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小师妹了吗？”一边说着，她的眼里又升腾上来了雾气，梨花带雨清泪盈盈，看得人一阵心疼。

    她不屑于做出这种姿态，但不代表她不会。事实上若不是觉得最后宴燃一定会爱上谢挽月，她甚至会去做这个感情骗子。

    宴燃眸光微顿，片刻后说道：“大概是，救命之恩吧。”

    其实他想说是那云霄宗登仙梯上的惊鸿一瞥，但仔细想想，救命之恩才是一切的源头，所以他思忖片刻还是说的是救命之恩。

    裴星摇秀眉微蹙，敛下眼中的疑惑，问道：“救命之恩？”

    她救过他吗？她帮过的人太多，真的不记得了。

    在她漫长的前世里，确实帮助过不少人，甚至有很多确实对他们而言是救命之恩，虽然她帮助这些人并不是全然出于善意。

    她以裴家大小姐的身份行走于整个修真界，她代表的是整个裴家的脸面，所以她见到那些活得比较艰难的人，都会出手帮忙一把，替裴家结下善缘，但不是全然因为善良。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伪善，不过她知道前世的最后，她在别人心中确实是伪善的——她无可辩驳，毕竟她帮那些人也确实不是因为善良，而是为了裴家的名誉。

    她觉得应该是宴燃认错人了吧？……天道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个恶毒女配和男主真的有过什么纠缠呢？

    她缓缓开口问他，娇软的语气真真实实地带了些许茫然和疑惑：“能不能告诉我，小师妹是怎么救你于水火的？”

    宴燃听出来了她口中的茫然，那样的茫然真真切切、完全不加掩饰地、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让他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

    ——她忘了他和她所有的过往。

    他于她的人生只是陌路人，而他早已把她放在了心上。

    从始至终，还沉溺于那段回忆不愿意出来的原来只有自己罢了。

    他现在确实知道她扮作谢挽月来这里见他的目的是什么了，她既然已经忘了他，自然便不可能是为了他而来的。

    只能是为了她的师姐而来。

    因为她的师姐喜欢自己，所以她希望自己也能和她师姐在一起？

    莫名地，他对谢挽月除了厌烦，还多了一丝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他嫉妒谢挽月能获得裴星摇的真心实意。

    谢挽月何德何能呢？凭什么值得素来心高气傲的裴大小姐这么低声下气、装得那么卑微的来讨好自己。

    裴家大小姐就应该众星捧月地活着，不应该为了任何人低声下气。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对谢挽月深深的嫉妒。

    ——嫉妒她能获得裴星摇的青睐、偏爱。

    心中粘稠的黑暗在翻腾，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却是平静无波道：“我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小师妹独自一人将我背到医馆去救治的……”

    裴星摇疑惑地看着他。

    清亮的瞳孔中满是疑惑，真实的不掺杂一分假的疑惑。

    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能把他独自一人背到医馆？她不想要命了？

    她当年病弱至极，整个人堪称弱柳扶风，病怏怏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他把她背去医馆救治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是她救的他……

    她没这个能力，也不是这种善良的人，他脑子或者眼睛至少得有一样有问题，才能认错他的救命恩人。

    她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做的，她开口说道，语气已然有些冷淡：“宴燃师弟，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谢挽月，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一点也不想要师姐对他的救命之恩，早点解决清楚，这样宴燃意识到自己喜欢师姐也能快点。

    宴燃直直地看着她清冷的眼。

    她此刻的目光太急功近利了，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将“你快点去喜欢谢挽月”写到了脸上。

    心脏依然为她怦然心动，还很疼，心如刀绞的疼。

    他不理解，她就这么偏爱谢挽月吗？偏爱到连这份只属于他们的过往都愿意让给谢挽月。

    当初救自己的怎么可能不是她呢？他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只为了她而跳动……

    裴星摇看他还是不信的样子，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小师妹当年有多么体弱多病吗，她怎么可能有这个能力独自将你从风雪中救出来？就算她想她也心有余也力不足。当年救你的人是我，不是她。”

    她觉得自己已经将道理说得很清楚了，但是她也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宴燃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个字，他只想看他听到的、看到的、感觉到的。

    他眼中晦暗，自嘲地笑了下，伸出手轻轻抚摸上裴星摇的脸颊，目光描摹着她的寸寸眉眼，语气温柔又带了几分毛骨悚然：“小师妹，你为什么一定要骗我呢？”

