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吟。”
君微与摊开右手,一道寒冰之气扫荡四周。
蓝衣道长长袍鼓起,覆眼白绫随风荡漾。
雪吟神剑凭空出现,缓缓落于掌心。
剑身修长,通体爬满“卐”字纹,清透如凝固的寒冰,剑锋泛着幽冷的玄光。
君微与凝神,手起剑落,空气中血腥味道更甚。
长剑泛起血光,在她左手上划下一道极深的剑痕。
神剑被扔向空中,瞬间消失,回归虚无。
顷刻间,温热的血如细流涌出。
君微与微微抽气,捧着越来越多的血,围着石床慢慢走动。
她全神贯注,右手蘸血,红色的纹路慢慢爬满石床。
君微与原本白湛的脸庞更加无血色。
时间流逝,她额头出现几滴冷汗,覆眼缓缓白绫打湿,浸出暗色圆点。
山洞里恢复静谧,幽泉旁,小狐狸一边大口舔食甘甜的泉水,一边回望山洞中央的两人。
君微与要画的是借灵养魂阵,简单来讲,就是向此地的灵脉借灵力,修复帝凌昀的筋脉。
此阵法不需要结阵者的灵力,却异常复杂,一笔画错,前功尽弃。
光线慢慢暗下来,山洞外电闪雷鸣,上天正要酝酿着一场暴雨。
君微与画完最后一笔,扶着石床,摇摇晃晃站起身,喃喃道:
“终于可以,带你回家了……我找到阿昀了……师尊……你在天上……”
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想要摸一摸少年的脸庞,百年不见,不知少年是何样貌,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又堪堪停在半空。
这时洞顶隆隆响起一道惊雷。
隆隆雷声回荡在洞穴内,地面震动,狂风顺着头顶的天窗倾泻。
君微与长发如墨,亦如风中细绸般泛起涟漪。
点点落花顺着旋风,悄悄搭在少年眉心,抚平了少年眉间的不安。
山洞里的空气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君微与似乎意识到什么,原本扶着石床的手猛的撤开,向后退一步。
徒然,一道闪电夹带着惊雷,顺着山洞上方的空隙,直直击在君微与身上。
炫白的光线让小狐狸睁不开眼:“我滴个妈呀,君君难道要飞升啦!”
雷电暂歇,寒意更甚,君微与脸色苍白,半跪在地上,五脏六腑如被刀绞,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覆眼白绫落灰,全身细细颤抖。
三个月前,她受献祭之术反噬,暂失灵力,如今又以血画阵,就算是她先前修为再高,也撑不住无灵力傍身时遭遇此劫。
“不愧是天谴,天枢,你还好吗?”君微与沉声道。
灵识内闪现一道黄字:【你都为吾抗下了。】
“幸甚并未波及阵法。”
君微与轻擦嘴角血迹,若无其事扶着石床,借力支撑起身体,下一秒却如失去提线的木偶,破旧不堪,跪坐在地。
小狐狸瞪大眼睛,小心避开地上用鲜血画的阵法,快速爬到君微与身边。
“这可是修士跨境界用的雷劫啊——君君,你感觉怎么样啊?”
“死不了……”君微与掩面重重地咳嗽。
乌云散去,月光再现。
绿色荧光,星星点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山野间的流萤,围绕在他们身边,然后沿着阵法的血色线条,缓缓汇入法阵中心的少年身上。
君微与靠着半人高的石床,盘腿坐下,闭目调息。出气多,进气少,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良久,才吐出一口寒气。
她抱起小狐狸,从怀里拿出无字天书。
小狐狸舔拭君微与左手手心,长长的伤疤不再流血后,又嗅着君微与手中的书页,伸出爪子,在天书上浅浅勾起一道痕迹。
【天枢:痛。】
小狐狸突然蹿到君微与脖子上,警惕道:“何方妖孽,为何本座能在空中看到字?”
君微与脸色慢慢缓过来,“天枢。”
【天枢:咳咳,准确来说,吾乃三界智囊,仙界先知,观往知来,见显知隐,天枢是也。】
“不是天书吗?”
【天枢:此名太low,还是唤吾天枢。】
“你开心就好。”小狐狸摊了摊爪子。
“此阵需一个时辰方能完成,这段时间……不如利用天枢知晓阿昀之前做过什么事,是什么样的人,免得稍后穿帮。”
君微与双手合十,嘴角带着浅浅笑意,似乎十分期待。
“等等,君君你真要把一只大魔收为弟子?你是天山派的修士哎……”小狐狸叹息,“道士降妖除魔,还能让妖魔向道不成?”
“有何不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如今魔气消散,记忆丧失,又被我灌以山间天地灵气,一般修士看不出他是魔还是道。若加以悉心教导,一心向道,或许可规避天命,为苍生之福。”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
“一句话,要不要看。”君微与幽幽道。
“看!本座可没说不看!不过……会遭雷劈吗?”
“……”君微与讪讪摸摸鼻子,“仆算未来需要付出代价,若是想要知晓过去,应当不会……吧。天枢,你怎么看?”
