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门

    正值十月底,神柱山某处山脚,八角村,枝梢上绿意未却。

    正如曾经历过的每一个农闲的白天,大人坐在村口大树下闲聊,几个孩童追打吵闹,从村头跑到村尾,身后大黄狗兴奋吠叫。傍晚,炊烟升起,隐入高空,处处充满着安宁祥和。

    半夜却无端端下起大雪,刮起大风。风雪交加,寒风卷起碎雪,在泥泞的山路上形成一条条蜿蜒扭曲的雪蛇,寒风啸叫仿佛要吹散人的温热与骨血,这么恶劣的天气,肯定是能避就不出门。

    玉枝睡得浅,加上她的屋子窗纸最破,冷风飕飕往里灌,睡一会就手脚冰凉。又吵又冷,她不由哆嗦几下,悠悠转醒,哈切连连地起床找她的破棉袄。

    套上外袄,玉枝探头向窗户,想从窗纸破洞瞧一瞧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刚近洞口,一阵刺骨寒风夹着雪粒洒在她的脸上,激得她完全清醒。悄步出门一看,外面的世界已是一片纯白。

    好在八角村种的稻种早熟,十月初就农忙过了,不怕冻坏了庄稼。

    “啪嗒啪嗒”,玉枝趿着不合脚的鞋,走向猪圈,打算给猪棚加些干草避寒就回屋继续睡,待走近一瞧,栅栏坚固棚门紧闭,猪圈里却空空如也。

    玉枝一个哈切生生咽下去,头皮有些发麻。

    大嬢家的两头猪丢了,一头公猪是过年的口粮,就等过年宰了。一头母猪还怀了崽,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养的肥硕健壮。

    先不说每天打草弄糠养大两头小猪有多费力气,这两头猪还是大嬢花攒了好久的粮食跟朱屠户换来的。

    遭了,有人偷家了,这是玉枝的第一反应,栅栏好好的,猪总不能是突然成精长手开门跑了吧。

    玉枝顶着风雪忍着哆嗦在村里找了一圈,除了屠户家,半个猪影也没见着。

    相比大嬢家,朱屠户家的猪厩可谓是豪华版。玉枝身板小,钻进沉睡的猪厩,挨个叫醒找过去。

    月光下几猪一人面面相觑,瑟瑟发抖。只不过,还是没有找到她亲手养大的两头猪。

    又往村后山逛去,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了,玉枝打算看一眼就回去叫人。

    村路泥泞,草鞋单薄,雪和泥混在一起,隐隐有要把她的脚与鞋底永远冻黏在一起的架势,她的脚已经无知觉了,玉枝随手捡起一根树棍当拐杖,一滑一拐朝外走去。

    村后山,月入中天,皎洁而冰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白茫茫一片,有种安静的诡谲。

    出村十几步,玉枝就掉头回去打算叫人,怪的是,明明村口就在前方,却怎样也无法到达,反而看起来越来越远。玉枝心焦,朝着村口方向跑起来,但村落好像投映出的海市蜃楼,遥遥在远处,只可远观,不可接近,冷冷看着她焦急呐喊。

    天气寒冷,玉枝背心却生出汗来。

    她横走竖走,甚至闭上眼睛摸索着走,也走不出方圆十步。她大喊大叫,四周却一片死寂,连一只飞鸟也没被惊起。明明看着脚下空无一物,却有什么绊得她滚进雪地,头磕在积雪里暗藏的石块上,钻心刺骨的痛让她眼睛发直,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神。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下寂静,比刚才的寒风呼啸更叫人毛骨悚然。

    玉枝被激起求生欲,浑身都热起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村落,强迫自己冷静。

    她把棍子用力拖在地上,沿着脚步拖出一道痕迹,直线走出几十步,低头一看,地上俨然一个圆圈。

    她应该是中了障眼法了,方才她以为入了谁设下的阵法,一直原地打转。现在看来她刚刚那一番折腾适得其反,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知道身处山林何方了。

    白天的山林她都不敢一人冒然进入,夜晚的山里更加危机四伏,不知多少野兽伺机潜伏,暗处可能还有一个未知的设阵人虎视眈眈,暗中窥伺。

    现在玉枝就好像一头被摆在舞台上,一举一动都被关注,却己身一无所知的困兽。

    玉枝刚热了没多久的心渐渐冷却了,冰凉了。她不知道是安坐原地等着别人发现她好,还是继续摸索行进好,她不知要如何破阵。

    她哆嗦着僵硬的手指去摸地上的石头和路边的树干,希望能发现点蛛丝马迹明确现在的方位。但是她好像已经走到了未知的区域,一番下来一无所获。

    玉枝最后决定坐在原地,蜷成一团防止热量流失,用掌心仅有的温度捂住脚指,活着固然是最好,死了她也希望留个全尸。心中默默希望走的不太远,祈祷有人发现她丢了......大嬢和二柱哥比山间野兽先找到她......