    裴星摇神色蓦地一变，她试图拍开他的手，但没拍开。

    脸上委曲求全的神情悉数褪去，眼中只余下一片冰冷。

    天光落在她的眼里，化作寂寥的星光。

    虽然早已经有所猜测她应该是被识破了，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直接不装了，就这么不假思索地撕碎了她的伪装。

    宴燃轻声一笑，冰冷带血的指尖拂过她的眉眼，这一丝猩红让她的眼角眉梢都带了一丝诡谲的冰冷。

    “是了，小师妹，你就应该是这样的神情，这样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神情，你不该为了任何人低下你的头颅、委屈求全。谢挽月不配，任何人都不配。”

    裴星摇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太讽刺了，宴弃竟然对她说不该低下自己的头颅，可是前世折断她一身傲骨的人又是谁呢？

    她哪还有什么傲骨，连上一世渗入骨子里的矜贵清冷养尊处优的气质，她都要靠模仿记忆里的自己才能做出来。

    他前世将自己折磨成一滩烂泥，如今却觉得她就应该高高在上的活着，这画面真的是喜感得她要笑出声来。

    只是心中笑着笑着，却又渐渐涌上了一股悲哀。

    她收敛了心中万千酸涩复杂的心绪，纤长的手指貌似无意擦过自己已经渐渐发热发酸的眼眶，咬了咬唇，将彻骨的冰冷伪装在自己脸上，转移话题道：“宴燃，你怎么看出来我不是师姐的？”

    她一点也不想在宴燃面前落泪。极致的冰冷，就是她的伪装。

    宴燃看着她的冰冷彻骨的眼，回答道：“小师妹，你相信我的心脏只为了你而跳动吗？”

    宴燃的咬字很轻很轻，尾音带了些许低哑，温柔又缱绻满是柔情。

    只是眼中却满是自嘲。

    她对他的态度真的好冷，冷得就像是山巅万年不化的雪，每句话每个字都化作覆雪的利刃刺穿他的心脏。

    裴星摇敛下眼眸，按下心中那些情绪，嗤笑一声，“我不信，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刚刚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确实没有救过你。”

    宴燃幽深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觉得我信吗？

    就像她不相信他怦然心动的说辞，他也不相信她对他没有救命之恩的言论。

    他单纯的觉得她在欺骗他。

    他不会去相信她说的任何一个字。

    骗子。

    分明是她自己说的——为了我活下去吧，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在乎你。

    如今只剩下自己一厢情愿，她却早已将那一段过往忘得烟消云散。

    守在过去里，执意不肯走出来的如今只剩下自己罢了。

    他爱得累了，累到好想放弃，只是她早已成为了他心中的执念，割不下忘不掉，甚至已经到了为她而活地步。

    哪怕她如今这么绝情，他也不想恨她，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很荒谬。

    裴星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临走之前说道：“你喜欢的是一个单纯善良的裴星摇，实际上，我，裴家大小姐，伪善、恶毒、心机深重，不是好人。如果你现在看不清楚这一点，你迟早会看清楚的。”

    伪善、恶毒、心机深重？

    她以为他真的在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的意中人，是一个骑着白鹤的红裙少女，是裴家大小姐，名为裴星摇。

    善良也好，虚伪也罢，他只是喜欢她，喜欢面前这个令他一见倾心的少女。

    “你说的会把我调去长清峰的承诺还作数吗？”宴燃问她。

    他想离她近一点，偷偷地多看她一眼。

    其实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她养尊处优金枝玉叶，自己也不过是云霄宗的小弟子……只是，他莫名地希望她以后也不要喜欢上别人。

    她这样的人，就应该一辈子活得潇洒恣意。

    他想象不到，她以后爱上别人的样子。

    她就不应该爱上任何人。

    裴星摇淡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然作数。”

    她娇艳的唇角勾出来的弧度，带了三分不带掩饰的恶意。

    这样明晃晃的恶意再次化作利刃，穿透他的胸膛，再刺进他的灵魂。

    他盯着她清亮的眼眸，眼尾略微泛红，像是倔强和不甘，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却带了些许的喑哑：

    “裴大小姐，你不用做出这种满含恶意的表情给我看，我不会因此就讨厌你然后喜欢上你师姐的。”

    他不会因此讨厌她，他只会觉得心疼得像是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