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发现今天孟停月的话格外多。
他是个比较古板的人，对孟停月的态度说不上讨厌，感觉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孩。平时她喜欢拽着别人闲聊扯天就算了，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工作上的前辈都喜欢看年轻人活泼一点。
可是不能总光明正大的摸鱼啊，走后门的也不行，他反正不允许。
三番五次的眼神警告已经不管用了，孟停月一直在和……沈云薇？她怎么陪着这丫头闹？？张铭摇了摇头，老板叮嘱过他好好管教一下他这小侄女，倒也没强求，老板自己也知道这小丫头管不住。
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也就不可能静心工作。
他伸手戳那边的两个人，语气严肃，“小沈，你怎么带着她玩？”
沈云薇一脸无辜。
“小孟，你也是……”张铭叹了口气，“要专心工作，有什么悄悄话下班说。”
“组长，你不懂……”孟停月还在脑补夏至x沈云薇的八十八集狗血电视连续剧，不大聪明的脸上露出傻兮兮的笑，让人不忍直视。
沈云薇装作自己刚才没有和孟停月一起摸鱼，手指头敲着键盘，嘴角轻轻上扬。
孟停月坐在她一边扭得像条蛆，不知道脑补到了什么东西，她脸上的笑容一下从傻兮兮到猥琐，又要跟沈云薇继续扯皮，被敲了个脑瓜崩。
“啊！二叔，好疼的！”
沈云薇抬头看了老板孟思恒，他保养得当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他身后站着个不算高的身影，脸上挂满了谄媚的笑容。
她和老板问好，看都不想看他身后。
不过对方现在正忙着用眼神在员工中间巡逻，仿佛帮老板拎包就能够变成老板娘一样，浑身上下都是骄傲。
“月月，我大哥把你送过来是让你学习工作经验，不是让你来跟美女唠嗑的。”
他慈爱地搓了搓孟停月的小脑袋，“哎呀，脑子里都有水声了。”
孟停月被她二叔逗笑，“你瞎说！而且我才没有只是在唠嗑，我在和云薇姐交流学习……”
孟思恒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这两个女人，“都叫上姐了？”
“是啊！我可喜欢云薇姐了！认识她就是我这次来实习的最大收获！”
孟停月笑嘻嘻地搂住沈云薇的胳膊，沈云薇还没能适应这样的亲密，试图挣扎但没挣开，无奈地任她去了。
孟思恒嘴角的笑容如同被固定了一样动都没动，眼神里闪过一丝暗流。
他身后的人见话茬掉了赶忙过来捡起，挤在老板身边，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堆了起来，“孟小姐这么喜欢我们云薇，那可得好好珍惜这段缘分啊！我们云薇虽然性格挺冷淡，但她私底下可热情了！”
老板微服私访本来就引起了很多员工的注意，这人说话又完全没有遮掩，大嗓门儿让更多的人把目光看向这边。
什么叫私底下热情？这老家伙疯了？
“我觉得云薇姐也不算冷淡，挺好的……”
没人在意孟停月说了什么，在座的人除了孟停月一脸傻笑都神色各异。沈云薇盯着马辉那满脸褶子的老脸，这老家伙是喝大了还没醒？还是说……
就因为他让她改孟停月的数据她先把他电话挂了，他特意跑来膈应她？
她不慌不忙，看着马辉那看似笑眯眯实则小人得志的嘴脸回应：“热情不敢当，我私底下也挺没意思的。”
马辉眯了眯眼，还要继续犯贱：“诶，小沈这可不必谦虚！上次咱们几个出去喝酒你不是……”
“马辉。”
孟思恒淡淡开口，“你要是很闲可以去多跑几个单子，而不是在这说女员工闲话。”
被老板当着这么多员工的面下脸子，马辉脸上的假笑有些没崩住。
他看了眼孟思恒万年不变的微笑脸，似乎是没想到老板会主动出言维护沈云薇，顶着无数八卦看好戏的目光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沈云薇感激地看了眼自己老板，看着自己身边一脸状况外的孟停月，“别看了，干活。”
“啊？”
