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岁,七月

    “没有感情诞生不了好作品。”

    秋山打开邮箱拆开信封,再次收到的退稿信上终于不再是礼貌的系统回复。

    她还蛮开心的,终于有编辑愿意给她提意见了。

    不过小绫不怎么开心。

    即使他已经知道了她找到了工作,还下定决心努力养活自己,不再想着要不要去死这回事,他还是不放心。

    “终于抓到你了啊。秋山京治,你知道这几个月大家有多担心你吗?”她看到秋山绫时,他就站在她的邮箱旁边,叫她的时候连名带姓。

    她知道小绫为什么不放心她,大概除了担心她养活不了自己以外,还担心她的病会复发吧。

    虽然她已经学会了怎么跟疾病相处、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学会了不去害怕以前和未来的事情努力向前走,可他们都知道抑郁类疾病一辈子都无法痊愈,都知道刚刚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会被病症压垮是常有的事情。

    好转复发,复发好转,疾病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手抖到拿不起叉子,稳定时她的头脑和手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灵活。医生这份生计今后再与她无缘,世界也不是到处都是桃园。

    她原以为小绫会直接像捉小鸡一样把她薅回去,实际上他看到她的那一刻也确实是怒发冲冠,喊她名字时也是咬牙切齿。

    但他没有,他只是在看到她平安无事时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有些心虚,可又觉得她在秋山绫面前没什么可心虚的。

    小绫是弟弟嘛,在弟弟面前怎么能心虚。

    秋山又觉得自己有气势了。

    跟小绫回去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回过神要骂我,我就赶快躲到屋子里不给他开门。秋山心里想。

    可出乎意料,秋山绫看到了她,沉默了许久,没有骂她而是兀自说出一些她没想到的话,他不是想带她回去,反而更像冷静下来想要感化她又觉得根本没必要所以放弃了的样子。

    “虽然没什么用,但妈妈和爸爸说很想你。爸爸说,反正你也嫁不出去了,不想嫁人就算了吧,妈妈还说养你一辈子也没什么。”

    秋山有点沉默,翻来覆去地折着信封的角,把四四方方的信封折得毛毛躁躁。

    “他们总是在我不需要的时候才答应我以前我想做的事情。”

    “做父母的嘛,总是这样的。所以我都不回家。”小绫说。

    秋山因为这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很羡慕小绫,很羡慕赤苇,很羡慕千寿、日向、兰哥、龙胆……羡慕她所有的现在在天南海北好好生活着朋友。

    好好长大,有自己生活的权利,能好好照顾自己,有自己喜欢的事业……她很羡慕他们,羡慕他们长大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只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大人。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给父亲带来过荣耀,或许是因为她从学习到工作一直在父亲的庇佑下生活,父亲一直不怎么瞧得上她,他觉得他和妈妈把他们保护的太好了,她才像一直长不大的孩子。父亲总是致力于帮她能找个可以照顾她的人,他觉得她照顾不了自己。

    母亲没说什么,但她也是赞同爸爸的。妈妈总想让她坚强起来,可她确实没怎么有出息。

    可以说她毕业后努力工作的起因很大一部分就源于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

    她原本想得很简单,以为长大了就能成熟,自然而然就可以养活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害怕长大,不明白人为什么会生病,不明白人为什么会觉得权力那么好,愿意为了它放弃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后来她明白了,她能让爸爸妈妈说出“不想嫁人就算了”这种话,她也是很厉害了。

    那样的两个人最后还是为她让步了。

    小绫总是说她傻。

    不过她觉得他也不是什么精明的货色。

    他对父母的态度总是比她更尖锐,可有的时候,生气的那一个才更在意。

    秋山拿着退稿信走下台阶,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开门,秋山绫跟在她后面,站在门口看着一览无余的地下室皱眉,欲言又止,憋了半天不说话。

    他问,“你能住这里吗?”

