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岁的一天

    那边赤苇和日向或聚餐或想起秋山的时候,被人惦记着的秋山还在扒拉街上角落废弃邮箱里的小广告找房子。

    风餐露宿,找不起中介,只能在犄角旮旯里找小广告找住的地方,好像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秋山顶着夕阳西下的太阳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怀疑人生。

    怀疑自己这种事情她近几年经常做,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这也算是成长了。

    反省自己,但丝毫不见进步。秋山痛苦捂脸。

    理智告诉她找个房产中介才是明智之举,但是她现在没有手机,就算找了中介也难以保持联系,而再配置一部手机花费太大了,她没钱。

    仔细想想她长这么大,除了大学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自己考上的,剩下的日子好像都在靠爸爸走关系和亲朋好友们的接济,她赚钱自己花的日子寥寥无几,所以现在露宿街头好像也挺理所当然。

    医生这种职业在这个国家对家境普通的孩子并不友好,医学院学费高昂,普通家庭的孩子从学校毕业之后助学贷款都需要还好久,像她的师姐就是这样,即使弟弟辍学打工供她读医学院,她还是背上了债务。

    对比起师姐,她的日子可是好太多了,她不仅没有学习债务压力,大学时期妈妈还给了她不少钱。如果她那时有点远见知道钱这种东西得细水长流,那些钱足够过渡到她能养活自己。

    她实在没有理由抱怨。

    不过,那段时光回忆起来确实令人不开心。

    医院工作环境里面的人和事压力很大,从上到下,领导全像她父亲那样的老一辈的人,严肃刻板又墨守成规,上下级观念严重到深入骨髓,她们这群研修医作为医院的底层,除了一天将近十三个小时的工作学习,还需要付出很大心力维系行政上的杂事,人际关系,给领导汇报,帮助主治医生处理杂事小事,听上面人扯的长篇大论……

    她的老师曾经告诉她,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时间,只要有空就去睡觉,但在研修期间却几乎没有这样的“可能的”时间。

    学习、工作、急救,时时刻刻随叫随到,有的时候连轴转两天,睡不够七八个小时,刚刚有了片刻能睡觉的空闲,刚趴到桌子上朦朦胧胧要睡着就被一个急救电话吵醒;有时候icu病房忽然有病人病危,一路跑过去,一口气爬上几楼,抢救完脱力了站不起来只能瘫在地上喘气……

    善良技术高超的医生因为想救人,被派系攻讦当做筏子,崇敬的德高望重的老师是依靠行贿坐上主任,小心慎微的同期因为所谓的医疗事故坐牢,优秀的师姐被迫顶替领导事故被网暴自杀……

    最后轮到了她。

    十几年之后她终于了解了这个成年人的世界的规则,知道了事物发展都有阶段性的基本规律,明白了一切觉得无法承担的沉重压力只是自己认知上的偏差;天赋决定的上限无法改变,基因里携带的疾病或迟或早出现除了承受别无他法,一个不想死去的人,拼命挣扎,像落水的蝉发出刺耳的鸣叫,耗尽所有力气,最后的结果还是无法改变。

    她在少年青春期徒长了身高和年龄,不懂规则,不擅交际,事情发生的时候无知无觉无所作为,看到结局才恍然自己当初的错误。

    现在,一切都以一种潦草的结尾结束了。

    秋山搓了把脸。她在抑郁了之后反而觉得“结束”也不算件坏事。

    死过之后重新打起精神,再获得新生,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不过她就这么蹲在地上可是不像话,秋山想。如果被她爸爸看到了她这么不雅的动作,还不知道要被他教训多久。

    “汪!”

    秋山一扭头,松了皱起的眉头微笑起来。好吧,起码至少不是她一个人蹲在路边。

    在她走神的时候一只不知道什么跑到她旁边的棕色混种的秋田犬,脖子上挂着项圈,但是没有系绳子,正吐着舌头蹲在她不远处摇尾巴。

    怪可爱的,可惜她哮喘对狗毛过敏,要不然她绝对要偷偷摸摸它的脑袋。

    而且,这小狗,是不是有点眼熟啊。

    ……

    秋山京治,一个脑子时灵时不灵的流浪汉。在路边捡到一个眼熟没栓绳的秋田犬时,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哪能找到房子。

    信息一:腿边上那只小狗是附近“竹青庄”公寓老爷爷家养的。

    信息二:她在宽正大学校里到处溜达的时候,在公告栏的角落看到过被风吹雨打好长时间的、疑似“竹青庄”招租的手写小广告,地段好且租价巨便宜。

    那份招租广告一看就是贴上去很长时间的了,六月份不是大学生的开学租房季,现在附近便宜的房源大概都已经出租给了学生,像竹青庄房子只要条件不是太差劲就不愁租,她在公告栏看到租房信息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戏了。

    不过灵光一现,秋山决定跟着小狗试试运气,跟小狗回家,顺便看看能不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来到这一看,她就觉得自己又有戏了。因为竹青庄实在太破了。

    左边是新建大楼,右边是陈年田地,中间相交的就是这座不伦不类堪比城乡结合部的“公寓”,周围着的不是墙壁而是树篱,她脚下的土地不是水泥地,而且土路上铺着石子路,正中间的木造两层楼房走的是极简废土风,看起来摇摇欲坠。

    上次她见到了这么破的小楼,还是没修缮的文化遗产。

    忍了又忍,秋山京治还是忍不住扭头问了旁边这个接待她的男生一句,“这个地方都这么......有年代感了,还在使用吗?”

