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近春节,虽寒风凛冽,白雪纷飞。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平阳公主府内的挂满了火红的灯笼,行走的下人们面上都染着喜色。哪怕呼啸的北风打在脸上,也不见怨气。

    长公主殿下待下人极好,春节多给了月钱,下人们打心底里高兴,伺候得更加用心自信。

    “明舒,西边有动静了。”

    棕色色衣衫的老嬷嬷轻轻唤着床上熟睡的人儿。

    连秋盯着床上的女子,眼神中透出一丝嫉妒。

    无论见了多少次,依旧会被这张年轻的脸惊艳到。

    面若芙蓉,柳叶秀眉,明艳却不妖媚。

    她们二人相识儿时几年......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可以越来越年轻!

    粗糙的大手逐渐握紧。

    熟睡的女人逐渐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上像蒙着一层雾气,神情迷茫。

    只是小眯了会,就做了个好梦。

    梦中她回到了高中的学校,耳旁是朗朗的读书声,清透干净的女声中夹杂着沉闷的男声,鼻息间充斥着笔墨的香气,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那些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都成了仅剩的美好回忆。

    可再睁眼,木质的床顶提醒着她还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

    今年是明舒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第三十年,这具身体却刚刚二十三岁。

    很狗血。一场车祸,让她这个新时代青年穿到了平阳公主的母亲孝景皇后最重用的嬷嬷身上。

    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没有异能。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五十三岁的老人。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老实本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情。

    平阳公主刘玫便是被她一手带大。

    本以为熬到寿终就寝能回到现代,可这具身体随时间的流逝反而越来越年轻,直到在发丝上找不到一根白发时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好像......在逐渐变得年轻。

    这具身体从她来到之后竟开始了逆生长!

    从垂暮的老人到精神抖擞的中年,孝景皇后见越来越精神的老伙计,终于发觉出了不对劲。

    “阿舒,你和玫儿一起出宫去吧......”

    偌大的椒房殿内,孝景皇后泪眼婆婆的拉着明舒的手。

    眼神中充满了不舍。

    长公主刘玫即将建府出宫,娘娘想要她一起跟着。

    这看似祥和的皇宫充满了算计,明舒如今的情况确实不能再生活在这里了。稍有不慎,别回被当作妖怪,死无葬身之地。

    从幼时这具身体就和皇后娘娘在一起,娘娘也想为她打算一番。

    “娘娘......”望着皇后真挚的眼神,明舒眼中也浮现了泪水。

    这位在历史书上计谋无双的女人,待她极好,从没有上位者的架子,若不是这具逆生长的身体会连累到娘娘,她真的想永远在这里陪着她。

    “奴婢.......”

    明舒犹豫着,不知要如何开口。

    心中苦笑,她这副模样,还能去哪里?不如在这里多陪陪娘娘。

    哪怕是皇后,没有帝王的宠爱,这偌大的宫殿再华丽也只剩了无边的寂寥;再金贵的珠宝也冰冷刺骨。

    她走了,娘娘就真的只剩了自己......

    孝景皇后望着这明舒的脸庞,只见和吉利中笑意莹莹的女子相叠。一滴泪珠夺目而出,划过美艳的脸颊。

    明舒伸出手来,轻轻将这滴泪擦去。

    “娘娘,奴婢会照顾好公主殿下的。”

    便是应下了此事。娘娘贵为皇后,可以直接下达旨意,可还是问了她的意见,君如此,她还能犹豫什么。

    孝景皇后从身旁拿出一个匣子,顺着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带着洒金的黑色匣子,古朴又高贵。

    素手轻抚那匣子表面,皇后盯着匣子的眼神充满了人后与怀念。

    “阿舒,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黑色的匣子被递到明舒手中,“在你危难时可以保你一命。”

    只是那么简单的保命物件,她的眼神不会是那般。

    “这里边......还有一些我儿时的物件,你帮我带出去吧。”

    宫里的墙太高了,她再也回不去曾经的自由生活了。

    “奴婢定不负所望。”明舒站起身,恭敬向那雍容端庄的人儿行礼。

    皇后忙将她扶起:“我早便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拉着她又说了会儿体己话。

    房门被拉开,身着宫装得婢女缓步走进来:“娘娘,陛下今日夜宿贾夫人处。”

    “下去吧。”皇后摆摆手,神色是道不尽的落寞。

    明舒有心劝慰,却不知从何开口。

    “你说这女子活在世上,当真就为了生育子嗣这一件事吗?”

    明舒猛然抬头,望向眼神空洞的娘娘。

    这是......意识的觉醒吗?

    “不是的,娘娘,我们女子从不逊于二郎。我们活着的意义,不只是依附于男人。什么纲常女德,不过是世人所给我们拷上的枷锁。”

    “和男子相比,我们从不缺少任何一部分!娘娘您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既然男子可以读书建功立业,那我们女子......”