    还好,他心里还顾及不能言语中伤她,没说什么像狗窝不像人住的地方。

    亏她还打扫过了。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秋山心平气和地回答。

    “你这儿连张床都没有。”秋山绫做完心里建设,进门吐槽。

    “我知道,没发工资呢,发了再去买。”

    “你工资才多少啊,能买什么好东西。”秋山绫嫌弃。

    “床嘛,差不多就行。”

    “没有洗衣机,也没有洗澡的地方。”秋山绫挑剔。

    “小区门口有投币洗衣机,附近也有汤泉。”

    “那这个地方也太潮了吧!地势这么低今年雨水这么多小心淹了!”秋山绫觉得自己的怀疑很合理。

    “再多说一句就滚蛋!”秋山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到秋山绫腿上让他闭嘴。

    “哼!”被踹的秋山绫拍拍自己的裤腿,悻悻坐到秋山沙发上。

    秋山绫属于越长大越叫人讨厌的那种,阴阳怪气还爱管闲事。当然,小时候也不可爱。

    秋山完全没有问秋山绫是怎么找过来的,他也没打算回答。

    答案显而易见,除了帮秋山这个没身份证租房子的灰谷龙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告密自然也是他告密。

    “龙胆那家伙能松口告诉我你在哪,还是因为橘和武道要结婚了还没人给你送请帖。”

    秋山绫冷笑,“如果不是你好姐妹要结婚了,你还打算跟龙胆那家伙合伙瞒着我多久!”

    秋山有点心虚,“……其实,那个,我就没想过告诉你。”

    “哈?”秋山绫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以前秋山绫每次这幅样子都要教训她,习惯使然,她像往常那样在他开口前堵他,“我可是病人!你不能骂我!”

    脱口而出,秋山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他还是以前爱多管闲事的小绫,可她却不是以前的还算健康的京治。

    她小心地觑着他。

    站在秋山面前的秋山绫忽然沉默了,眼睛红红的。

    秋山怼怼秋山绫,“……你别哭啊。”

    “谁要哭啊!”秋山绫擦擦眼睛。

    秋山有些沉默,她说不出以前嘲笑小绫哭鼻子的话了。

    “我只是觉得怎么每次你这个家伙都这么倒霉。真讨厌你,真不公平,怎么只有你会生病啊。因为你烂好心吗?”

    她的弟弟很好很好,他一直觉得她是个好人,觉得上天不公平,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生病。

    她告诉他,理论上讲,抑郁症的诱因很多,环境,遗传……还有,比如心思细腻的神经性的或循环性的气质,性格柔软追求他人认可,那群人总是比较容易苛求自己。

    听了之后他说,那你不当好人不就好了?管别人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他把她当成了后者,可她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高尚。就像在她离职后,一个人在居酒屋的隔间喝酒,却意外听到了隔壁人的讨论,声音很耳熟,她听出来了,他们跟师姐同期的前辈。她听到他们有的人说,教授找的人心态不好,有点小事就自杀了。

    另一个说,没找到你身上就烧高香吧。

    还有的人说,嘴上积点德,人已经死了。

    再然后就是沉默,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物伤其类。

    那时的她气昏了头,跑过去质问他们,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告诉了她真相。

    事情很简单,教授惹上了官司,为了保住饭碗,让学生顶罪。那个顶罪的学生就是师姐,因为师姐穷,没背景,不久前弟弟从工地手脚架上摔下来昏迷不醒,需要钱。教授出钱,师姐出前途,在法庭上供认不讳。后来师姐死了,教授愧疚,现在还在供养着师姐至今未醒的弟弟。

    中间没有任何强迫,和平得像一场普通的阳光下的交易。

    她只是觉得恶心,说不出来滋味的恶心。

    她曾试图帮师姐“讨回公道”,可没有任何作用,因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案,证据确凿。没有交易记录,所有人都不愿意作证。有人担心自己的前途,有人说他们不觉得一个研修医能比教授救更多的人。

    她找到她已经升入高等裁判所长官的妈妈,可妈妈说,她没有证据,这件事情结束了,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世界上这种情况也比比皆是,她或者任何人都做不到杜绝。甚至她也是一份子,受益者的一份子。

