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很长，长到足以让人忘记很多事，放下很多事。
但夏至做不到放下更做不到忘记。
他只觉得屈辱，长这么大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然后啪，被甩了。
对方用的借口听起来都莫名其妙，“我要努力拥有更好的前途。”
什么意思呢？
当年的夏至不懂，但现在他大概明白了。
颓废了一阵后他决定出国做交换生，身边兄弟都像是彼此叮嘱好了一样，没人告诉他沈云薇怎么样。他在意得要死，但又不想表达出来，用尽各种旁敲侧击的方法打听沈云薇的事情。
他从别人口中听到她在什么什么地方打工，提到她赚了第一笔钱，为父母买了个什么礼物。
还有很多，夏至记不清了，只知道后来她突然销声匿迹。
身边所有人都突然很默契地不再跟他提起沈云薇，哪怕是他主动询问也不会有人多说只言片语。
而那时装作不在乎已经成为夏至的习惯。所以他身边的人都以为是他彻彻底底把她忘了，决定要放下了。
到现在夏至也不知道是他们有意隐瞒还是向他看齐，不再去关注沈云薇。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回国了，他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研究。
只是沈云薇比较难搞，她嘴硬，倔起来像刺猬，而这都是她众多缺点中的沧海一粟。
石城的夜晚很美。
富人区里新搬进来一位住户，低调得很，让富豪们有些在意。
但也只是一些。
夏至带着个风骚的星星墨镜吊儿郎当地晃进来，助理在前面跟搬家公司商讨诸多事宜。房子就在上头，由于是他临时加钱要搬过来，所以众人都匆匆忙忙的。
“夏先生，这是您的磁卡。”
小区物业大爷给他登记住户信息，“有什么需要就打这个电话。”
“给他吧。”
夏至指了指身后的助理，还是一副欠揍的冷淡样，“我想先上去看看。”
海韵城乡一直都是石城里屈指可数的富豪小区。环境很好，没的说，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到处晃，看看绿植，看看花鸟，垃圾桶也要看一遍。
沈云薇现在在干什么？
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目光有些放空。
对她而言他们的七年到底又算什么呢？
毫无疑问这七年发生了很多，虽然忘不了一些事但是却能改变一个人。他也是，沈云薇也是。
七年啊。
夏至坐着电梯上楼。他喜欢高处，买了18楼的房，在那里风景肯定很好。
房子里还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他远远地眺望到商务大楼上挂着的女明星照片，看了一眼就撇过头，不如沈云薇。
手机响了两声，他有些烦躁，掏出来瞟了一眼。
“至哥，他们问你去不去时装发布会……”
助理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而且我好困啊，咱俩啥时候能休息？”
夏至走到阳台上，夜风把他漆黑柔软的头发吹起。
“推掉。一年……不，半年之内我都不想有活动，我有事。”
助理在那边被夏至这大逆不道的发言惊呆了，“哥，你认真的？？”
“还能是闹着玩的？”
助理还想说些什么，但夏至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在微信上给他包了个五千块红包，这是让助理自己去快活别管他的意思。
对面静了片刻，“你是不是要去找沈云薇？”
“……”
“你……唉，算了，你从来不听我劝。”
助理苦口婆心，“该放弃就放弃，人家没准儿都不记得你了。咱再过去不是热脸贴冷屁股？”
夏至把手机捏紧。
“要我说啊，这都七年了，你俩互相放过得了。”
“这天底下好看的女人那么多，”
“咱现在这身份地位，那当红女明星都赶着来巴结，啥样的找不到？”
“呃，当然，总统夫人肯定不行……”
刘梓阳打开了话匣子一顿输出。这好歹是在微信上，给他个电话他能说出花来。
“至哥啊，要我说，咱这刚回国，应该趁机好好赚一笔大钱啊，而不是为了儿女情长……”
刘梓阳还在滔滔不绝，旁边搬家公司的员工喊他，“刘先生，这些杂物都要搬上去吗？”
他一顿，回头看了眼，刚要说都扔了吧，又想起来什么，撇了撇嘴：“一起搬上去吧，丢了的话上面那祖宗能吃了我……”
然后他继续低头编辑。
等打完一大串话后刘梓阳满意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这番肺腑之言肯定能得到老板的认可，说不定能让他那被女人填满的内心都被融化……
发送！
……
……被拉黑了。
白贤觉得沈云薇是个很冷淡的人。
不是那种骨子里的冷，是那种为了保护自己伪装出来的冷。
不敢笑，不敢开心，怕自己松懈。
他刚哄完孩子准备睡觉，手机突然响了。铃声让刚要睡觉的小孩一下子清醒了，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家老爹。
白贤叹了口气，看着来电有些惊讶。
“小沈？”
电话那头很安静，安静得像根本没有接通。片刻后沈云薇的声音传来，听着没什么异常，但白贤觉得她很累，马上就要倒下了。
