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前后进了郝相思的卧房。
陈蒙道：“我和小张以前是认识，但也没见过几面。”
郝相思疑惑地道：“那他为什么叫你‘蒙姐’？”
陈蒙的神情有些落寞。
“从你哥走了之后，我一直在家待着，走不出来。我爸妈怕我就这么颓废下去，给我介绍了一些相亲对象，小张是其中之一。那时候我们都被各自父母缠的烦，相互应付了半个月。后来小张提出这么做，对大家都不公平，我们就断了联系。”
她这么一说，郝相思想起了去年是有这个事，那时候陈蒙的妈妈过来找郝妈说话，还提起过，说这次的相亲对象不错，和陈蒙也聊的下去，大家都以为陈蒙已经从郝鑫的事中走了出来，要开始一段新生活。
郝相思还特意发消息，问过陈蒙，也得到了证实。
只是郝相思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相亲对象’，竟然就是张方正！
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不，她真的接受不了。
退一万步说，她就算能接受张方正相过亲，那个人是谁都可以，却不能是她的大嫂。
“我不知道，嫂子，我真的不知道。”
陈蒙覆在郝相思紧紧交握的手上：“这不是你的错，豆儿，这件事也和你没有关系。当初我们见面也是被双方父母瞒着过去的，他不是自愿的，同意应付父母也是不忍看我被父母逼迫。他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豆儿，嫂子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你们之间的关系。他是个好人，值得你托付，也值得珍惜。”
郝相思低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只觉得陈蒙的话在耳边盘旋，却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想静一静。”
陈蒙站起身：“好，等下我带着星星先出去，小张在外头，你们好好谈一谈。”
随着她手的离开，郝相思手背上的温热也立刻散开。
她的心一慌，努力想抓住什么，僵硬的手指动了一下，又停了下来。
房门被关上，隔绝了房内和客厅的声音。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
张方正的声音，被门过滤了一下，传进来时，变得低沉了许多：“红豆。”
郝相思的身子有些摇晃，她站起来打开门，也不看他，只低头看着地面。
她能感觉到，张方正一直在注视着她。
“对不起，我.....”
只要一想到，他曾经是嫂子的依靠，郝相思的喉间就像是□□燥的馒头屑堵着一样，张不开口。
大哥早早的去了，大嫂孤身一人，照顾星星长大，郝相思真的做不到，再和张方正见面。
她觉得或许没有自己这一遭，大嫂说不定真的会和他有个结果。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
张方正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也是艰难才发出声：“我来是和你说，院里找我有点事，我得回学校了。”
他等了一下，看她没有反应，接着说：“你不用送，我下去打车就行，很方便。”
“好。”
郝相思一直低着头，看他穿着的那双拖鞋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接着朝向门口的方向，慢慢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听声音，停在了门口的鞋柜前，然后换成了皮鞋的哒哒声。
开门。
却没关门声。
郝相思等了两瞬，依旧没听到关门声。她抬起头，向门口看去。
门外郝爸和郝妈手里提着两兜菜，正疑惑地看着张方正。
在他和郝相思没开口之前，郝妈率先认出了他：“哎呀我的天，这不是小张吗？之前一直听豆儿说你来宁州了，我早就想让她把你带回来吃顿饭了，今天真是巧了，我和她爸买了好多菜。你这是...准备走吗？怎么回事，豆儿快来，都快到饭点了，怎么让小张饿着肚子离开呢。”
郝相思：“.....他学校有事。”
郝妈把手里的菜全都交给了郝爸，拉着张方正的胳膊向客厅走，闻言瞪了一眼郝相思：“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学都放暑假了，能有什么事。就算是老师要提前准备，那也得下个月才开始。”
郝相思：“.....那我记错了，应该是他家里有事，是吧，张方正？”
张方正：“...啊？哦，对，阿姨，我家里有事。”
“胡扯，就你俩这小心思，都是阿姨年轻时玩剩下的，小张啊，你就好好歇着，在阿姨家吃个饭。还是说.....”
