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秒针缓缓转动，节奏虽算得上轻快，却也让人心底徒升几丝躁意。

    偌大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室内的氛围并不轻松，甚至因为主座上面色不定的长发男人而变得更加惨淡。

    众人整齐划一地低着脑袋，该整理资料的整理资料，该交流方案的交流方案，无事可做的也随意拿起水杯假装喝水。

    根本没人想和那个大魔头对上视线。

    用员工们的话说，哪怕自己眼睛里有一丝丝不该有的念头，对他们的萧局长都是一种玷污。

    男人的坐姿优雅而松弛，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及肩长发，苍白如蜡的指骨弯曲成拳，一支钢笔于指尖来回打转。

    若是仔细些瞧就能发现，那发梢带着不那么明显的卷儿，配上一双细圆的丹凤眼，倒是有点儿异域的风情。

    他沉着眼睛微微侧首，眼神投向那遥远的天际线。月亮隐没，不见天光。

    “变天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

    沉默，简直是让人窒息的沉默。

    秦京京踏进会议室的第一感觉像是进了死人墓。

    一双双死寂的眼睛看到她的身影就好似见到了活水的鱼儿，连挺直的背都无意识地放松下来。

    她皱着细密的眉，看向会议室最远端的方向，无奈叹了声气。

    “哒、哒、哒”，鞋跟触碰地面发出脆响。

    秦京京在蓝星女性里算是中等身高，但穿着10厘米细跟也至少超过170，气势上不输任何上位者。

    或许是经常出入训练室的缘故，这具身体纤秀却不失力量，一身咖格西装十分修身。齐耳的短发修剪地很整齐，和她自身性格倒是相辅相成，和绚丽的五官放在一块儿也不会喧宾夺主。

    “萧局长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

    萧疑施舍般地抬起眼眸，指尖扯掉另一只手的手套，半是嘲讽半是冷厉道：

    “秦部长难得迟到，难不成是在等我亲自去办公室请你？”

    男人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更多是客套的意味。

    秦京京以同样的态度扯了扯眉毛，她的脸皮还没厚到可以当着员工们的面儿撂脸子，甩了下脸颊边的侧发，淡淡开口道：

    “您别抬举我了。”

    说完后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不急不缓地走到萧疑身边的座位，对大家点点头，示意会议正式开始。

    “今天的紧急会议事关重大。据有效的内部消息，「主神世界」目前正在面临崩溃，政府特此向时管局寻求帮助。”

    萧疑将目光移向身侧，“这位是政府方的技术人员阿贾克斯，他将全程参加本次会议。”

    尽管时管局和蓝星政府之间向来不对付，但「主神世界」本身的意义早已超过了明争暗斗。

    那可是都是钱啊，每分每秒损失的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啊！

    在场的没人吭声，毕竟他们一向看不惯政府这帮窝囊废，对阿贾克斯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主神世界」的核心数据出现严重异常，经过技术部门的初步检测，我方怀疑有任务者违反了世界规则，间接导致重要人物实施自我抹杀的行为。”阿贾克斯说。

    “自我抹杀”可不是什么好词，这词方一出来，有点儿阅历的老员工们脸色“唰”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秦部长对「主神世界」应该相当熟悉了，不知有何见解？”

    秦京京从资料里抬起头，直直迎向萧疑的目光，露出一抹揶揄的笑：“除了唐知意，没有第二个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人。”

    “？”众人惊恐脸。

    而坐在边边角的女配部员工们更是齐齐提了一口气，瞠目结舌地望向自家部长。

    部长你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当着萧局长的面提那个人不要命了？她们现在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趁着人多势众把萧疑塞进去算了。

    其他员工默默给女配部递了个眼神，仿佛在说：你们部门是不是人人都发头盔？

    众人见萧疑的神色毫无波动，虽说是松了口气，但谁上班不想看点儿乐子，说不失望是假的。

    “砰”的一声，一沓纸质资料被扔在会议桌中央，发出一声闷响。

    会议助理愣了下，她大概也没料到局长怎么突然喜欢上纸质文件了，而且还不通知她……她可是手搓了一个小时的键盘才做出来的全息ppt！

    内心虽然苦哈哈，手上分发资料的动作却是一刻不敢停。

    沉默、沉默、漫长的沉默……

    秦京京瞥了一眼里面的大致内容，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看来局长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连陈年文件都舍得翻出来了？”