    四周风雪呼啸,头顶月光冰凉。

    刚刚被强行忽视的寒冷和疼痛一阵阵侵袭她的神经,玉枝几乎昏厥,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念头。

    她的两小猪还没找到,辛辛苦苦拉扯大,结果连一口红烧肉都没吃到;早上大嬢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破口大骂她死丫头不干活又乱跑云云;希望等会不是熊先发现她来给她收尸,听说熊会生吃猎物,她晕了也能疼醒过来......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死了以后,谁会为她伤心呢?二柱哥肯定会,大嬢呢,会吗?应该也会吧......细想她短短的十五年光阴中,竟然只有寥寥数人的身影。

    意识和眼睛都朦胧的时候,她看见一个人,确切的说,一个人影,因为那时即便她眯着眼,也已经看不清了,阿玉本能的伸手去够。

    那个人一身白衣,踏月而来,黑夜里,月色下,清辉在他的周围形成一圈温柔模糊的光晕。

    他伸出手,拉过了她的,暖意和生命力从他们交握的地方涌入。很快玉枝整个人都沉浸在温柔的舒适里。

    能活了,她想。

    最后,她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

    绿意浓郁的苦生树覆盖着神柱山层叠山峦,又被笼罩在袅袅清气中。

    空山新雨,云气缭绕,鸟雀啁啼,偶尔掠过枝梢,仿佛一幅天然铸成的水墨图。

    层层山阶向山顶蔓延而去,石板缝隙被野草侵占,阶面被青苔绿染,玉枝正手捧芥子袋,小心翼翼拾级而上。自从她被救起,已经在玄机门待了一个月足,伤好后稀里糊涂地成为了玄机门的外门弟子。

    那日夜晚遇雪,醒来已是不知身处何方,玉枝想问这里是哪里,是谁救了她,想问她还能回大嬢家吗,她当时是被法阵困住了吗.......

    可惜玄门宗人来人往,聚散匆匆,无人为她驻步,无人替她回答。

    只有舍友阿易告诉她,这里是玄门宗外门,你昏迷了被宗门弟子救下,非结丹不能下山。至于救你的人么,是宗门大师兄,姓姜,名霁时。

    说是外门弟子,其实也就是半个灵役,只因玄机门崇尚红尘修行,返璞归真,并不忌讳弟子洒扫庭除,五谷轮回。对于这一点,玉枝心中腹诽,她虽然才来一个月,但已隐隐看出玄机门风气。红尘修行的大门派,行事却一点不近人情。

    宗门内,有人吃就得有人做,有人做就得有人择菜,有人择菜就得有人种菜,有人种菜就得有人施肥浇水......加上宗门分峰多,弟子众多,如此算下来是一笔庞大的灵石费用和人力开销。

    宗门老祖看着能从山头排到山脚的账单陷入沉思,最后大手一挥,放下名言“谁吃谁干!”并美其名曰“红尘修行”让弟子们亲力亲为,给予少量灵石作为薪金,如此下来人力解决了,灵石开销也少了一大半,地么,神柱山群漫山遍野都是。

    抠门老祖欣慰地扶须:“如此甚好,照此开销宗门还能再活个几百年。”然后欣慰地当起甩手掌柜,归隐了,于是此规矩一直留到现在。不是民工请不起,而是清澈的宗门弟子更有性价比。

    此刻,清澈的玉枝吭哧吭哧爬台阶,手里的芥子袋装着今天的午食,她上午没分配课,接了活,负责把主峰膳坊做好的饭食运到山顶食堂,旁边的阿易负责运水,两个人刚好结伴同行。阿易进了外门半年了,玉枝也能向她打听宗门的一切。

    不过现在,两人爬山吃力,气喘吁吁,根本无暇交流。待到玉枝终于把芥子袋交接到食堂主管手中,接过零星几枚灵石,才终于有力气说话:“阿易,一起吃饭吗?”

    阿易同样的有气无力:“今天吃,剩下的活在下午了。”

    玉枝雀跃,跑去打饭。来了一个月,只有阿易跟她交际最多,但是阿易沉迷打工赚钱无法自拔,很少能跟她交流,介绍宗门的信息,每次吃饭的时候就是最好的聊天时机。

    这段时间玉枝已经知道,她是被捡到了修仙界七大宗门之一的玄机门。在修仙界,由九大世家和七大宗门统领。世家人员由血脉关系联系,而宗门广开大门对一切修仙者开放,所以也有世家弟子会拜入宗门。

    “要红烧肉,排骨和清炒山药。”玉枝打了两荤一素,肉疼地给出五枚灵石——刚刚的工资一下少了一半,又去打了米饭,招呼阿易坐下,“来,我请你。”

    阿易有点受宠若惊,决定今天吃饭慢一点:“上次说到哪了?哦对,外门大比,三年一次,前十名可以进内门,也就是可以拜师了,再过几个月刚好又到大比了,咱们玄机门有很多峰主和谷主.......”

