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多久了？”
声音有些颤抖沙哑，极力控制住情绪。
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并不容易，但显然自己预想里远远低估了他的“不容易”。
“七年……”
七年之痒，七年之痛，已经七年了。七年确实不是什么好年数……
“会好起来的……”
赵然曦斩钉截铁说道，坚信无比，他还要成为最优秀的医生呢！
“好或不好……”
药物的依赖性，作为一名医生再熟知不过了。徐希辰继续望向窗外，陷入深思，仿佛一座冰雕，寒冷不可靠近。
“哥哥，不要这样说……好吗？”
及时打断他的话，略微带着祈求商量的口吻，怎么会没关系呢？
该是经历了多少？又该是多么的难以承受才会让他如此？是那场车祸？是失去的一条腿？还是那个人？
曾经，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闪耀夺目。
“然曦，你知道什么是医生吗?”
“她曾经告诉过我，医者仁心，一名医生首先是一位技术高超的艺人，另外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仁心。仁爱待人，爱病人如己，方能不失医者本色……”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做到……”
徐医生一直专注地望向窗外，一对医务情侣正漫步在医院的长廊里。十指环扣，他们身上的白衣格外高洁神圣。
“哥哥，她……是谁？”
亦如既往，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对于徐医生不想回答的问题，是问不出结果的。
“医生的同理心非常难得，哥哥，你已经做的非常好了。为什么选择做医生呢？”
岔开刚刚的问题，寻找下一个可以沟通的话题，赵然曦不禁感叹自己的智商情商在跟徐医生的摩擦中“揠苗助长”。
“我爷爷是军医出身，投过革命，走过万里长征路。他有位过命交情的战友，两人约定将来孙子孙女都要继承他们的衣钵，算是圆了老人家的心愿吧……”
赵然曦端着水杯的手紧了紧，低头小啜几口，双眼雾气蒙蒙，总是感觉有东西要涌出来，酸酸涩涩。
老赵曾说过:“宝贝丫头，爸爸这辈子不可想再看见你流眼泪了……”
今天，要对老赵食言了。
专注地听故事，鼓起勇气:“徐爷爷老战友的孙女跟哥哥一样，也是医生？”
抛出的问题仿佛断线的风筝，没了后文。时间静止，徐医生久久不再说话。
他盯着窗外一动不动，好像经历了几个四季轮回，久到赵然曦忘记自己是瞒着老赵和妈妈离家出走的。
长廊里的医务情侣因着什么事情正在争吵，女生眼眶通红，却丝毫没有退步服软的举动。
医生的固执，不是轻易能撼动的，赵家姑娘眼前这位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曦，我跟主任打过招呼，隔壁病房空着，你过去休息吧……”
“好，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就叫我，我耳朵很灵敏的……”
“嗯……”
赵然曦没有再继续打扰，听话地到隔壁病房休息。两天一夜，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一个梦境接着一个，真实又可怕，小姑娘睡得极不踏实，汗水打湿发丝，湿了枕套。
猛然睁开眼睛，大口急促呼吸。朗月当空，斑驳的光投落在病房的窗台边，照亮了黑夜，如同白昼。
那么多个夜晚，他就是靠着药物，在一个又一个梦境里这样挣扎过来的吗？
蹑手蹑脚走出病房，跑到护士站前:“姐姐，麻烦给我一杯咖啡，一杯温开水……”
“小妹妹，你好漂亮呀……”
值班的护士眼前一亮，惊艳绝伦，赞不绝口。
“你……就是徐医生的女朋友？”
赵然曦喝着咖啡，猛的呛了一口，小姐姐满脸惊讶，不可思议。
女生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今日有点儿惨。
“咳咳咳，我不是……”
急忙否认，求生欲作祟。这是今天被呛到的第二次，今日不宜喝水。
“哦，还不是，那就好……”
好？哪里好？好你个大头鬼。
“但应该马上就是了，毕竟我还没答应哥哥，女孩子要矜持一些……”
“相信天使姐姐也是很看好并祝福我们的吧，谢谢姐姐~”
说完，端着杯子，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自豪地快速逃离现场。
这算，为自己名正言顺“正名”了？
谣言止于智者，赵然曦用实际行动宣誓了主权，不容其他人撼动。