    其他人还没意识到秦部长的话中之意，疑惑的同时隐隐感到这纸有点儿烫手。直到翻开第一页，一个少年的两寸证件照进入他们的视线。

    “这……”

    红发少年确实帅气养眼，只不过怎么有点诡异的眼熟呢？

    呃……好像姓唐，和萧局长是死对头？

    会议室骤然冷了几度。

    “这不那谁吗！”

    “对对对，就姓唐那小子。”

    “这什么意思啊，难道局长想让我们集体攻占开放领地，把这姓唐的斩首示众？”

    “有可能！总不会是局长由恨生爱，打算让我们把他绑回来充当免费劳动力吧？哈哈哈哈什么地狱笑话！”

    钢笔敲打着会议桌，声音富有韵律但让人无端想要原地遁走。说话几人默默收回露出的牙齿，缩着肩膀汗流浃背。

    “我们拿到了唐知意在网上公开的任务回放，这是世界末尾的最后三十分钟。”技术员话音刚落，一段影像被投射在会议桌中央。

    白衣少女被鬼族少主藏于地宫之中，她的仙力早已全部散尽，肉身与凡人无异。

    循环的挣扎让她的手腕磨破了血肉，露出筋骨。

    会痛吗？

    当然。

    比她十六岁重塑根骨时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

    秦京京又看到“她”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她”很狼狈，熟悉的脸上染上了血色，神情倒还是那么冷。

    【师尊你看看我、看我一眼好不好？】

    少年仿佛盛开在白裙之下的血蔷薇。明明是惧冷的草木，可离了那捧冰雪，就好像会身死一般。

    师尊，他也唤她“师尊”……

    无意识地将纸质文件扯掉了一个角，连她自己都没发觉，两只拳头紧贴在桌面上，指尖与指骨被攥得发白。

    少女深深凝视眼前的某一处，仿佛在透过屏幕审视着那些“偷窥者”。

    那双眼睛里说不清有什么情绪，只是所有想探寻她的目光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种空洞。

    在座各位都是部门精英，完成过的小世界数不胜数，但坐在一起看任务回放还真是头一次。

    有点儿类似于小学时在音乐课上和大家一起看电影的新鲜感？

    “我去，原来唐知意走的是这种路线？”

    “我没看错吧，她这是自毁丹田了？”

    “啊？主角都死了还完成个屁的任务？”

    “唐知意不会是搞了强制爱那一套吧？”

    “这主角绝对是受了什么重大刺激，可……只有一个视角很难梳理完整的过程啊？”

    也许是职业通病，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

    萧疑与阿贾克斯视线相对，后者抬了抬厚厚的镜片，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看向某个方向，他犹豫地几番张开唇瓣，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

    “秦部长，我们很希望得到您的任务数据，只有这样才能快速、完整地还原整个世界线。”

    阿贾克斯正在明目张胆地向她施压，可笑的是还经过了某人的默许。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鼻与嘴之间。

    “我拒绝提供任何数据。”像一块石头落入平静的水面。

    萧疑和阿贾克斯同时沉下了脸色。

    阿贾克斯张了张嘴，还是不打算放弃：“秦部长，您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想必分得清轻重缓急才对。”

    他虽是压低了声音，但耐不住空气实在太过安静，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拒绝。”

    她面对着主位上的男人，第三遍重复自己的回答：

    “我——拒绝。”

    场面远没有想象地那么剑拔弩张，只不过旁观的人倒是统一都瞪大了眼睛。

    “秦京京——”

    秦京京早预料到萧疑要用局长的身份压制她，“任务回放涉及到我的个人隐私，我有权拒绝这个请求。”

    她又不是唐知意那个二货，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东西公开给他人。说点儿难听的，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两个男人当着这么多部下的面，把她架在火上烤，可不就是看着她好欺负？