    “啊……虽然破了一点,但是居住方面倒是没什么问题。”清濑灰二回答到。

    “这样……”秋山心情沉重地思考了一下,她好像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秋山斟酌着问,“我在宽正大公告栏那里看到了房屋出租的信息,请问这里还在出租吗?有空房间吗?”

    “有空房间倒是有……但是,抱歉,我没想到会有校外的人看到,这里不外租的。”清濑灰二抱着尼拉,有些苦恼。

    他在开学时随手张贴在公告栏里的租房信息没吸引到宽正大的潜力股,反而引来了“不速之客”。

    出去溜达玩的尼拉被人捡了回来——女生,运动服,运动背包,半长不长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他看到的她的时候,她那双黑框眼镜下的眼睛正站在“竹青庄”门口打量。

    然后她就提出要租房子。

    清濑灰二知道这位“不速之客”。

    虽然这边是繁华地带,但竹青庄附近并不属于闹市,周围店面大多都是开了几年的老店,周围的居民区来来回回也都是那么几个人,街道邻里乡亲,家家户户都能混个面熟认识。

    像他这种交际能力max的人,基本上跟附近所有店的店员店长都熟悉,比如离竹青庄大概五公里远的多摩川和滩边的那个旧书店主人,那个独居的老婆婆,他是去年在八百胜家的蔬果行买菜的时候认识她的。老婆婆每次买的菜都很多,水果也是买两人份,她说她家里一直有个早出晚归的租客,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医学生,在附近的医大附院上班。

    但今年忙碌的医学生好像忽然闲下来了,及其偶尔还能看到她被婆婆拉着买菜或者天黑后在快餐店觅食。

    她怎么忽然要换地方租房子了?不,这不是重点。

    被告知不外租的秋山,倒也没在意自己被拒绝。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不能租没有失落也正常,只是她的注意力被门旁的木牌吸引了。

    小破房旁边居然挂着一个字苍劲有力的门匾,让这栋建筑的整个格调有了质的飞跃——由城乡结合部变成了上了年纪的有来头的小破房。

    秋山仔细地辨认着前门旁旧木牌上被污迹覆盖的字迹,然后凭借精神病人有异于常人的感官把那行字读了出来。

    “嗯,这样,所以这里是.....宽政大学......田径队、训练所?”

    面前的女生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木牌上的字迹。

    重点是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旁边那行字是什么的啊!明明他都拿灰糊住了!

    清濑灰二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这话可不能让公寓里其他人听见。

    让他们听到了他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因为他想在毕业前凑够十人参加“箱根驿传”。

    “箱根驿传”,全称“东京箱根间往复大学驿传竞走”,对田径者来说是别具意义的大赛,地位堪比日币中的福泽谕吉,由十个人跑十个区间,每个区间都有20公里以上的距离。

    每一个长跑信徒都渴望参加箱根驿传,那是跑者的顶级殿堂。在宽正大并没有能够参加长跑比赛的队伍,连田径部也没有人练长跑。

    他在不能奔跑的时候才真正渴望奔跑的感觉。

    他想参加箱根驿传。

    这栋公寓存在的意义就是箱根驿传,他来到这里是命运的选择,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箱根驿传。

    所以果然是木牌上糊的泥还不够厚吗!

    如果被公寓里其他人发现了他们会马上搬走吧!他今年凑不够十个人啊!

    灰二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话,面前的木门忽然发出“咣当咣当”两声,在两人面前来回晃荡两下。

    “灰二,灰二是你在外面吧!咱这门也太破了!我来这都三年了,三年!真的不能修一下吗?”

    伴随着一句压抑暴躁且气无力地抱怨,“咣”的一声之后,门终于被拉来了。

    一个皮肤苍白到跟秋山这种昼伏夜出的媲美的、戴着眼镜都盖不住黑眼圈的瘦高个——一个清秀男生站在门后。他在劈里啪啦一通抱怨完之后,忽然看到了灰二身边站着的秋山。

    瘦高个有点卡壳,他没想到门外还有别人,一时间有点尴尬,“……呃,灰二,这位是?”