轻轻推开徐医生病房的门，转身猛地撞到一堵肉墙上，温暖坚实，脸上有男生温热的气体扑开蔓延。
丝丝甜甜，有什么落在心尖上，大脑瞬间短路，呼吸困难。一个趔趄，手里端着的温水，撒了些在肉墙上。
“然……曦……？”沙哑低沉的男音，略带疲惫和疑问。
“哥哥，你怎么……没……开灯？”
第一次在某人清醒状态下近距离挨近，黑暗里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别动……听话……”
徐医生摸索着将小姑娘扶正，半环绕状态保护好。自己慢慢后退，隔开两人的距离，开了灯。
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徐医生坐在床头。衣服上大片的水渍形成好看的图案，发角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俊逸的脸上多了几分惨白，有些慌乱地从抽屉里翻出右佐匹克隆:“然曦，把杯子拿过来……”
他的手温暖修长，骨节清晰可见，真是漂亮极了。这双手，握着手术刀，救过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手术室之外，曾经牵过谁？保护过谁呢？
“哦哦哦……”
肉眼可见，他的脸色苍白，疲倦挂在帅气的脸上，格格不入。
接过赵然曦递过来的温开水，将药服下。
“哥哥……要不要我去找主任？”
忧心忡忡地看向徐医生，可不可以不吃？
“然曦，没关系的，习惯了，去休息吧……”
牵强出一个笑容，苍白的模样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手术的洗礼。如潭水般平静地看着她，示意对方放心。
“嗯，我马上就走……”
不想他过度担心，也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的难过。他这样的人，怎能容忍别人“可怜的眼泪”？
赵然曦关上门，眼泪夺目而出，锥心刺骨的痛感袭来。
这一夜，赵家小姑娘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入睡困难”。
隔天，当向医生吹着口哨从护士站前走过时，徐医生的恋爱成了八卦的焦点。
“她就是徐医生还没追到的那个女生？”
“咱们徐医生玉树临风，眼高于顶，最近是不是闹眼疾？需要看看眼科？”
“我就认为这个姑娘和徐医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配的一塌糊涂呢……”
“我要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都不放心让她自己出门……”
“狐狸精，也就比我白点，腿比我长点儿，腰比我细点儿，脸蛋比我漂亮点儿……”
“……”
向医生怀疑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错过了人间大戏？
接连三天，赵然曦努力上演了乖乖女的形象，围着徐医生形影不离，极尽心力。
“然曦，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地“鞠躬尽瘁”，在下无以为报的……”
徐医生开着玩笑，笑容可掬，灿烂了一整个盛夏。
“无以为报多好，这样才能跟哥哥牵扯不清呀……”
天真无害的大眼睛顽皮地看着徐医生，半是玩笑半是真诚。
“……”
徐医生囧然，接不住小姑娘的调戏。
“哥哥，你笑起来……倾城倾国……不对，应该是一表人才，英气逼人……”
“不吃亏……就好……”
“什么不吃亏？谁吃亏了？”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徐医生的“不吃亏”指什么？
“赵家妹子，可以呀！这才几天，就把我们徐医生拿下了，还在全医院大张旗鼓正了名，原配正夫人，不错不错……”
向医生的高能电灯泡应声而去，打破了二人的谈话。
“我们医院全体女职工，已婚的纷纷对你表示羡慕，未婚的纷纷表示嫉妒，友情提示，出门记得做好个人防护……”
徐医生听着向医生浮夸的演讲，眉头紧蹙:“向维阳，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去跟大家解释清楚……”
“大哥，你没有听说过有些事情越描越黑吗？再说，人赵家妹子别提有多开心了……”
“……”
向医生确定需要这样揭露别人的“明恋”吗？
“然曦，向哥哥的经验之谈，传女不传男。对待他这种单身优质身边没有雌性动物的男青年，你就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恶鬼怕钟馗，烈郎怕缠女，信哥哥，错不了......”