    什么人情世故，都见鬼去吧。

    她站起身，椅子发出闷闷的响声。无数双眼睛在她的身上徘徊，似乎都在等她的下一出好戏。

    “我知道这个决定很突然，但是为了我自己，我不得不做。”

    她面向众人欠了欠身，扯下胸前的内部ID卡，把它扣在冰冷反光的桌面上。

    “……部长。”

    “秦部长？”

    部下的员工一个个跟着她站了起来，秦京京没看她们一眼，继续说：“你我共事六年，萧局长不妨问问自己初心犹在？”

    女人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甚至没有一句解释或者痛骂，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她走了，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一如六年前她来时那样。

    ＊＊

    中心城区。

    上世纪的复古轻轨从头顶穿行而过，三两少年于人行道上嬉笑着跑来。黄昏的街道下，航道信号灯切换不同的颜色，人流、车流整齐划一地排队前行。

    “咔嚓。”

    打火机擦出一簇蓝焰，很快点燃了烟草。烟雾没能飘出去多远，就被顶楼的风卷去了远方。

    “咳咳咳——”

    风太烈了。

    将香烟拿开了一点儿，秦京京另一只手抵了抵鼻子。她将燃剩一半的烟头踩在高跟鞋下，目光与地平线边缘的红色太阳保持齐平。

    如果此时此刻有人问她，站在蓝星最瞩目的政府大厦之上是种什么感觉？

    嗯……大概就像把整个世界都踩在了脚下？秦京京绝对会这样回答。

    哦不对，没有人会漠视法律把飞行器开到政府头上，除了她这个眼里什么都没有的疯子。

    高矮错落的大厦林立成群，纯金色的内透倒映着今天的最后一场落日余晖，随处可见的商业投影正在轮播今年蓝星大选的预告。

    秦京京年幼时也曾想过成为一名政府议员，每天听听内阁吵架、写写议案，哪怕是浑水摸鱼也能拿到可观的工资。

    可惜她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连政界的门槛都难以触碰。

    主街道上人流如织，他们有的看通讯、有的遛电子宠物、有的逛商城……

    而对于政府更换，好像根本无人在意？

    【蓝星第215任领导者选举即将拉开帷幕。广为熟知的「博朗家族」依旧保持较高的民众支持率。根据目前民调显示，支持率第一、二名的选举者皆来自「博朗家族」，星·博朗首次超过希·博朗成为公民首选……】

    画面切换至全球直播，《每日新闻》的晚间访谈采访了目前支持率第一的星。

    主持人看着手卡进行提问：【您首次参加大选支持率就超过了您的哥哥，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

    坐在窗前的少年交叠双腿，不急不缓地回答道：

    【他作为上一任领导者，带领蓝星迈入了发达星系团，政绩相当可观。不过——】

    他望着镜头，与希极为相似的脸染上和煦而温暖的笑意。

    【——我会努力比他做得更好。】

    星·博朗，博朗家族次子。17岁时成为博朗集团管理层之一，18岁正式参加领导者大选。

    外界对星的了解比他的哥哥少得多，年幼的他一出现在大众视野就迅速凭借着相对柔和的气场拉升了自己的支持率。当然，如果仅凭这一点是远远无法超越希的。

    【「主神世界」开放已经满三个月了，总访问量达到三百亿次。】

    【「主神世界」可以说是开创了“人造赏金世界”的先河。我们都知道绿洲的「公司」在赏金业务方面独占鳌头，您同时作为主设计师和“领导者”候选人，是如何规划与平衡蓝星政府和「公司」之间的关系的呢？】

    【这个问题的确值得探讨……】星认真地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也许是垂着头看了太久，秦京京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儿酸胀。她揉了揉左肩，躺在天台边缘，闭上眼睛等待夜幕渐临。

    “叮咚。”

    通讯器响了两声。

    秦京京半睡半醒间坐起了身体。

    天黑了，就像整个人都被黑暗包裹进去。

    打开移动通讯，切换至自己的私人小号，一条热搜赫然在目：【「主神世界」暂停开放！原因未知！】

    “……呼！”

    她打着哈欠，眸子慵懒地盯着直播镜头中的少年，一声冷冷的笑浸入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