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诺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瞪大眼睛四处看着，脸色却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爱洛能想明白的问题，他整日里跟人打交道，自是不在话下。

    顺着旋转楼梯上到二楼，偌大的空间是开敞式的工作区域。十多个画师正在各自的画架前忙着，抱着颜料，拿着画笔的小学徒们跑来跑去地送东西，内部凌乱不嘈杂。

    三楼是行政楼层和会客区，几人没有停留，而是接着来到了顶层。这一整层是纳什尔·舍瓦利的独立空间，他的办公室，工作区和展室都在这一层。

    马里奥略带恭维，对爱洛说道：“您这样有才华的画师，跟普通人可不一样。只有非常看重的人，舍瓦利大师才会请到他的办公室。”

    见到管事带着人上楼来，侍者轻轻地敲了敲紧闭的房门，“进来。”低沉的声音传出。

    马里奥推开门先一步进去，弯了弯腰，说道：“大师，爱洛伊丝·加西亚·泰勒小姐到了。”

    爱洛跟在后面，听马里奥提到自己的全名，内心竟然有点恍惚，“哦，这是我的全名，还以为他在说别人。很少有人这么叫我，差点儿忘记自己叫啥了。”

    愣神间，站在窗前看一副小尺寸画作的舍瓦利转过身，朝她笑道：“爱洛，我们又见面了。”

    “舍瓦利大师，午安。”爱洛屈膝行礼，舍瓦利指着手里的画说道：“这是一位刚独立的新画师送来的。我很满意，准备放到一层的画廊销售，你来看看。”

    爱洛上前一步，探头观看。窗边的光线更好，照在这幅黄叶树林画上，披了一层光晕，使色彩更饱和，显得很有光泽。

    “非常不错，很有质感。”构图和意境都一般，爱洛实在找不出形容词，只好在第一眼的效果上做文章。

    “哈哈，”舍瓦利放声大笑，和爱洛到会客区坐下说话，问她：“你喝点什么？”

    “东方红茶。”爱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品味不错，难怪只觉得这幅画有质感。哦，是这个词吧。”舍瓦利咂摸了一下，认可道：“形容地很贴切。我只是觉得挂在卧室的淡花壁纸上会比较醒目。你这样说的话，确实，他在色彩上加了一层颗粒油，跟别的画不一样。”

    舍瓦利接着说：“画师的成品送到一楼，有一个月的展示期。你想不想自己的画放在那里，被很多人看到？”刻意介绍的语气里充满了诱惑。

    爱洛好奇地问道：“都是二楼画师的作品吗？画什么都行？”

    “呃，那倒不是。”舍瓦利摸了摸鼻子，马里奥在一旁道：“二楼的画师是在做画室分下去的活儿，类似银月温泉的那种定制画。他们如果能单独画出质量上乘的作品，也可以放在一楼代售。”

    “奥，”爱洛看起来似懂非懂，马里奥进一步解释道：“加入画室就有定制画的活儿干。我们提供工作区域，画纸颜料，按尺寸和难度计价，很公道。代售是画师自己在家里完成后送来，我们收取最终售出金额20%的费用，一个月的免费展示期。超期想要继续代售，需要支付一定的租金。”

    爱洛明白了，加入画室是工人，有底薪有保障，收入有限。独立画师是在画廊租个柜台，支付提成和租金，收入不封顶。

    “嗯，”爱洛装模做样地思考了一下，开口道：“我整天站在阁楼的窗前，看着低低矮矮的屋顶，特别有灵感。已经完成几副画了，能放在这里代售吗？”

    “这个，倒也不是没机会。什么时候你拿过来，我看看。要是过得去，就放着试试。”见马里奥被爱洛的问题难住了，舍瓦利只好给他的大管事解围道：“温泉的活儿完工了，你不想能够持续接到活儿干吗？要是不喜欢二楼的环境，也可以在家画。”

    “那倒不是。主要是卖画收入高，我没什么家底，得想办法挣钱。”爱洛赤裸裸地话把舍瓦利噎了个半死，好一会儿没说话。

    本以为爱洛年纪小，画又非常有灵气，基础还扎实，不是好哄就是得有点艺术家的清高，自己各种暗示总能打动她，让她来画室干活，手里攒的一些高端画就可以让她来。没想到，这孩子挺接地气，还有点，嗯，粗俗，之前的路子好像走不通。