    灰二忽略了瘦高个,回过头跟秋山客气道:“啊,你别介意,这位是岩仓雪彦,宽正大法学院的学生,最近正在准备法考,有点焦虑,请见谅。”

    确实,这人看起来精神状态极差,脸色看起来跟她在医院加完班一样难看,正在备考法考就很合理,那可是比医师资格证通过率更低的考试啊!秋山点点表示理解。

    “这位是在找房子的……”灰二向瘦高个介绍另一边,顿了一下,扭头看秋山,他还不知道这位的名字。

    “秋山京治。”秋山补充到。

    “你在租房吗?我们这里倒是有空房间,但是租客都是一群大男人,你应该不能住这……”瘦高个思考了一下,想不出什么解决方案,本来他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提醒一句就算仁至义尽了。

    “附近价格便宜的房子可不好找,基本上都在二月份的时候被附近学生订完了,尽量还是找靠谱的中介问问吧。”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秋山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两个人给的拒绝理由居然还不一样?有意思。

    秋山并没有开口询问,她觉得里面应该是存在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不过这跟她这种萍水相逢的路人没有关系。她对别人的秘密可不感兴趣。

    “这里不能租房的话,我就先走了,天色也不早了。”

    “欸?好的,我送你,”一直提心吊胆的灰二悄悄松了口气,马上送秋山出门,“真是不好意思,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周围哪里有合适的出租的房子,要不要交换一下联系方式,等我知道了附近要转租房子联系你?”

    “啊不用了,谢谢你,我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了。”

    “这样也好。”

    太阳落山了。走出门的秋山听到身后的灰二,安抚着瘦高个。

    “好啦好啦,体谅一下吧,这公寓太老了,房东也没办法修啊……”

    这大概也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朋友。秋山想。

    ......

    “我说“喜欢”也算不上什么“喜欢”啦,充其量是一点好感,这点好感要发展成恋爱关系遥遥无期。说到底带不带异性回家过夜这件事本身也并不重要,我只是觉得赤苇你做这件事情很反常啦。”

    “赤苇你跟秋山高中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现在按照你们两个的性格和工作强度,现在也不可能发展关系,这我懂你的。只是赤苇你也到了该找女友的年纪了。”

    坐在回东京的列车上的赤苇耳边还回荡着木兔昨天晚上聚餐后对他说的话。

    感情对于他来说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他一直觉得这种东西讲究缘分,不能强求。

    他目前或许更在乎理想一点,理想跟感情不一样,理想好像没那么多“缘分”。

    人的一生总要为什么一定要做到的事情拼命一次,总会有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达到的地方,追求理想的人没那么多时间想东想西。

    在秋山大学实习的时候,他们还有联系的那段时间,他曾经听她抱怨过科室轮换跟着老师学习经常挨骂,那时他也在忙着实习,白天在集英社的大楼里抱着资料给前辈跑腿,晚上还要熬夜写工作报告。从高中起他一直坚持写的日记也被迫变成了周记、月记。

    虽然一直蛮有干劲的,但也确实很累很累,唯一能轻松笑一笑的时候,大概就是接到木兔前辈的电话和秋山时不时出现又消失的小抱怨。

    ——“其实我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还讨厌消毒水的味道,不过高中选了理科三类,如果不学医有点可惜,而且爸爸也很支持,他很少夸我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让他满意过,在听说我要做做医生的时候他居然夸我了!赤苇!”

    ——“之前因为生病没我赶上跟同学一起去研修的医院,我原本以为惨了,肯定要留级延毕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东京的医院愿意接收我!好幸运!”

    ——“赤苇,我前几天轮换到急诊科了,有个情况特别紧急的患者,那天正好是我值班……我那是我第一次感觉我是一个有用的人,忽然间、就好像我的生命有了意义。”

    ……

    大概就是这样。

    他认识的那时的秋山虽然还是很像小孩子,但积极向上,每天向往明天的生活,一边憧憬一边努力,没有其他的分叉路,立志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就像他要成为一个编辑一样。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像是长大了就能拥有选择的权利。不用再被妈妈提醒饮食健康,不需要在出行前跟家人报备。

    长大很自由。

    自己按部就班地成长,没有过分幻想过未来,但是憧憬长大后的自由,是他也会做的事情。

    抱着对未来的期望长大,可长大之后才发现,成年世界的选择不像从前想的那样容易。

    就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什么的秋山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医生,就像是期望成为文学编辑的他阴差阳错地进了漫画部门。

    无论是身负话题的风云人物秋山,还是长久以来扮演花草树木、路人甲乙等无足轻重的角色的他,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无能为力的时刻太多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小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就能导向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未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走上是既定的命轨,还是命运已经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悄悄地发生改变了。

    列车缓缓开动了,赤苇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上并没多少疲惫,精神上因为秋山离开的负担也在跟大家的聚餐中消弭,按理说他不会在车上睡着的,他以前从来不会独自在车上睡着,没有安全感。

    可他就是睡着了,还做了梦。

    他又梦到了秋山,场景比上次更加清晰。

    他蹲在树上振了振自己的翅膀,抖下夜晚和清晨交替时的露水。

    这次又是他一个完全没有经历过得事情,他又变成了秋山的那只鸟。

    不过这次是秋山小时候,比上次在梦里见到她的时候更小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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