“过犹不及，过钢易弯......是这个道理呢......”
赵然曦百分百赞同，对待徐希辰这种男生，就得脸皮厚，死死缠住，说白了就是多多不要脸。
“要说呢，向哥哥也是佩服你的，桥这架势，青出于蓝，你已经半条腿踏进徐家门槛了......”
“向哥哥，壮志未酬，仍需努力呀......”
“努力，努力，一起努力......”
徐希辰忍不住发出“啧啧啧”，什么时候“徐家门槛”这么低了？
“要说向哥哥和你家哥哥这情比金坚的情分，我可得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喏喏喏，你看我这胳膊上的牙印，就是拜徐希辰和他招人厌的小表弟所赐......”
“向少爷我玉树临风，就这么点儿人身缺陷......”
怨声载道，委屈巴巴向赵然曦诉苦。
徐希辰七岁那年，沈老师带着他和小表弟到商场玩儿。好巧不巧，向爷爷带着宝贝孙子逛商场。小时候的向维阳清秀帅气，桀骜不驯，迷晕了一路的老阿姨。
“比现在可爱多了......”徐希辰及时补充道，收获大白眼一枚。
三个小朋友同时相中了号称“最长滑梯”的项目，本来约定好按照石头剪刀布排出来的顺序一个接着一个滑下去，向维阳第一，徐希辰第二，表弟第三。
排好了队，向维阳刚准备下滑的时候，小表弟忍不住了。抢先一步向前，双手掐腰，雄赳赳气昂昂：“我要先来，我就要先来......”
“不行，要遵守规则......”
向维阳不依不饶，不肯退步。
“不要不要，我就要先玩儿......”
推搡的时候，小表弟一不小心背对着从滑梯上滑了下去。哇哇大哭，到底的时候，四脚朝天，屁股先着了地，蹭破了皮儿。
小家伙不乐意了，豪气冲天地上来，拉起向维阳的胳膊边哭边咬，恶狠狠地下口：“表哥说了，受了委屈就要打回去......”
幸亏沈老师及时拉开了战斗，并当场将小表弟教训了一顿，向维阳手臂上留下了两排血淋淋的牙齿印，。
连忙跟向爷爷道歉，带着向维阳到附近医院做了包扎。
“呜呜呜......我没错，我没错，我错了，表哥说了，男子汉就得事事争做第一，不能屈于人下......”
“表哥还说了，哭是没有用的，打回去才有用......”
“哥哥，我听你的话，做错了吗？”
大型卖哥现场，徐希辰抱着哭得不成人形的小表弟，护崽心切，恶狠狠地瞪着向维阳。
“小孩子打闹正常，大孙子，你看小弟弟哭得这么伤心，我们就原谅他了好不好？”
爷爷明事理地劝说，在商场常年行走的人，见惯了大风大浪，对孩子从不骄纵。
向维阳看着眼前哭得不成人形的小表弟，越发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帮他擦了擦眼泪：“你表哥教的不对，小朋友要讲文明懂礼貌......”
“以后不准再咬人了，玩儿游戏要遵守规则......”
那时候的向维阳与现在截然不同，还是个讲文明守规则的四好儿童。
“别碰他......”
徐希辰紧紧抱住小表弟，呵斥道，学习两年跆拳道的徐希辰忍无可忍，一个伸展，将向维阳碾压身下，狠狠暴揍了一顿，拉都拉不住。
“再说一次？他表哥教的对不对？”边打边问。
自此后，向家少爷性格大变，撇了姥爷“之乎者也”的教导，以徐希辰为榜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暴制暴......
四好儿童一去不复返。
不打不相识，这是他们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