    明舒未说完的抱负被皇后的手堵住。娘娘瞪圆的眼睛中充满了惊恐:“明舒,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孝景皇后王娡二婚嫁给汉景帝刘启。若她真如此介意礼仪常纲,就不会有今日的种种。

    “阿舒,我们斗不过的。”皇后垂下眸子,叹息道。

    这封建的王朝,仅靠他们两个,斗不过的。

    明舒也明白,可到底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她依旧不服、

    “娘娘,您等着,我......一定会为我西汉的女子,闯出一片不一样的天地来!”

    那年的少女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着和这千年的封建思想硬碰硬。

    窗外已是黄昏,仅剩一抹残阳挂在天边。

    近日公主府繁忙,竟然把西边的事给忘了个干净。

    明舒起身,拿毛巾匆忙擦拭了把脸醒神。

    “从午时就有动静了,只是到现在都还没生,估摸着是难产了。”连秋跟在身后说着。

    相比宫内,公主府规矩不多,许多在宫里带出来的宫女越发的没规矩起来。

    以至于......有女奴胆敢私通生子。

    身为婢女,私通是大罪,更何况怀胎十月生子,更是死罪。可......

    明舒私心想要留那女奴一命。

    她救不了更多的人,也改变不了历史。起码......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帮这些可怜的人儿,也不枉她来此一遭。

    “那女奴叫什么?”

    “是舞姬少儿。”

    府中最西侧有一间屋子早早亮起了灯,此处偏僻,亮灯的地方更是最不起眼的柴房。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内里的人慌张的忙碌着。

    屋外守着三位英武轩昂的男人,脸上也都焦急万分,正是卫氏三兄弟。

    而柴房内忙碌的三人,是卫氏姐妹。

    “啊!”

    躺在杂草上的女人满脸痛苦之色,已是气若游丝。

    “二姐姐你再使把劲儿!就快了!”只见一美艳动人的女子紧紧握着生产女人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在她身下,卫氏大姐在为她接生,可孩子迟迟不出来,额头上沁满了汗水。

    “不行,二妹妹这是难产了!必须要找大夫看!”

    “可是......”

    现在哪里有大夫愿意给女奴接生?

    大姐绝望的想着。

    “不行也得行!我去找。”卫子夫用绢帕将自己的手替换下来,向门外跑去。

    彼时屋外的兄弟三人满脸警惕,望着缓步走来的两人。

    在看清楚明舒那张漂亮的脸后,来不及惊艳,心头变被惊恐布满。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一些银子就能糊弄过去。

    可明舒姑姑是长公主跟前数一数二的人物,颇有手段,深受公主殿下信任。

    也是倒霉,如今竟没她发现,二妹定难逃罪责。

    三人不住的在心中打算,甚至忘记了行礼。

    明舒在三人面前站定,面不改色,身后的连秋却是一副得意样:“呵,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在府里偷人,我这张老脸都替你们害臊!”连秋叉着腰喊着。

    卫氏兄弟双拳紧握,面有怒意,可丝毫不敢动手。

    怕的当然不是那老婆子。

    是看不出情绪的明舒。

    从站定后明舒就不曾言语,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只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烛光微弱的窗户。

    “姑姑,我们......”

    “嘭!”门猛地被里面推开,卫子夫满头大汗的从屋内跑出来,一个没留神,扑进了明舒怀中。

    “小心。”明舒稳住身形,护住眼前的女子。

    卫子夫扶着那纤细的胳膊,心砰砰的停不下来:“快!大夫!快去找大夫!”嘴中不住的嘟囔着。

    明舒余光瞄上连秋,示意她去看看。

    连秋作为一个老嬷嬷,生育经验十足。柴房内叫喊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看样子是坚持不到大夫,连秋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这老婆子却低着头,假装没有看到。暗地里腹诽:我公主身边的大嬷嬷,怎敢让我自降身份去给一个女奴接生!

    可明舒顾不得她心中的想法,主动开口:“连秋,麻烦你去看看吧。”

    话一出口,连秋不情不愿的移动着肥胖的身躯向柴房走去。

    转身间,脸上瞬间阴沉无比。

    “多希望姑姑相助!”四兄妹瞬间便要跪下向明舒磕头。

    “无事。”明舒急忙阻止。

    在她看来,做这些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却救下了卫少儿和其子两条性命,此时的明舒还不知道,她救下的,是何等英才!

    无人在屋外静静等待,突然,响亮的啼哭划破静悄悄的夜。卫氏兄妹方才松了一口气面露喜色。门外的四人慌忙向门口走去,堵在门口。连秋想要出来都迈不动步子:“几位祖宗,先让老婆子我出去!”连秋扯着嗓子喊道。

    明舒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心理想着等回去要好好的奖励她。

    悬着的心终于降了下来,转身就要向外走去。连秋只得跟在其后,脸色晦暗不明。

    新生,便是希望。希望她们能够有更广阔的未来。

    她没有金手指,也没有异能,来到这里三十年的岁月也没有做出什么花名堂,能为她们做的,也只有这些。

    也算是......在她有限的时光里,为公主和娘娘积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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