    舍瓦利沉吟良久，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但又不想放过这个小天才，只好退一步说：“你把手里的画整理一下，自己定个价格送过来，先摆一个月。嗯，你最近要是空闲的话，我这里有几幅画，按要求画出来，价格好说。”

    爱洛摇摇头，说道：“银月温泉的画让我难受死了，要歇一段时间。如果有灵活性高要求低的画，倒也不妨试试。”

    本诺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听的龇牙咧嘴。这孩子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还提条件，当自己是甲方吗？

    舍瓦利反倒有些共鸣，深以为然道：“我也要好好歇一歇。这一两个月，肯定一点动笔的想法都没有。”

    “灵活性高的画？”马里奥嘴里重复着，睃了舍瓦利好几眼。

    注意到马里奥眼神，舍瓦利顿了一下，恍然大悟道：“爱洛，你有没有画过肖像画？”

    “肖像画？”爱洛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前几天不是刚画完温泉的众神图和单独神话人物图，这么快就失忆了？

    “不是众神图，是肖像，就是给真人画像。”马里奥急切地说道。

    “啊，画过，就是手上没有成品。”爱洛大言不惭，素描上个色嘛，谁还不会了？虽然画过的人物都是虚构的，这么想虽然不太对，但也没啥大问题。

    舍瓦利说道：“是这样的，我妻子明年要过五十岁生日。我早就答应要给她画一副特别的画像。嗯，因为我已经连续给她画了三十年了，彼此都有一点，不满意。所以，她同意可以由其他画师来画，但一定要不一样。”

    哈哈，绘画大师也有画不了的画吗？连续三十年，一定是记录了红颜变老，太太的内心必然甜蜜而惆怅，作（zuo）是避免不了的。这么浪漫又苦涩的事情，大师不会了，只好请外人代劳。

    “那，业内这么多的画师？”爱洛问的点很关键。舍瓦利身为业内大佬，随便透个口风，只怕想出手的画师排都排不过来。这样的机会怎么会留给自己这个新人，别是有什么坑吧？

    “这个，因为服装的原因，最好是能找个女画师比较方便。”大师的回答有些艰难。

    信息量有点大，这是要画裸体吗？这个艺术类别，爱洛可就没经验了，只能委婉地表示：“我最多画过众神图那样的薄纱裙。”

    “就是跟那个差不多，所以才觉得你合适。”舍瓦利快速说道，好像担心爱洛会拒绝。

    “我不确定您需要什么样的风格，可以先看一下您之前的作品吗？”爱洛提出要参考他的既往作品后再做决定，舍瓦利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同意了。

    几个人来到隔壁占据了半层楼面积的展厅，屋顶的斜面透光玻璃，在内部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自然采光空间。此时，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透过微微发蓝的玻璃，映射到大大小小的画作上，色彩错落，呈现出五彩光环，让人头脑发晕。

    马里奥不无得意道：“这些画作都是舍瓦利大师历年来的非卖品，隔年举办的大陆博览会每次都邀请去展示。诺，肖像画在这边，舍瓦利夫人的画像在这里只有近三年的，其余的都在家里挂着。”

    房子里摆着几十副自己的画像，不觉得渗的慌吗？就算现代的摄影自拍，也很少这样的吧，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呢？

    爱洛心里嘀咕着，走到一副半高的肖像前仔细观察。画里的美人丰腴白皙，脸颊红润，精美的妆容和华丽的半透镂空晚礼服揭示出富裕的生活和平日的喜好。

    画风写实干净，完全就是现阶段油画风格的代表作。这个，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等看过第二副和第三副，爱洛就完全明白了。怎么说呢？一眼看过去，非常美，三幅画完整的表达了一个家境富足的中年女性三年来的生活状态：除了日渐富态的脸庞和身躯，没有变化。

    然后，就没了。没有任何神韵和情绪，着色构图中规中矩。再回头对比一下，嗯，没错，就换了衣服发型，身材变胖，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从绘画技巧上来说，满分。从情感表达上来说，零分。难怪太太不满意，瞎子也能看得出敷衍了。

    对于舍瓦利这样的大师，亲自画估计用不了三天就完稿了吧。呵呵，这个活可以接，简单。

    爱洛虽然打定了主意，但也不吭声，就一副一副地看下去。这要说起来，舍瓦利名满帝国，不是没道理。看看他专门留下展示的画作，没有一副庸作，全是精品。

    其中的好几幅画，还让爱洛对技法的运用有了新的思路，不由沉浸其中。

    “咳”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沉默，舍瓦利问道：“这些画还行吧？你随时都可以来看。我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