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天明，窗外断断续续地响起细微的雨声。

    形如乌蛟的丛丛云浪，在天空这块巨大的幕布上，厮杀出片片墨痕。

    整片大地陷于低迷之中，因为昨夜连绵的阴雨，潮湿的土地上积出一汪汪小水洼。

    湿润的地面、淌着雨水的枝干，无论是借力着落或是躲避攻击，这样的天气和环境都不适合她惯常的作战方式，但眼下并无选择。

    卡洛琳远远地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深山，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银色长枪。

    “卡洛琳大人，到这为止已经是极限了。”

    基蓝抹了一把发丝上沾上的露水，表情有些抱歉地解释道：“再往前的话，奥斯丁殿下的部署会被发现的。”

    他们一路通过魔法阵穿行至此，距离魔法学院所在的地方仍有百里开外，但即使如此，一旦他们踏入这片地域就会被轻松感知。

    这便是亚斯兰德最强魔法师的实力。

    就算从未与这位魔法师正面交手过，卡洛琳也从不敢轻视对方。更遑论，现在几乎能够肯定，对方与整片大陆的“魔气”脱离不了关系。

    正在沉思间，基蓝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顺着对方的手势，卡洛琳看到了一只身长五米左右，拥有银色鳞片的巨龙幼崽。

    “这条是在汉比亚沙漠那条魔龙巢穴附近发现的幼龙。”

    控制这条幼龙的骑士有些艰难地拽着它的脖颈，才迫使它不再四处张望和走动，然而在这样的束缚之下，反而让这只幼龙更加不耐烦地低声吼叫着，是不是地发出凄厉的长啸。

    基蓝拽住缰绳的一头，转向了卡洛琳。

    “它并不是很受控制，但除此之外我们没办法提供给您其他的魔兽坐骑。相比于那些签订过契约的魔兽，这只幼龙反而能一定程度上降低您被马上发现的风险。”

    “足够了。”

    卡洛琳点了点头，正准备打声招呼就直接出发，就见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基蓝，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看着她。

    见她看来，他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伊里斯先生他……”

    “不必管他，他不会给你造成威胁。”

    “不，怎么说呢？”

    基蓝挠了挠头，表情纠结得仿佛在解答一道费解的难题。

    “他昨天把自己‘自残’的画面用留影石寄送给教廷和贵族。”

    卡洛琳：……

    基蓝说的委婉，但卡洛琳几乎是马上就联想到她昨天晚上看到的，伊里斯心口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虽然她总觉得自己对他总是超出常规的解法，多少有些了解，但事实也往往会更加出乎意料。

    “教廷那边也在考量是否出兵，但会根据您这次的行动结果，确定是否讨伐杰勒米希。”

    在这样关键的情形下，留着卡洛琳一人独自面对未知的敌人。就是把她一切的努力，都视为他们前进的踏板。

    若是能够活着回来，或许能视为英雄，若是死去，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甚至那些教徒也未必敢正面讨伐那位最强的魔法师，最后将她的存在视为导火索和污点。

    这是皇室和教廷心照不宣的默契。

    基蓝小心翼翼地觑了卡洛琳一眼，表情颇为苦恼。

    “您……”

    “无碍。”

    卡洛琳接过了缰绳，凌空一跃，利落地骑上了龙背。

    幼龙在感受到身上承受的重量时，颇有些蠢蠢欲动地低吼了一声，却在她毫不在意地夹了下它的腹部之后忍耐了下来。

    “我想要做什么，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这群人。”

    卡洛琳混不在意地抬起手，身边控制幼龙的骑士见状，迅速地松手退后。

    被束缚已久的幼龙，在突如其来的‘自由’降临时，欢快地直冲而上。不过眨眼间，便已经横冲直撞地闯入云端，

    迅猛的疾风如同冰冷的刀子一般，割得卡洛琳脸颊发疼。

    没有签署契约的魔兽，就如同失控的野兽，需要骑士更加谨慎和耐心的引导和安抚，才能成功到达目的地。

    她轻轻拍了拍巨龙的脖颈，从兜里掏出了一小袋巨龙的饵食。

    在幼龙被吸引注意力的刹那，她力道略微加重地夹紧它的腹部，拉紧缰绳。

    待到它终于老老实实地压低身形，平缓地向目的地飞去时，卡洛琳才认真观察眼前的场景。

    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飞行了十几余里，那棵参天‘魔树’的样子，也在她的眼底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与曾经见到的样子相比，它的根须更加牢固地扎入土地，最高的枝叶也攀升至与云层的高度相持。

    那锐利的尖刺，同样也似能轻易将她的身躯捅个对穿。

    就算她未能看到之前萦绕的“魔气”，光是它本身的样子，就能让人联想到不祥的画面。

    正当卡洛琳急速地靠近这株巨树时，她身下的幼龙，就像感知到什么一样，不安地想要挣脱身上束缚。

    与之前不同，它的反应更加剧烈，宛如灾难来临前的野兽。

    有什么在接近。

    卡洛琳的目光一沉，警惕地望向某处。

    恰在此时，一团黑色的烈焰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那团烈焰并非常见的火焰魔法，更像是融合其他力量生成的魔法攻击，就算她本身可以抵御，但她所骑的幼龙却无法承受这样来势汹汹的一击。

    卡洛琳强行拉起缰绳，银色幼龙长啸一声，攀升而上。可身后那团烈焰仍然紧追不舍，甚至有愈来愈近的趋势。

    从这个高度，就算是鲛人之躯，落入地面也未必能够活着。

    卡洛琳紧紧攥着缰绳，深深地吸了口气。

    也许并无作用。

    她从始至终都未曾成功控制过任何魔法元素，哪怕一回。

    卡洛琳不再躲闪，反而像是放弃一般，闭上了双眼。

    初时，在她身体里那道牢不可破的屏障，似乎如同经年累月所尝试的结果一样，毫无变化。

    但这次她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放任自己感受身体里存在的力量。

    即使那道灼热烈焰的温度已经近前，幼龙也因为恐惧而愈发焦躁不安。

    她能化为鲛人，就意味着另一种力量的存在。

    呼吸之间，她捕捉到体内一丝奇怪的波动。

    手中的长枪逐渐攀附上金色的流光。

    之前还试图逃离的银龙幼崽，在感受到这种非同寻常的气息之后，忽然安静了下来。

    在近乎被灼烧殆尽的瞬间，卡洛琳猛然睁眼，挥出了手中的武器。

    犹如腾空的烟花般，破空之声轰轰烈烈地在耳畔炸响。

    那把银色的长枪，裹挟在金色的光芒下，就像是一把巨大的剑刃将那团黑色的烈焰直直劈开。

    这样的力量绝非魔法，但在它流动的那一刻，卡洛琳隐隐感觉自己身上某种封印开始松动。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蓦然与地面上身着黑色法师服的那人对上视线。

    他的眼底似乎还映照着方才的那团跳动的火焰，而映照在那样一双眼眸里的她，仿佛只是他想要焚毁的其中一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