【无所谓,反正不是吾遭雷劈。】
“天枢,你可真是……仗义啊。”君微与轻笑。
【冥界之北,乱石嶙峋,有三千座林立的妖异诡楼。
永夜之中,八方冤魂汇聚。
幽冥鬼市,魑魅魍魉同堂。
三千鬼楼,数万鬼修。
万鬼相争,终成一魔。
成魔之日,三千楼血光蔽日,殷红煞气笼罩三界。
数月之间,万千妖兽朝拜,千万幽魂澎湃。
人间,如置炼狱。
魔者横空出世。
烧了梓城城主数千具傀儡。
引仙山之雪灭了天火族祖祖辈辈相传的天火。
扭转光阴阙的天钟。
拔了寒英殿殿主养育千年的雪莲。
……
并扬言,要将天山派掌门亲手种下的万亩梨园作为街景,移栽到三千鬼楼。】
“这也……”小狐狸下巴快要到掉到地上。
“太狂了,怎么这么狂呢……”君微与喃喃道,“数百年来,我在天山派闭关,修仙界竟然发生过这么多事。”
【罄竹难书。】
“……那些圣器暂且不论,数千具傀儡……梓城城主顾渊出了名的有仇必报,嫉恶如仇,视傀儡为命,他似乎……如果我记得不错……只有一千具傀儡……”
【……】
【no,no,no,现在是0。】
“……”
“阿昀失忆,若是这些门派知晓我收阿昀为徒……那个……我大致得替阿昀还多少灵石?”
【一亿四千多块。】
“……多少?”
【算上各类圣器使用寿命,折旧下来,一亿四千八百三十六块半。】
“……倒也不必,这么有零有整……”
【不必担心。】
“好天枢,你有办法补救?”
【咳咳……再加上天山派的情面,或许给打个98折。】
“……”
【你发现有什么规律吗?】
“卖了我也还不起。”
【我是说他挑战的相关门派。】
“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门派。”
【当年你通过仙门百家试炼岛试炼之行后,曾有一段时间四处问剑。】
“年轻气盛,年纪轻轻觉得自己的剑法天下无敌,四处挑战,如今想来真是不堪回首……但与这些门派有何关系?”
【顺序恰好是当年你走的路线。】
“是吗……太久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君微与笑了笑。“说不定只是巧合。”
“师尊……”
少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像是梦中呓语。
“醒了吗?”
小狐狸爬上石床,突然被修长的手指捏住后背,提在半空中。
“别……别吃我,君君救我啊——”
小狐狸喊的撕心裂肺,声嘶竭力。
君微与心中惊道;“阵法纹路并不错,位置也不错,怎会只维持一炷香的时间,此地地脉中的灵力竟然稀薄至此?”
“会说话的秃头狐狸?”帝凌昀眼神闪烁。
“……”
七七四十九两只毛茸茸的爪爪抱胸,幽怨地看向君微与,似是在埋怨君微与不及时伸出援手。
“阿昀,它叫七七,是我的……灵宠。”
小狐狸看准时机爬回君微与肩头,朝帝凌昀吐了吐舌头,围着君微与的脖颈悠闲趴下。
“可好些?”君微与柔声问道。
“有劳师尊护法。”少年半跪在她面前。
君微与听到衣帛撕裂的声音,一阵清幽的香气迎面,不是花香,像是一种禅木的自然幽香。
陌生又熟悉,熟悉又陌生。
让人十分安心。
尘封多年的记忆似乎随之缓缓撬动。
脑海中浮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帝宨枕在梨花树突起的树根上,在等一人赴约,等了许久,等到慢慢睡着,君微与才抱着木剑匆匆赶来,那是她失明前的记忆。
君微与微微愣神的空,一双还算温暖的手轻轻抬起她的左手,清脆的少年音将她拉回现实。
“师尊身上为什么没有灵力?”
“过几日,自然会好。”君微与下意识躲开帝凌昀的手,“我……”
这是君微与第一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稚嫩的童音不再,奶呼呼的小团子变成了身量修长的少年郎。
“你我既是师徒,我敬重师尊,师尊可否勿要……抗拒于我。”
帝凌昀半跪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将君微与的左手置于膝盖,掌心的斑驳剑痕深可见骨,几乎将整个手掌一分为二。
“数年不见,阿昀长大了。”君微与讪讪道。
帝凌昀引幽泉之水,化作缓流清洗君微与的伤口,捏诀将灵力渡入君微与的灵海。
“我与师尊相识很久吗?”
“是好久了……”君微与右手比在额头,嘴角带上笑意,“阿昀还这么高的时候,成天跟在为师身后……哭着喊着要拜我为师。”
“是吗……”帝凌昀将布条打了个结,“师尊也很重视阿昀吗?”
“为什么这么说?”
帝凌昀手微颤,“师尊即使如凡人一般,也要亲自来寻我……”
“你是为师唯一的徒弟,也为师……唯一放不下的人。”
你是先师唯一的遗子,也是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下的人。
君微与扶上他的侧脸,竟然比仙魔战场上的面容要年轻许多,或许是因为帝凌昀体质有异。
“师尊!”帝凌昀紧紧抱住她的腰,把小狐狸吓了一跳。
“这些日子,阿昀一个人在山洞里,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想不起来,被所有人抛弃,原来还有师尊在……还有师尊在意我……”
君微与轻拍少年的后背,“你……先停下。”
“为何?”
“仔细听……”
地面微微震动,一股阴风袭向两人,后背生寒。
【地震。】
“走!”
君微与当机立断。
“地脉枯竭,这座山要塌了!”
地面摇晃的越来越厉害,君微与拉着帝凌昀的袖子,小狐狸穿进君微与的外袍。
她身体尚未完全恢复,面色苍白,似乎随时便可倒下。
头顶的钟乳石摇摇欲坠,地面裂开几道极深的细缝,深不见底,似乎通往幽冥鬼界。
几声闷响,来时的洞穴轰然塌陷。
大大小小的石头迎面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