孟停月一脸茫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你猜。”
孟停月抓耳挠腮，“诶，云薇姐你怎么打哑谜啊，还有我二叔……诶，我二叔呢？走啦？你们两个一起跟我打哑谜，太坏了……”
马辉走远了还不忘狠狠瞪沈云薇一眼，她注意到，连眼神都懒得分一个。
今天夏至倒是没来。
老板走后不久工作群里倒是有人发消息，说是晚上想聚餐，问有没有人去。
一时间群里摸鱼的人纷纷冒泡，也有表示为难的直接拒绝。沈云薇一直在写数据写表格，孟停月在一边戳她让她看群，沈云薇轻轻动了动身子表示知道了。片刻后她还是没动，孟停月直接把电话递到她眼前。
沈云薇眨眨眼，看向孟停月。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沈云薇，大大的眼睛里堆满期待。
然后孟停月的新晋偶像古井无波地撤回目光，“不去。”
“啊——云薇姐，去嘛去嘛去嘛！我还没参加过团建呢，你就当陪我了好不好嘛——”
小姑娘双手合十，恨不得扑到沈云薇身上。
沈云薇只是无奈地把她的手扯开，“我什么样你不知道吗？我不会去的。”
沈云薇语气中的坚定让正要开展滔滔不绝攻势的孟停月退缩了。她看着沈云薇精致淡漠的侧脸撇撇嘴，“……好吧，可是云薇姐，好不容易有个社交活动……”
“真不去。”
她继续弄自己的一堆文件，打包发送。
每天为客户整理表格整理订单核对订单，这就是沈云薇每天做的事情。也算是个比较重要的职位，所有员工里只有三个人负责这项工作，每天对着电脑敲敲敲，手指头和腰疼的不行不说，眼睛都看得快瞎掉了。
沈云薇愿意做这个只是因为工资多。
她借的钱还没还呢。
一想到这个沈云薇就头疼，她不喜欢欠人人情，白贤和张铭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知道两个大男人家里都对她不是很喜欢——一个喜欢借钱还总不还的女同事。这就是她在两位嫂子面前留下的印象。
乔丽娜女士倒是有个存折，以前他们还是暴发户的时候乔丽娜就有这个存折，家里倒了也没拿出来过，日子不好了也没动过，宝贵得不行。
她不愿意动这笔钱，不知金额多少，甚至都不知道乔丽娜女士还记不记得这个存折。沈云薇想，那东西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了遮羞布，只要存在着，就仿佛生活还很美好，她们从未家破人亡。
孟停月见沈云薇又开始沉浸式工作，叹了口气不再去打扰她了。
在公司里沈云薇一直没什么朋友。她太冷淡又不好接触，年纪大点的劝过她好几次说别在外面打拼了赶紧回家生小孩吧，年纪小的觉得她喜欢装不愿意多和她说一句话。
有些难缠的客户被打包丢到沈云薇头上，周围人会看好戏，没人在乎她被如何刁难。
那时候已经是沈家破败第二年。
她习惯了冷眼相待，见惯了各种人各种事，曾经被养起来的娇蛮任性悄无声息地散了个干净。
名校毕业的头衔让她还算顺利地找到了这份工作，一月两万。
沈云薇很需要钱。
是以同事们聚餐她加班，同事们唱K她加班，没有人在乎她来不来，她还能趁机多赚钱，何乐而不为？
她要是陪着孟停月去了那劳什子聚餐，到时候应该就是傻白甜孟大小姐被一大群想要巴结她的牛鬼蛇神包围，然后沈云薇被挤在外面，偶尔被人想起来了还能捞一口饭吃。
孟停月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就是觉得云薇姐不喜欢团建，会不会是社恐呢？
夏至在房子里憋了一天，唯一的一次出门是去上厕所，要不然刘梓阳都要以为他在书房里挂掉了。
“哥，不是不去参展了吗？”他靠在书房门框上，地板上a4纸乱飞，刘梓阳垫着脚小心避开。
夏至没说话，瘫在老板椅上两眼看天，漂亮的手指被铅灰染的漆黑。
他画了很多东西，有人，也有风景。刘梓阳捡起一张看了看，只有轮廓和线条的一幅画，他看着却觉得莫名熟悉。
“这是咱高中？”
他好奇地询问，夏至轻轻动了动眼睛，从那副被榨干了的神色中回神。
“学校大门。”夏至转过身，原本身体遮着书桌上的东西，让开之后刘梓阳看到了他所画的事物。
一条白色的抹胸长裙，黑色渐变的拖尾上点缀珍珠和水钻，像夜空。
“真好看。”刘梓阳不懂艺术，只觉得很漂亮，“要出吗？”