    玉枝边埋头吃饭边听她讲,她之前生活在八角村,终极目标就是当“四好少女”——吃好喝好穿好睡好。她也想过走出大山,可是走出大山了又如何,凡间哪里不是生老病死,人间疾苦。

    那晚八角村遇雪,她以为是生命的终点,没想到是新的开始,机缘巧合被人救下后,进入了原本一辈子也不可能接触到的修真界。

    在玄机门打工的日子就满足她之前的愿望,这里风平浪静,生活安宁祥和,一日三餐都能有肉吃。

    不像在凡间,日子那么清苦艰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苦耕耘,数十年如一日,还要担心会不会有灵兽妖兽突袭啦,有没有大灾大旱啦。

    都说天道酬勤,可阿玉自认他们庄稼人绝对是天下一等一的勤劳,也没见如何富裕,倒是宗门里随便打打杂,凡人一辈子也见不着的稀罕灵石就进了口袋。

    不过,无论种地还是打工都是暂时的,玉枝心中寻思,她既入了玄门宗,就不可能满足于一辈子当一个外门弟子打杂。

    “只有外门大比的魁首可以自主择师,其他的十四人看眼缘和天赋被师傅选择。有的真君都收了近百个徒弟了,有的真君才收了几个。”

    阿易夹起一块红艳艳浇着汁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咱们门里那位灵犀仙君,就只收了两个徒弟,她从来不会主动挑人的,当然也没什么人选她。那些修仙世家出来的人,好像都不喜欢灵犀仙君呢。”

    阿易继续道:“不过她的徒弟是很有名气的,一个天天穿的像花公鸡一样,感觉家里是个暴发户,叫徐楚煜。另一个是修仙大家之后,年纪轻轻已达元婴后境。”说到这阿易突然左顾右盼四周有没有人,把脸凑近小声说,“还有,千万别惹世家的人。”

    “嗯?”

    “我比你早来几个月。”阿易构思着措辞,“我发现其实宗门的大部分人还挺......呃,冷漠的。”

    玉枝深以为然,她被救入玄机门后,身上受伤行动不便,搭讪过几次,来人不是傲然鄙视之,就是木然离去。

    “我专门探寻了一下原因。咱们宗门弟子,可以说世家子弟和凡人弟子一半一半。”阿易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动静,“世家一伙弟子很是瞧不起人,老是逮人欺负。一帮凡人弟子不堪其扰,建立了沧珠会,两帮人闹得可凶,你小心了,别把自己卷进去。”

    玉枝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修仙界嘛,弱肉强食,有人压迫就有人反抗,很正常。

    “他们几个神仙打架,搞得凡人遭殃啊,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得罪谁了。”阿易说完,明显放松下来,叹息:“我看唯一的出路就是进入内门了。可是内门也不好进呐。”

    可不,三年一次竞选,还是从几百人里挑出十人。

    “对了。”玉枝随手扒饭,问道,“你再给我说说灵犀仙君,还有那个宗门大师兄,是谁呀。”

    “灵犀仙君我也不清楚太多。大师兄嘛,叫姜霁时。”

    “额咳咳......姜,姜霁时?”玉枝把脸从饭里拔出来,“是那个姜霁时吗?”

    “还有几个姜霁时呀,只有神农氏才姓姜。”阿易嫌弃道,“你怎么这么激动。我再给你提醒一下,姜师兄是修仙大家,神农氏之后。”话外之音是她注意身份,别想高攀,阶级有别。

    玉枝不想多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默默点头。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姜霁时,比如为什么救了她以后没有把她带到附近的山村问问,而直接带回了宗门?难道那晚还有什么情况吗?

    除非......

    这个想法让玉枝后背有些发凉,除非附近的山村已经没有人了。

    “不过师兄真的很厉害,是年轻一辈里元婴第一人。”

    是很强。修仙等级玉枝还是知道的,分别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化神,突破化神就得道飞升了。

    练气和筑基身为最基本的两个等级,有的人可能需要三年,有的人可能只需一个月。而再往后的等级,更是以十年为单位起步。

    外门弟子一般就在前三境界徘徊,内门弟子则是金丹和元婴期多。

    姜霁时以二十三岁挤身元婴境,确实是天赋异禀了。他像一座大山,其他年轻修仙者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走出其投下的阴影,只要姜霁时在顶峰一天,其他人充其也只能是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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