初那几个流民不是汉民?”

    汉子回头看了看,见先前的那位老者没过来,小声的道:“听说那群流民的祖上是偷摸着进关的突厥人,几百年来在后山那块繁衍生息。虽说在汉地生活了几百年,可骨子里的劣性怎么也去不掉,才干出此等天地不容的恶事!”

    “那……那几个人,跑了?”

    “那倒没有!后来动静闹太大,惊动了村里人,村民们齐力将他们抓了,扭送去了官府。在那年的秋后,咔嚓!”

    汉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徐四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锅里的野菜汤翻滚,村民们也都回家吃午饭。

    倒是先前的小男孩捧着个碗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是他奶奶。

    “诺,给你们吃!”小男孩将碗递给了虞乔北,眼睛又瞟了瞟谢辰宁。

    看着一大碗掺着高粱米的杂粮饭,虞乔北咽着口水抿着嘴,却不敢伸手去接。

    还是小男孩的奶奶劝道:“这是我孙子的善心,你们就接着吧。也是说这年头家家户户的都穷,拿不去多余的粮食做布施,不然怎么也得做些善事。”

    老太太发了话,又得到了虞薇念的点头示意,虞乔北这才千恩万谢的接过那碗饭,倒进了自己的破陶碗里。

    祖孙二人前脚走,后头又来了个年轻人。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后,将一碗稀粥两个馍馍递给了谢惟安,道:“自那件事后,我们宜阳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接受任何流民。我爷爷说,你们吃好饭,就赶紧离开此地吧!”

    “另外,沿着这条路走个一里地有个岔路口,往左拐会看见一座小矮山。山上有许多毛桃树,这个时节刚好成熟能吃了。我爷说,你们可以摘些桃子带着路上吃,但是莫要全部摘完咯,得留些给村里的孩子们当零嘴儿。”

    年轻人口中的爷爷,便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他们也从年轻人口中得知,因着小矮山上的那一片野桃林,这个村子便得了个桃花村的名儿。

    一碗杂粮饭,一碗稀粥,都被倒进了野菜汤里。至于那两个摸摸,由虞薇念做主,分成了六份。每次做饭时,取其中一份掰碎了,丢进清水锅煮成了糊糊,专门给年岁小的幼儿吃。

    此举倒是没人反对。

    统共就两个馍馍,这么一大群人分,也分不过来。再者野菜汤里参了粮食有了米香,他们也算是美餐了一顿。

    小小的人儿闭着眼睛,小口的吮吸着煮烂的馒头糊糊,时不时的发出哼哼声。

    见小家伙吃的香,张娘子流着泪看向虞薇念,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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