“白哥，你有钱吗？”
这一句话让双方都沉默了。
白贤再次看了眼联系人姓名如梦初醒。
“呃……小沈，你是没钱了吗？”
他走到阳台去，“要多少？”
电话那头的沈云薇缩在床上的角落里，这样能更有安全感。她目光空洞，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五万。”
“……”
白贤什么也没说，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电话挂了，她收到一笔两万的转账。
“我明天看看卡里还有没有钱，你先拿着。需要报警吗？”
沈云薇点开转账，突然有点想哭。
她死死咬住唇，直到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不用。谢谢白哥。”
白贤发了个老年人很喜欢用的，亮闪闪手捧鲜花的“不客气”。
橙色的转账信息在白色的界面上无比扎眼。
张铭突然又给她发了条消息，“[链接]赌博的危害性！拒绝黄赌毒，从你我做起”。
沈云薇笑了下，给张铭发消息，“我可没赌博。”
没回应，可能发完消息就睡了。
张铭给她转了五万，白贤两万，她自己有六万存款，还差十二万。
她把电话扔下，纤长的手指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沈云薇用力地扯着那漆黑的长卷发，一下比一下用力。
房间里太安静了。
漆黑的发丝一根根落在雪白的床单上。片刻后沈云薇默默直起身，去床边摸遥控器。
按了好几下电视都没亮，这是老毛病了，沈云薇把遥控器往地上扔，砸在地板上发出“咚”地一声，又弹起来碰倒了茶几上的水杯。
她坐着没动，空洞洞的黑眼珠看着水杯里的水哗啦一声洒下，在地板上淌的到处都是。还好水不多。
“乔丽娜女士”半小时前给她打电话，说他们又来催债了，不然要砸家里东西。她在电话里哭，声音压低，除去她的声音，还有一些人在说话。
沈云薇一那么一瞬间不想管了，她想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去死。只有一瞬间，然后这危险的想法就被压下了，她面无表情地问，要多少？
“二……二十五万……”
……
她以前也跟同事借过钱。不止一次。
一开始她羞于开口，只是自己拼了命加班，希望能多挣点钱。
然后她过劳晕倒被送去住院，低血糖就是那个时候的后遗症。
醒了之后乔丽娜女士在手机里疯狂给她发消息，问她钱怎么还没汇过来，崩溃得一直大喊大叫。
同事来探望她，白贤和张铭都出了钱，还有当时在他们小组后来辞职了的lina，平时俩人不太对付，她也出了不少。
那天她在病房里搂着lina哭了一晚上。
她恨那个人凭什么要让她们来承受一切，明明和她们没有关系。
她一开始以自己的姓氏为荣，她的姓氏是嚣张跋扈的资本。
后来沈云薇才知道自己的可笑。
她光着脚从床上下去，踩在冰凉的水渍上，把遥控器捡起来。摔了一下之后果然好使了，电视的光幽幽亮起，把她苍白的脸照亮。
无论什么东西，要是坏了狠狠摔一下，就好了。
东西是这样，人也如此。
她请了一天假，开车去乔丽娜女士家里。
之前沈家在石城嚣张的时候理所当然地住进海韵城乡，后来他们从那里狼狈地搬了出来，乔丽娜女士死活不愿意回老家住旧房子，沈云薇用存款在海韵城乡对面买了套房。
她冷着脸从售房处出来，乔丽娜女士拽着她一脸担忧，“怎么办啊，这么小的房子我住不惯，那都是穷人住的……”
她很难堪，来来往往的人用鄙夷或敌视的目光看着这对儿母女。
沈云薇深吸一口气，把母亲往大厅出口拽，声音里堆满了恳求，“能住的起房子已经很不错了。妈，快走吧。”
快走吧。
车子停在楼下，沈云薇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过去这么多年她的美貌依旧盛气逼人，只是比起她的容貌，人们更容易先看到她的冷漠和疲惫。
这房子平心而论还算不错，向阳，临近市区，对面就是海韵城乡，风景好。她自己住的四五十平的破房子，把好的地方留给母亲，但乔丽娜女士只想着沈云薇为什么不努力，为什么还不能过上好生活。
追债的来了一次之后乔丽娜女士应该能消停两天了。她上去拿钥匙开门，屋里空荡荡静悄悄，乱糟糟。
沈云薇左右看了一圈，眉头轻轻皱起，往卧室里去。
她轻轻推开卧室门，卧室里开着窗，窗帘随着清风在房间里飘着。
沈云薇走到床边，床上有个清瘦的人形，盖着薄薄的被子。
“妈？”
她轻声呼唤，伸手推了推。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云薇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她心跳加速，手也控制不住地有些抖。她猛地把被子掀开，女人身边放了一堆药，颗粒的胶囊的片的，板装的罐装的散的。
全都空空如也。
沈云薇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
她打电话给120，报上地址。自己的母亲侧身躺着，脸色白得发青，眼睛紧闭，嘴巴边不断吐出黏腻的白沫，手脚都冰凉。
沈云薇把乔丽娜的身体平放，坐在那里，再没有任何动作。
她的眼睛被窗帘的阴影遮住，像一根将熄的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