郝妈停顿了一下，脸上兴奋的神情转为悲伤：“你在生阿姨的气？怨我当年没让邻居告诉你我们搬家的消息？”
张方正：“......”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年他去中州她家小区找人时，她家附近的邻居全都拒绝告诉他实情。
“没有没有，我知道阿姨也是为我和红豆好。”
郝妈满意了。
“这就好，你先坐下，阿姨和你叔叔一起去做饭，很快就能吃了。豆儿，别傻站着，好好的陪人家聊聊天。对了，你嫂子和星星回来了，你看到她了吗？让她等会一起来吃饭。”
她咋咋呼呼地说完，也没听郝相思回话，转身进了厨房。
客厅内又安静下来。
张方正坐在沙发上，郝相思站在对面电视墙下，斜着身子靠在墙壁上。
谁也没有说话。
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事情总要解决。
郝相思看着厨房里忙碌的爸妈，沉下心来：“等会如果我爸妈他们问你，别说漏嘴了，我们就是普通的老同学关系。”
张方正抬起头看她。
“红豆。”
郝相思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拦下他的话：“你敢说在你们相处的那半个月里，你没有‘试一试’的想法吗？即便是你没有，你敢保证我嫂子没有吗？我们郝家对不起我嫂子，我哥也早早的走了，我不能再耽误她的幸福了。”
“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了。如果不是这次碰到，说不定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
“可是你们曾经有过联系，还是用很亲密的关系对外示人。”
“那些都是假的。”
“对我来说，都是真的！”
郝相思平复了一下心情，由激动转为平静：“对不起，我还是过不了心里的这一关。”
张方正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厨房里还在叮叮作响，里面还传出了郝爸和郝妈说笑的声音。
郝相思道：“你先回去吧，我就说你有紧急的事脱不开身。”
张方正闻言，起身向外走。
两人回来时买的东西，还放在入门口橱柜边，郝相思忍了忍，没让他把东西也带走。
大门轻轻的被他关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厨房里的郝爸和郝妈自然也都没有听到。
郝相思转身，懒懒地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意识模糊，一时像是回到了在京海时，被送到急诊刚醒来的时候。
白的刺眼，让她的眼睛痛的睁不开。
厨房里的香味，从没关紧的门缝处飘了过来。
饭香扑鼻。
郝妈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客厅无人，而郝相思一个躺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地向上盯着。她走过来，拍了一下郝相思的肩膀：“小张呢，叫他出来吃饭。给你嫂子打电话没有啊，她和星星去哪了。”
郝相思一动不动：“嫂子和星星回去了，张方正有急事，刚走，他让我和你们道个歉。”
“哎呀你！”
郝妈气得坐在餐桌上，厨房里郝爸正好端出来一条鱼：“清蒸鲈鱼，口味清淡，你们年轻人不都.....哎？怎么没人了？”
郝妈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人啊，全都走了。豆儿你也是，怎么能让他们都走了呢，一个都没留住。”
“他们要走，我有什么办法。”
“你还犟嘴！”
郝妈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嫂子好不容易回来一回，从来不会连饭都不吃就一走了之的。中间肯定发生什么事了吧，你惹她生气了？”
“没有。”
“还说没有，好好的她能带着星星一起走？肯定是你说了什么惹她伤心的话，你不会又提你哥了吧？”郝妈说到激动处，干脆坐到她身边，继续说：“你嫂子和你不一样，她心软，又细腻敏/感，从你哥走到现在都快三年了，她还没走出来，你以后别当着她的面提这件事了。”
郝相思忍无可忍。
“她心软？难道我的心就是硬的吗？我就是铁石心肠？”
郝妈低声叨叨：“那谁知道，你哥走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掉一滴泪。”
“我没掉泪？”郝相思红着眼，坐直身体看着郝妈：“怎么，难道要我像你们那样，一个个哭的抬不起身，才叫伤心吗？要是没有我在，谁去处理事情？谁去联系火葬场谁去买墓地谁去安排丧事？怎么我这些事到了你眼里，就什么都不算了呢？”
郝妈道：“你哥那是为了救人才牺牲的，后事肯定归他们负责。要不是你争着安排，说不定他们郑家还要赔个更大的墓地。”
“妈！”
郝妈自知失言，站起来用身上的围裙搓了搓手：“饭都做好了，去吃吧。好好的一顿饭，真是的，弄成这样。”
每次提到大哥郝鑫的事，一家人总会弄的不欢而散，这次亦是。
郝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一个人坐在餐桌旁，默默地吃着饭。
他和郝妈都以为，郝相思也会和以前一样，过来吃饭，然后收拾碗筷，回房睡觉。
可是郝相思起身，直接上楼回了房间。
郝爸数落郝妈：“你确实太过分了。”
郝妈端着碗筷，还有些不服气：“那我也没说错啊，她从小挺黏我们的，自从上学懂事了之后，变得越来越冷漠了。还以为她谈了恋爱能好一点，你瞅瞅，脾气还真大了，说她两句都不行。”
“你那是说吗？郝鑫去世也不是她的错，那是她亲哥，她能不伤心吗？”
“为什么不是她的错，要不是她非要郝鑫去接她，郝鑫能碰到那个跳河的女孩吗，多大的雨，路上也没积水，她为什么就回不来，非要让人去接！”
郝爸气得把筷子摔在餐桌上：“你强词夺理！郝鑫是你的亲儿子，豆儿就不是你亲闺女了吗！你已经没了儿子，是不是把豆儿也赶走才算甘心！”
郝妈当即偃旗息鼓。
“我这不是心疼儿子嘛。”
儿子闺女都是她的心头肉，是她一点点养大的，哪个没了，都是割她的肉剜她的心。
可是人性就是这样，感伤想念死去的那个，然后把气，都留给了活着的这个。
如果当时是女儿在回家路上没了，她也会在此刻，怨恨儿子不去接女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