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十二月的寒风足够刺骨。

    天蒙蒙亮,有人已经悄无声息穿梭在大街小巷,开始一天的奔波;也有人刚结束彻夜的狂欢,东倒西歪地找着回家的路。

    马秀芹佝偻着背,一手拿着钳子,一手拖着蛇皮袋子,迎着寒风慢慢前行,旁边还跟了条脏兮兮的小土狗。

    她已经八十多岁,穿着一件破洞的旧棉袄,单是走路都相当费劲,就这样,她还要还垃圾箱中翻找废品,一点点填满破旧的袋子。

    小土狗不知道人世间的难,在主人身旁蹦蹦跶跶,追着蛇皮袋子嬉戏。

    “马奶奶,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啊。”路边早餐店的老板娘大声喊着,“进来喝杯豆浆嘛,热乎的!”

    马秀芹裂开没牙的嘴,没什么底气地笑着:“不冷,不冷。”

    “哎呀,跟我客气什么,自己打的豆浆又不值钱,快来。”

    老板娘跟马秀芹天天碰面,相互很熟悉,老板娘又邀了几句,老太太这才不好意思地走了过去。

    走到店门口,马秀娟把蛇皮袋放下,摸摸小土狗的头,让它原地坐好,不准进门。

    老板娘盛了冒着热气的豆浆给马秀芹,还端了两个包子:“软着呢,没牙也能吃。”

    马秀芹手上都是污渍,她连那双筷子都不敢,局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就这么赤手抓了包子往嘴里送。

    小土狗蹲在门口,低声呜咽着,可怜巴巴地看着马秀芹手里的肉包子,馋得口水都快流了下去,又碍于主人的命令,始终不敢朝前半步。

    “这小畜生倒是乖得很。”老板娘抱着手笑笑,又从蒸笼里拿了个肉包扔给小狗,“给你也吃顿荤。”

    小土狗得了肉包,欢天喜地地啃咬起来,尾巴几乎被它摇出了残影。

    “你儿子回家没?”老板娘拉了条凳子坐下,翘着二郎腿问道。

    马秀芹摇头。

    老板娘皱眉:“这都一年多了吧,就算躲债也不是这么个躲法。”

    马秀芹已经没什么情绪波动,麻木地喝着豆浆,一言不发。

    老板娘也不忍心再说下去,只能叹了口气,暗暗感叹:“造孽啊。”

    吃完早餐,马秀芹拖着自己的蛇皮袋子缓缓消失在晨雾之中。

    穿过一条条小巷,马秀芹到了一处辉煌的建筑后门,这里堆了几排垃圾桶,每天她都能在这里收获满满。

    四下无人,马秀芹熟练地在垃圾桶里翻找起来。

    这是个会员制的高级会所,每天泼洒的酒水都是马秀芹难以想象的天价。

    当然她本人对此是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这里很好捡漏,就算有人驱赶也不会动手,最多叱责两句,反正她耳背,不痛不痒的。

    今天的氛围有些不同,里面好像有人在闹腾,但马秀芹听不清这阵动静,更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安安分分地捡着垃圾,像以往每个清晨一般。

    就在她努力去捞一只瓶子时,不远处的后门猛地被推开,一群人衣冠楚楚的涌了出来,齐刷刷地看向马秀芹。

    马秀芹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她从未见过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盯着自己,本能地朝后退缩了几步。

    小土狗也察觉危险,护在主人身前朝人群呲牙低吼。

    “就是这里!”人群中走出来了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她的妆有些花了,裙子也有了褶皱,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女孩想要上前,但看到马秀芹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又止住了,捂着鼻子退后,朝左右喊:“赶紧给我找啊。”

    没人反应。

    “你们这些安保干什么吃的!赶紧把我的手镯找回来!”女孩跺脚呵道。

    穿着制服的保安队长为难地解释,“傅小姐,我们已经报了警,监控也在查了,您再耐心等一会。”

    “耐心?!我要怎么耐心,我的镯子一百多万,你赔得起吗?”

    “……我们已经在尽力找了。”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的镯子就是不小心掉地上,被你们保洁扫走了,要是垃圾桶里找不出来,你们就等着进牢子!”

    傅娇满身酒气,意识也不清楚,不如意就大喊大闹,场面相当难看。

    保安队长暗暗扶额,示意旁的人去翻垃圾桶:“你们先去找一下。”

    虽然他们都不相信傅娇的话,但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照做。

    两个保安上前,用手驱赶着马秀芹:“翻什么翻,赶紧走!”