“留着。”
夏至声音很轻，“困死我了……”
“今天不去找那个谁？”
刘梓阳皱了皱鼻子，把纸张都收拾好。夏至摇摇头从椅子上下来，晃晃悠悠地走到书房里面的隐形门旁边，一推开，里面赫然是一间休息室。
“我要好好想一些事，”夏至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刘梓阳，“我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刘梓阳耸耸肩，用屁股想都能知道夏至还在想沈云薇。他不会听从别人的意见的，听了就不是他了，身边这么多朋友出言相劝都没有用，夏至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心眼。
不过也正是这份死心眼成就了如今这位年轻有为的大设计师。
刘梓阳叹了口气，“知道了。用给你订饭吗？”
“我不饿，你吃吧。”
随着门板回落的声音房间重回寂静。刘梓阳把扫地机器人放进门，把地上的铅笔屑橡皮渣清理干净。他把那张白色礼服的画拿起来，仔细地放进文件夹里。
夏至坐在休息室的床上，浅色的眼眸被折射的阳光照射着，如同晶莹剔透的宝石。
他把手机打开，微信里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孟思恒的秘书问他有无意愿与孟氏合作的消息上。
夏至一开始有些意外，想了想之后记起那天去沈云薇公司捣乱，孟家的小女儿似乎也在那里，说他是她的偶像什么的……
他把这条消息放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同意。一开始他想着同意之后每天跑到沈云薇眼前膈应她也挺好，现在他犹豫了。
他是真的执着于一个答案，还是他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放下过沈云薇？亦或者是两者结合让他更为不甘，急切地想要寻求答案。
夏至拽过小被子盖住头，高瘦的身子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分手那天她说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他很难过，很生气，觉得她看不起自己，他挽留她，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云薇很随心所欲，他和她的家庭惯出来的。她挥霍着攒下来的钱资助各种不知真真假假的动保组织和乱七八糟的各种探险队，到处游山玩水。
他打探她的消息，觉得她好狠心，又觉得她没了自己活得似乎过得更好了，心里难受得不行。
一开始他的朋友觉得分手了好啊，沈云薇终于不继续祸害夏至了。可是看着夏至那副不值钱的样子他们最后松动了，有人跟他说你想复合也可以，青春不留遗憾嘛。
夏至觉得很有道理，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沈云薇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无人知道原因，知道原因的人也对他缄口不语。
直到很多年后当初的那些人都差不多生疏了，没人再拦着他不让他打探沈云薇的消息，他自己也能用“报复”做借口去探查她的如今，过往的一切都被他展开，就像撕裂的伤口，泂泂留下血泪。
沈云薇是他的执念。
他的思念和没说出口的爱，还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堆积了这么多年，都因为她的消失得不到宣泄。他该怨吗？还是该继续爱？
夏至觉得自己是爱她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闷声笑了起来。
矫情又喜欢自我内耗的蠢货，潜在还是个恋爱脑。
他在床上蒙着脸躺了片刻，慢慢睡着了。漆黑的梦境里有一双温柔的手带着凉意抚摸他脸颊，然后他听到若有似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