    妈妈说,清醒一下吧京治,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个规矩,你是时候该长大了。

    她能做的只有为师姐殓尸,因为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亲人还躺在病床上。师姐说下辈子想变成小鸟,所以她把她埋到了她第一次捡到小雨的那片荒山。

    然后再带着那份恶心,和不知道是对谁的愧疚下山。

    秋山绫为她送来了日向和武道的婚礼请柬,时间在半个月之后,天气预报说那天有30%降雨的可能性。

    他说,日向希望她能做她的伴娘,还给她准备了礼服。

    “她说以前你跟她约好了。”

    “是有这么回事。”秋山回答。

    距离她上次见到日向已经快两年时间了,日向按照她两年前的身材给她做的礼服早就不合身了,现在她瘦了好多,人脱相了,不像以前那么漂亮。

    “你……你如果不想回去就算了。不过要定期去医院,要坚持吃药,还有半年才能断,医生还告诉你不许抽烟的,这你记得吧?没有钱了跟我说……”秋山绫走之前叨叨絮絮。

    小绫是家里对她最好最好的人了。他总是比较心疼她,即使不情愿也会顺着她的意。

    他只是会担心,“还有,你真的不需要我给你换个地方住吗?”

    “不用啦,小绫。”她笑道。

    她现在已经是大人了。

    ……

    七月的东京逐渐热了起来。

    工作也越发忙碌。

    赤苇带着上一期的宇内老师漫画的宣发资料出差刚回到公司。

    他主要负责宇内老师作品,可这段时间却不只负责这一部作品。

    跟一个漫画老师讨论如何设定角色,再跟另一家公司谈论宣发事宜,然后再回到公司设计文案,最后再去宇内家催稿,不能让连载月刊开天窗……每天过得过分充实了,虽然他自诩还算会规划时间,但再怎么样规划,不够用的时间还是不够用。

    空调正在兢兢业业地吹着冷风,办公室里不算嘈杂,大家都在忙碌自己的工作,短暂出门的编辑长回来路过他的工位,看到他回来了点头打招呼。

    “赤苇,最近很忙吧?”

    “前辈,”忙着写文案的赤苇抬起头,才意识到上司在跟自己打招呼。

    “……还好。”赤苇站起来鞠躬,犹豫一下回答。

    “是家里有什么事嘛?”编辑长关切地看着他。

    赤苇眼下最近不太常见地有了青黑。

    编辑长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请假,咱们部门不是那种只讲工作不讲人情的地方。”

    “欸?”赤苇怔了一下,回想最近自己的工作,有些不确定地问,“……是我最近影响工作了吗?”

    “不,不是,没有,”编辑长连忙否定,“只是看你最近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就太好了。”

    编辑长走了之后,赤苇陷入沉默。

    这几天他站在人群中间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与她相似都会情不自禁地追上去,可每次走近了都不是她。

    那个飘在天花板上的气球慢慢变瘪飞不起来了。

    他每天都会去那个广场和曾经遇到她的麦当劳对面的小巷,可是她都不在。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他留了他唯一认识的她的朋友的联系方式,可那个朋友也没有她的音讯。

    他总会想起以前的秋山,那时候,她看到他总是会喊他的名字,除了木兔前辈,再也没有一个人向他跑过来的时候会那么开心。

    他不知道她走在路上喊他的名字时是否怀着跟他一样的心情。

    从学会做饭、学会交水电费、学会一个出远门、到学会一个人生活、在生病时照顾自己……他经历过长成一个大人要学会的所有的事,可他却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事事都能做好的人,起码在面对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感情他没有那么好。

    丢到海里的漂流瓶被他想的那个人捡到了,可他却太过迟钝又懦弱没有好好地把自己的感情传达给她。

    木兔前辈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明明是超级超级简单的事情。”木兔前辈有时候会说出一些很有哲理的话。

    他觉得很有道理。木兔前辈有时候总是很有道理的。

    那只猫咪不来找他了,也不愿意跟他走了。不过没关系,

    如果她不愿再向他走过来的话,那他就去找她吧。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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