    马秀芹缩成一团,颤颤巍巍地离开,只不过她刚走出两步,又被傅娇一声大喊叫住。

    “喂——!”傅娇指着马秀芹,“别让她走,说不定已经被她拿走了。”

    “傅小姐,我们没有权力扣留无关的人。”保安队长知道傅娇不过是耍酒疯,这个镯子到底丢没丢还得两说,不可能顺她的意去拦人。

    保安队长侧身挡住傅娇的视线。

    傅娇不买账,一把推开保安队长,见保安们都没有反应,心中一急,干脆自己冲上去一把揪住马秀芹狠狠一拽。

    砰——!

    老太太腿脚不好,本来就站不稳,竟然直直地栽倒在地,躺下□□起来。

    “装什么装老不死的,把我的镯子还回来!”傅娇只觉得烦躁,甚至抬脚就踢了过去……

    但她的脚还没来得及碰到马秀芹,旁边的小土狗已经猛地扑了上来,一口死死咬在她的小腿上。

    小狗冲得太猛,力道大得把傅娇都推出去了几步。

    傅娇一声惨叫,小狗咬住就不肯松口,她自己根本挣脱不掉。

    见势不妙,保安们才赶紧上前,几人合力抓住小狗,七手八脚地掰它的牙口,好不容易才把它扒拉下来。

    这时候,傅娇腿上已经皮开肉绽,满是血迹。

    傅娇疼到直翻白眼,又哭又喊,保安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人群后面又冲出来几个青年男女,他们有人围住傅娇,有人从保安手里抢过小狗,揪着它的脖子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它其实是只很小的土狗,成年男人很轻松就能把它提起来,一次又一次将它砸向地面,几轮下来,小土狗已经口鼻流血,整个身子都诡异地弯曲着。

    它还没断气,被扔在地上的它再也跳不起来,它看着同样躺在地上的马秀芹,四肢无力地扒拉着空气,想要回到主人身边。

    但终究是无能为力。

    ·

    “我有个疑惑,白律师,请你一定要回答我。”坐在副驾的袁云沉声道。

    “你说,袁律师。”白复开着车,语气轻松。

    “为什么我们会在同一辆车上?”袁云问。

    “当然是团建咯。”后排的梁红斌出声,“江市风景好,我早就想去看看了,这不正好。”

    “就是就是。”叶璐附和。

    “……”袁云无话可说,“这种团建文化真的大可不必。”

    “只有团建才能增强我们的内部凝聚力。”

    袁云不屑:“我的评价是,不如加钱来得好使。”

    袁云有个案子,被执行人失联许久,有人看到他在江市出没,袁云马上腾出时间杀过去找人。

    消息被梁红斌得知,他不由分说招呼上白复跟叶璐,死皮赖脸也要挤上袁云的车。

    于是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这一趟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后排两个吵吵闹闹,面前两个安静如鸡,一个专心开车,一个忙着整理材料,一点眼神交汇都没有。

    后面两人闹了一会也累了,头一歪各自睡了过去,气氛一下子安静得尴尬。

    袁云打开电台缓解尴尬。

    “袁阿姨怎么样,最近都没时间去看她。”白复问。

    袁云怀疑白复是在没话找话:“恢复不错,现在又是个精神的小老太太了。”

    “那就好。”

    然后两人又开始相对无言。

    电台是本地的民生节目,喜欢采访些稀奇古怪的纠纷,记者在中间拱火,引导各方隔空掰头,末了还要请些法律专业的人士做点评。

    今天也是如此,纠纷本身稀疏寻常,但介绍嘉宾的时候袁云都愣了一下——今天请来的竟然是知名大学的教授。

    袁云这样不关心学术界的人都对这一位有所耳闻。

    “预算挺充足的嘛。”袁云随口感慨。

    她正想仔细听听大教授的发言,白复却伸手关了电台。

    “嗯?”

    “换换脑子,睁眼闭眼都是法律,会审美疲劳的。”白复解释。

    “行叭。”

    袁云没放心上,她对法律本身没有多少热情,少听一耳朵也无所谓。

    “这次是个什么案子?”

    没了电台,车里空间更发沉闷,白复又开始努力找话题。

    袁云配合接话:“标的不大,但被执行人名下一点财产都没有,人也失联了很久。”

    “那这种案子,找到人有意义吗?”

    “一般人怕被司法拘留,找上门多少都会还一些,遇到死活不还的也没办法。”

    袁云瞥了眼白复,以往出差不管行程远近都是她自己开车,鲜少有这样休息的时刻,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窗外景物飞速后退,后排两位睡得昏天黑地,好像他们真的是去团建。

    这场面还真是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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