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时光在掌中悄然而逝，又到了去医院复查的时间。

    平纯的主治医生是位帅气的男性，黑发，戴着眼镜，语气和煦，温柔似水。

    和往常一样，医生以平纯为媒介向所有人格讲述了最新的身体状况和现在的病理基本情况。然后让我们放松下来，轮流掌控身体主权，与他聊聊最近的感受和状态。

    我们在黑暗中等待着呼唤。

    “到你了。”

    我浮了起来，模模糊糊，昏昏沉沉，在一片光亮中醒来。

    “好久不见。”医生看着病历本，随后温柔一笑：“是江城子吧。”

    “是的。”

    他示意我放松，躺在柔软的沙发里。“要来说说最近吗？聊一聊有意思的事情。”

    最近发生了什么，我想了想。

    莫名其妙的去了趟东京，又和莫名其妙的人一起吃了蛋糕。

    不知不觉就认识了一堆人，但我依然独身一人，真像五条君说的那样，如果不在生活上产生交集，不管认识多少人，都只是增加通讯录的长度。

    我惆怅地叹了口气。

    “五条君？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我摇摇头：“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他的印象比较深刻罢了。”

    毕竟，我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交换。

    医生让我详细说说。

    怎么说呢，总感觉五条不太好形容。我为难着，挑了些特别的地方：“个子很高，一直穿着一身黑衣服，白头发，带着眼罩，看起来是不在意别人眼光的类型呢。”

    “诶——”他促狭一笑 ：“那么，你觉得是他帅吗？”他对我颇为友善。“他帅还是我帅？”

    “医生帅。”我笑了笑，有些羞涩地说：“我还没见过五条君的脸呢。”

    “那岂不是说，如果见到他的脸，五条君就比我帅了吗？”

    “不会的，医生，我和他不会再有交集了。”其本心只是好奇而造成的亲近假象，一旦抽身就是到点了的冷漠态度。我是这么认为的，并轻轻地说道。

    “你喜欢五条君吗？我指的是想要在一起的喜欢。”

    我呆呆地，有些不知所措。“应该是……喜欢的吧，我看着他流鼻血了。”

    医生被我逗乐了，哈哈大笑：“我只听说过一见钟情时移不开眼的，小鹿乱撞的，或者据为己有的，还从没听说过流鼻血的，江城子，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腼腆地说：“别人也这么夸过我。”

    “笔记本使用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回想起本子上的热闹，我说：“很有用。”

    他点点头，提了另一个话题。“你和奴良先生关系好吗？”

    是问我们的相处吗？

    我点着下巴。“挺好的。”

    “他有和你说过他最近的状态吗？他刚刚和我聊天，说自己最近感觉不错，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融入到主人格里了。”

    我坐直身体。“可是他总是坐在那里抽烟，连出去都很少，除了……”除了和不知名诅咒交战那一次。

    他认真的模样被吉野口述出来，这样的姿态，连我也很惊讶。

    医生问：“除了？”

    我摇摇头，不打算把后面的实情说出来。

    奴良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就像我们的长辈，一直以来是我们最坚实的依靠，像长者一样照顾我们，指引着我们。可靠，又亲切。

    他是个妖怪。

    可我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是平纯最敬仰的长辈，不慌不乱，坐在我们身侧，像指路的明灯，关键时刻提出最明智的判断。

    我们终将和平纯融为一体。

    即使内心早已平静地接受，但还是心有不舍。如果真能这么简单就能融合，那这种情况也就称不上是‘病’了吧。

    人格分裂难以治愈。

    这是大家的共识，但是大部分副人格都在努力的将自己融入主人格，主人格也在接纳自己的副人格。

    ‘也许是一辈子的努力也说不定。’我这样想。

    这是大家建立起来的一种微妙的平衡。我们待在黑暗之中，在一个小盒子里，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漆黑一片。说不定哪一天盒子破裂，将我们所有人都吞没，又或许像当初那样哄抢身体主权，内心陷入一片混乱，跌入痛苦之中。

    白石平纯这个人就不会存在了吧。

    可能、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一片大海的存在，大家才能和平共处。

    “还有什么想聊的吗？”医生微笑着问。

    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余光盯着桌子上的牛顿摆，以那节奏呼吸了几次，我小声说：“……X。”

    医生鼓励地看向我，我被眼神安抚，慢慢地从白色联想到黑色制服，那是天台晾衣杆上的国中校服，在风的带动下摇摆。

    我站在高处，除了穿行而过的地铁轨道，再就是更低一点的柏油马路，带着黄帽子的小学生正踩在画的人行白线上，一排排缓慢前行。从高处看过去，更像是扎根在路边摇曳的小黄花。

    有其他声响，我蹲了下来，看向刚行驶过地铁的轨道桥上，一个穿正装，黑头发的男人在上面行走，他一步两个枕木，没有太过急切。

    这个人距离太远，我歪着头看过去时觉得眼熟，注意到他一个类似踢的动作，更大的动静在周围散开。

    “诶、诶诶？”那个男人已经找不见踪影，路边的黄色小花也被惊的向更远的地方跑去，我爬上天台更高一层的屋顶，远远望了过去。感觉闯入了特摄剧的拍摄场地，却困惑没有灯光摄影的存在。

    然后更大的震动从四面八方传来，连同脚下的屋子，一起倾倒下去。

    “第一位用x、y、z表示未知数的法国数学家笛卡尔，原本这三个字母的频率相差无几，但到后来z的出现频率变少，最后x的使用占据了主流。”医生弯曲手指，指尖并在一起来回摩擦。“用来表示未知吗……那个人说自己叫x？”

    “没有、嗯，是我自己取的。”他更像数学里的未知数，等待着人去解开他，但对千花来说，没有人存在，我只是更加确信，他在引诱我。

    我稍稍抬高声音，试图让医生更理解我的话。“我会突然出来，跑到任何的地方，是、是那个人干的，他推了我一把。很奇怪，我看到了一些事情，明明没什么内容，和电影里空镜头一样。”

    “是在……梦里？”

    我细细地回想了一番，书架上掉下了一本料理书，我看着书脊上的文字，想起平纯的叮嘱：需要买点食材，如果不想做饭，就只能吃速食了。

    等走到学校一楼走廊，我想到会有人困在器材室，于是顺便拿上了钥匙。

    可我究竟是在书掉落的时候出来的，还是在下楼的时候出来的，又或者前半段故事是我的梦，先一步看到了开头，下楼拿钥匙才是我真真正正经历的事情。

    未来过去的记忆摇摆不定，我更加糊涂了。记了十几秒，大概是在牛顿摆来回两次之后，我决定先抛下这件事。

    我摇摇头。

    “那好，我们下次再见。麻烦帮我把锖兔带出来好吗？”

    视线模糊，我又重新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