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堂的日常
“两万？！你怎么不去抢？”
眼前这个正在大声吼叫的胖子是我的客户，贾三贵，一个商人。
我知道我报的价格有点高，但我一向是这个价格，更何况这次的任务是保护人——我一向不擅长做这种保镖任务。不过好在赶上我的休假期，这种保镖任务反而要简单。
“你不是商人吗？这点钱也出不起？”我掏掏耳朵。
“这……这不生意亏了吗？我大老远的来东陆，谁曾想……哎，就不能便宜点？”他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反正这单任务是当休假做的，就便宜点算了。
“一万总出得起吧？”
“行行行！多谢小哥了！”
贾三贵屁颠屁颠地去缴费，办理流程，完事了又一脸讨好地看着我：
“小哥，那咱出发？”
“走。”
我喜欢接杀人的任务是因为不用和雇主有过多交流，基本上是出门、抹脖子、取钱一气呵成。完全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
贾三贵的嘴一路上就没停过，不是叨叨他这单生意是如何砸了的，就是问我一些家长里短。见我不回答，他就开始讲自己的家长里短，讲完又开始八卦我们白虎堂。
“哎小哥小哥，你们堂里的顶尖高手都是什么样的啊？你见过吗？真的能用眼神把人瞪死吗？”
“小哥你在白虎堂干多久啦？刚刚那悬赏金最后会有多少进你口袋？”
“小哥你平时做什么任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小哥你们堂里有姑娘吗？你有对象吗？”
“要是你还想要你的舌头，就乖乖闭嘴。”我这么说了后，贾三贵终于歇停了。
到了宾馆已是深夜，贾三贵收拾收拾去睡觉了。临睡前不忘瞪着那双大眼睛提醒我：
“他们今晚肯定会派人杀我，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哦。我要是死了绝对会每晚都缠着你～～”
我一把推开他的胖脸。
“知道了。”
要是人死真有鬼魂，我早被恶鬼吞噬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贾三贵说的没错，他的死对头确实派出了杀手来杀他。但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是来休假的啊。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门口看月亮。
一个身影在黑暗中欺近，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
我浅呷一口茶，期望他快点进去杀了贾三贵。但对方十分谨慎，一直按兵不动。我有些坐麻了，换了条腿。
谁能想到，就是换了下腿，对方出手了。一柄短刃从耳边擦过，直直地钉在我身后的门上。该死。
出了这动静，里屋的贾三贵也惊醒了，害怕地呼叫我。
该死，对面的刺客到底会不会杀人，有这样打草惊蛇的吗？！什么组织出来的废物？！
“贾三贵，你老实待在屋里，外面有我。”我靠着门安抚他。希望这家伙能安分点。
我被迫摆出一副迎敌的模样，假意观察着四周。虽然我早知道敌人就在两点钟方向的树上。
敌人终于出来了，他身手很矫健，一下子就把匕首横在了我脖子上。但是我是来度假的啊，可不是来送死的。我借势扭身，一个后翻与他拉开距离。
这下我终于看到那家伙肩上的金甲。好家伙，居然是一家人。
我瞬间放松下来，想跟他谈谈，但是对方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攻势越发密集。没办法，我只好把他打趴下。
“你冷静点，我也是白虎堂的。”
“前辈？抱歉，我必须完成任务……”
“不不不，你听我说，我只是来度假的，你尽管进去杀了那胖子就行。”
“？”
为了表示诚意，我赶紧退到门边，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观察了我很久，终于开口：“前辈实力远在我之上，可为什么是铜甲？”
“啊……白虎堂铜甲，懂的都懂。”
但显然眼前这位并不懂，他思索一番后，又摆出战斗的架势来：“瓮中捉鳖？”
我快没有耐心了。你只关心你的任务，你关心现在几点了吗？我要睡觉了！
“你赶紧麻溜点进去！”
“你这么急切地想我进去，说明里面肯定有陷阱，贾三贵也一定在别处！”
“？”
他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他跑得飞快，我没能追上。几番拉扯下来，已是天亮。
“唔哈哈哈我还活着！小哥你很有本事嘛！”贾三贵高兴地拍肚皮。我高兴不起来。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要不要自己杀了贾三贵，但苦于手法拙劣怕被法医认出来，还是放弃了。
贾三贵高高兴兴地回了老家。我失魂落魄地回白虎堂。
晚饭时，好友八四还在不停嘲讽。
“哎呦呦，从此九七升为银甲，我们这些铜甲是高攀不起喽。下次酒会估计也没办法请你来了，毕竟银甲那么忙是吧？”
“甘霖娘。”我灌下一壶酒。
“啧啧啧，可怜的小九七呦，下次去酒会，哥哥会记得帮你看看美女的。”
“能不能滚？”
“什么？让美女滚？都说胡话了，哎哟。”八四还把手背贴到我额头上，假意看我有没有发烧。
我一把推开他，也失手打翻了酒壶。烈酒洒了一地，还溅到了我的眼睛里。
“怎么这么大动静？八四、九七，你们干什么呢？”路过的五一问道。
“九七升职了。”
“什么？不会吧？”
周围认识的人也都靠过来。
“太惨了。”
“九七失手了？”
“瞧他眼睛都红了，不是哭了吧？”
酒溅到眼睛里很难受，我边擦边说：“没哭。”
大伙沉默了一会儿，拍拍我的肩，轮番安慰我。
“没事没事，银甲的工资其实也还行。”
“你先苟一会儿，过段时间再想办法降下来就是。”
确实，来日方长。
“我马上就会降回来，你们酒会别忘了我。”
铜甲们口中的酒会是指城中最高端的夜总会，消费很高，去一次就要半单的工资。但做着这样的工作的我们，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更应该及时行乐。
当晚我与兄弟们喝了个尽兴。我上天台醒酒，八四也跟来了。
“你说这的酒有什么魔法啊？不仅比白虎堂的好喝百倍，还让人念念不忘。”
“大抵是加了成瘾药。”
“你没完了是吧？”
“哈哈哈不开玩笑了。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金甲，我查到了，他任务失败降银了，还要被堂主追杀，我估计没几天就能听到他死讯了。”
“总算有个好消息。”
然而几天后我又在任务中偶遇了那位傻大哥。
任务是简单任务——追回被盗的珍宝，但盗贼是上次那位金甲大哥。
“你命还挺大啊？”我发现他的时候，他遍体鳞伤躺在洞穴里，就靠那个偷来的宝贝续命。
“唔……前、辈？”他挣扎着要起来。
这次任务我也是打算故意失败好降级的，所以我就地坐下，打算歇息几天，到时候带回几张模糊照片，说我努力了但还是失败了就行。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被堂主伤的，我还可以看着他交给堂主邀功，完美。
“前辈……你是……来杀我的？”
“我可不敢抢堂主的猎物。”
他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又开口：“在下流云，先前多有得罪，还希望前辈能不计前嫌……”
“停停停，我虽然不杀你，但也绝不会不帮你的好么？”
“真的……不帮么？”他还在可怜兮兮地求我。我可没那么善心，直接扭过头不理他。
“我在加入白虎堂前，是天芒教圣徒，因为一些不方便说的原因离开……”好家伙，背景还挺复杂。
“我此前所有积蓄，都藏在老家地板下的暗格里……”暗格？能藏屁点钱？
“都是金银珠宝，估价能有几百万……”
我一听迅速转过头握住他的手：“我们白虎堂向来最讲义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忙兄弟帮定了！”
与此同时，堂主收拾好行头准备出发。掌柜姚仙仙不忘调侃他：
“呦，堂主可真是忙哩，昨个刚回来，今个又有差？”
堂主抛给姚仙仙一个白眼。
“你当这多亏了谁？”
姚仙仙憋着笑送他离开，等人走后，她放肆地躺在地毯上，连尾巴也放出来。没错，掌柜姚仙仙是狐狸异兽。
“哈哈哈瞧那小眉头皱的！我这是为堂里的生计嘛~说起来这个月的账单还没算……”
白虎堂表面上是个雇佣兵组织，实际黑白两道活都接，业务范围很广。组织内成员按完成任务数量及成功率分金银铜三个等级，分发不同材质的肩甲作为标志，因此也称金甲、银甲、铜甲。顾客上门登记，布告任务悬赏，再由相应等级的雇佣兵接洽谈拢，交付应付账款即可。除却任务悬赏费用，一笔不可或缺的费用是白虎堂的手续费，金要3万，银要1万，铜要三千。但是姚仙仙还规定，为了让收费“合理”，所有费用相加不能超过规定阈值。就是这一规定，让白虎堂内出现了奇怪的阶级倒转现象。比方说，如果阈值是五万，金最多能收到的悬赏费就是两万，而铜却是四万七千。虽然铜不可能收这么高的费用，但金也不好一下子要满阈值。因此金一般会收一万，铜收两万。在顾客眼中，点金要花1+3=4万，点银要花2+0.3=2万3千，很合理，白虎堂自身收费也很合理，只有雇佣兵受伤的世界达成了。不提任务难度，铜的收入是金的两倍。因此一些经验老到的雇佣兵会故意搞砸任务让自己降级，以一直维持在铜阶。但是任务失败，就要被上一级的雇佣兵追杀，成功逃脱三次追捕，追杀令才会撤销。因此铜阶的雇佣兵都是逃过无数次追捕的隐藏高手。而金阶雇佣兵要是任务失败，则会交由堂主追捕，这就是为什么堂主那么忙。
眼下堂主正往流云九七那边赶去。流云虽然躲过了第一次追杀，但第二次已然开始。
我带流云小哥去了一家私人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他的伤口。
“能走不？我们得快点了，堂主估计很快就会追来。”
流云点了点头，艰难地迈步。
一看就是在逞强。我深深叹了口气，背对他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他慌忙摆手:“前辈，使不得！”
“啧，文化人规矩就是多，老子让你上来就上来！”
他抿了抿唇，百般纠结下还是上来了。
果然，就应该凶一点说话。
我继续没好气地说:“给老子抓稳了，我可不想带个拖油瓶还要瞻前顾后的。”
流云低着头小声回应:“麻烦前辈了……”
“也别前辈前辈的叫了，听着真别扭，我叫九七。”
“九……七？唔……这是名字？”
“看来你平时不在堂里呆着啊。白虎堂除了外来的雇佣兵，自己也会培养孤儿成为雇佣兵。像我这样的还有很多，我们的名字就是根据顺位取的。”
“这样啊……前辈也挺辛苦呢……”
“都说别叫前辈了！”
我带着流云来到了酒会。
他坐立不安地四处张望，而我游刃有余地点了一个陪酒小姐。
“前……九七……先生，这里应该防不了堂主吧？而且离白虎堂也近……”
“正所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我浅尝了一口酒，躺靠在舒适的沙发上。
他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给陪酒小姐一个眼神，她很快识趣地给流云也倒了一杯。
“喝吧，我请客。”我突然想到他受着伤，又改口，“哎呀，受伤好像不能喝酒。那你看我喝也一样。”
“……九七……前辈，如果堂主真……”
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乌鸦嘴，他话还没说完，堂主杀来了。
我奋力抵住堂主的大剑，两刃相交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我手头并没有趁手的武器，只有一把随身的防身短刃，想要顶住堂主的大剑还是太勉强了。
我转变步势，消解了堂主的攻势，并带着流云往楼下跑。挡刀、消力、扔烟雾弹、跑。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流云这傻子甚至没反应过来。
“呼、呼……刚刚、那人是……谁？”不过跑了几步路，他就喘成这样了。
“还能是谁？当然是堂主。”
“诶？那……那我……怎么……”
“别废话，跟紧我。”
我能做那么多年铜甲可不是白当的。最早当雇佣兵的时候，追杀自己的银甲甚至曾经是金甲。在白虎堂，最强的可就是铜甲！啊这么说也有点不准确，应该说是一直能当铜甲的人！
真正的铜甲，敢于一次次故意搞砸任务，敢于一次次逃脱追捕，敢于反杀比自己位阶高的人！
我带着流云在我往常躲追杀的地道里四处穿梭。
“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地道？”
那是——我可是花费了无数心血打造了它，哪怕是堂主也休想轻易抓到我！
上一次对上堂主已经是很久之前了。而能比肩堂主实力的就只有任务失败还活下来的金甲了。金甲死亡率之高，以至于金甲天天换血，根本没有认识的人。而当真的有活下来的人，那人也会因见识到了堂主的可怕之处而再也不敢升上金甲，他们往往选择顺势掉阶，然后去追杀我这样的铜甲。银甲、铜甲就是在不停循环，全是老熟人。说实话，这样安逸久了，还真不清楚现在的堂主实力。
伴随着一声巨响，地道的入口被炸了。
“怎、怎、怎么办？”
瞧给孩子紧张的，都结巴了。
我背着流云在即将倒塌的地道里飞奔，从另一侧出口跑了出去。堂主正守在那里。
我急忙站定，放下流云:“哎呀~堂主，好久不见，有何贵干？”
堂主也有心情和我聊天：“看你小子挺眼熟，堂里长大的？”
“是咧。白虎堂就是我家，堂主您就是大家长，放孩子一条生路吧。”
堂主擦拭着剑刃：“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
我暗道不妙，拉起流云再度开跑。剑光闪烁，还未看清动作，剑刃便出现在了脖颈边。还好我反应快，及时侧头只被刮蹭到了一点。
“我要是杀不了你们，如何当堂主？”堂主接着话头讲。
说来我还真不知道，堂主追杀金甲有什么奖励吗？失败有什么惩罚吗？没当过堂主不知道呢。不过我倒是知道成为堂主的条件——必须连续5年以上维持金甲，并杀死上任堂主。
至于上任堂主，我快没印象了，小的时候好像见过几回。反正这些年来，堂主都没有变动过。真神奇，好像也没见堂主变老。
脚下微震，地面又开始塌陷。
堂主似乎没料到还有变故，眼神慌乱了一下。
对不起喽堂主，我可太熟悉这地道了。
于是仗着主场优势，我和流云再一次躲掉了追杀。
流云的伤恢复得不错，这样下去下次追杀他说不定还能发挥点用处。
“九七兄，照你这么说，我应该继续降下去，不应该升级？”
我点点头，十分欣慰他终于懂了。
“这样不好吧？”
哎呦，告诉你技巧就用，管它合不合适呢？！
“那……堂主追杀失败，会降级吗？”
“不会。但有没有惩罚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了想将我知道的关于堂主的信息告诉他。
“那若是没有符合条件的继任者呢？”
问题真多，他是问题宝宝吗？
“规矩不是死的，所有杀了堂主的人都有资格，再不济也会养蛊硬顶一个堂主出来。”
“养蛊？”
这你还是别知道了。我也是听堂里一位老人说的，数百位雇佣兵被关进决斗场，直到厮杀到最后一人……哪怕确实是白虎堂的历史，也过于残酷和厚重了。
我收拾收拾准备安排下一场陷阱。
堂主的实力不容小觑，经历了两场失败，想来他的耐心也不够了，必然在最后一回合发起猛攻。
在白虎堂那么些年，我学到的可不只是暗杀。从前五一经常跟我说——读书改变命运，那时我还小没放在心上，现在我明白了，读书确实改变命运。
“前辈，这个装置是？”
“八四的主意，自动杀人机。通过压力传导牵引机关，让□□以3马赫速度发射，如果堂主触动了机关，迎接他的就是密如筛子的气弹。”
“想不到前辈还会机械。”流云这傻大个一脸崇拜地看着我，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不过以堂主的实力，躲过各个机关还是容易的，就是废些时间罢了。”
我确实期待改变命运。
但不是这种改变。
没多久，我就在这个机关下发现了堂主的尸体。堂主……他没躲过这个吗？！怎么会！？
流云还在傻乐：“天呐九七兄！你是不是要当堂主了？”
白虎堂三大悲事——遇到讨厌的雇主、升职、见掌柜。
姚仙仙摇着尾巴过来，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从今日起，你就是白虎堂堂主了。堂内所有收入，你我二八分账；所有资源，皆可调遣；所有设施，免费使用。此外与我签订契约，延年益寿，功力大涨呦。”
她看着我眨眨眼。我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
“我不要当堂主。”
那双狐狸眼睛突然犀利起来：“这可由不得你！”伸手就是摁着我的指头在文书上盖指印。
“恭喜恭喜！新任堂主，从此你与我同生共死。只要好好尽到堂主职责，保你寿与天齐。”
我不要，我不要。救命！！谁来救救我！！
姚仙仙推着我上到就任台上。台下，流云与一众兄弟鼓起掌来，掌声是那么热烈，那么——幸灾乐祸！
八四还吹起口哨：“九七，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以后兄弟们的酒钱全包给你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