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坐在哪个位置吃饭也能成为一个难题。

    无论拒绝谁，想必都会伤及对方的面子。经历过三井寿的事后，她已经深刻意识到，少年人的面子和自尊心一样重要，轻易折损不得。

    正在她思考着要如何完美解决这个场面时，身旁的刺猬头少年忽然开口问道：“不好意思，稍微迟到了一点，请问有我的位置吗？”

    天海下意识侧过脸来，望向仙道。

    只见他正直直地望向牧绅一，乖巧地举起一只手，脸上是再自然不过的微笑。

    牧绅一：“……”

    身为男子代表队的队长，牧绅一强烈的责任心不允许他对自己队员的求助视而不见。

    男生都坐在同一排，目前就只剩下了他旁边的空位，面对着仙道这张友好的笑脸，他也说不出让对方去和女生坐一起的话，否则看起来会像是在排挤对方。

    于是仙道就这么顺利地获得了他旁边的位置。

    在抬步走过去之前，仿佛无意般，刺猬头少年稍稍侧过脸低下头。

    目光与她相撞，一触即离。

    天海微微一怔。

    难道他这是不忍心看到她为难，所以在帮她解围吗？

    意识到这一点，天海心情忽然有些微妙起来，不由对仙道的这份体贴升起了一丝好感。

    既然有人帮忙，那就大方地领情好了。天海淡定地顶着众人的目光，抬步走到藤真对面坐下了。橘和星梨顺势坐在了她的左右两边。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天海打量着藤真。

    集训期间，他只穿了件简单的运动T恤，看起来朴素而清爽。——作为一名运动员，他向来不看重外表打扮。

    此刻他望着她的目光带着笑意，看起来很温柔。

    或许是长相清秀的缘故，发色和瞳色比较浅，哪怕他不做什么特别的表情，也看起来很温柔。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他的额角。

    那里已经拆线了。他的头发好像稍稍长了一点，浓密的栗色发梢放下来，遮住了缝针的伤疤。

    看来确实恢复得不错。天海想道。

    藤真也在看天海。

    她的耳边和头顶有几缕碎发，大概是赶来的途中被晚风吹乱的。

    少女迎着他的视线，在灯光的映衬下面容明艳，光采照人。她的眼睛很亮，目光带着几分关心。

    藤真想起队友们曾经开玩笑，说他对女粉丝的态度看着温柔绅士，其实内心毫不在意，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单身三年，白瞎了这么高的人气。

    队友们其实说得没有错，他大部分精力都在篮球上，原本对恋爱并不感兴趣的。甚至女生们对他外表的追捧，偶尔还会让他心生叛逆和厌烦。

    又不是为了耍帅、受女生欢迎才打球的。——心里时常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但天海一夏是不一样的。

    她是与他互相理解的朋友，是一起奋斗的伙伴。

    每次与她相遇在低谷期，那些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对他来说都是能够被治愈，能让他静下心来，温暖的、难以替代的时光。

    平日不在一所学校，见不到她，但只要想起她，回忆起她的笑容，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也因此，几天前，当海南的人提议要不要拉上女篮一起聚餐时，他主动表示了赞同。

    此时此刻，藤真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牧绅一，发现对方也正巧在看着这边。

    牧是他想要打败的对手，也是互相认同的朋友，在篮球上他想打败对方，在争取喜欢的人方面自然也是不想输的。

    他望着对面的少女，率先打破了沉默：“好久不见，天海。”

    一个多月而已，就已经算“好久”了吗？天海眨了眨眼睛。

    没记错的话，中间他们还通过电话，她关心了一下他在全国大赛中受的伤恢复得如何。

    ……或许是在无意识地表达想念吧。率真的男孩。刚才说这里有空位，显然是在与牧绅一较劲，但也是真心想离她近一些，和她多说几句话。

    她在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察觉到了这份躁动又热烈的心情。于是她微笑着应道：“嗯，确实好久不见了。”

    人到齐了，紧接着就是青少年们迫不及待的开饭环节。

    也难怪要叫上女篮她们，人多热闹，一起吃饭会吃得更香。

    长身体的时候，米饭是补充能量的必需品。要想打好球，就要好好吃饭长肌肉——普通人打球，遵循的不过就是这样简单朴素的道理罢了。

    晚饭后，大家都混熟了，室内闹哄哄的一团。

    有划拳的，有讲故事吹牛的，还有个男生竟然带了口琴过来，兴致大发表演了一曲。也不管吹得如何，有没有跑音，大家只是起哄似地鼓掌叫好。

    “藤真君会乐器吗？”一片热闹中，天海随口闲聊道。

    “小时候学过钢琴。”

    天海微微睁大眼睛。

    旁边橘令花解释道：“一夏也会弹钢琴哦。”

    藤真不由望向对面的少女。

    天海点了点头：“家母很喜欢，小时候为了让妈妈开心，所以就去学了……藤真君呢？”

    “为了在文化祭表演节目时拿到最佳奖。”他十分坦白地答道。

    听到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天海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讲呢，从小就争强好胜，不想输给别人什么的——

    果然是藤真呢。

    心中这么感叹，她也就把后半句这么直接说出了口。

    像是知道她在感叹什么一样，藤真只是笑了笑，显然是对自己的一贯作风很是自知。

    …………

    像是被逗乐了，少女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目光不经意略过餐桌的另一边时，神宗一郎不由好奇地想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无法不在意。

    但也只能装作不在意。

    不过，就算暂时只能装作不在意，也不代表他就会因此却步。哪怕对手是那个藤真前辈也一样。

    之前在发现牧前辈也喜欢天海前辈时，他也同样没有要放弃或者与她保持距离的念头。

    在神宗一郎看来，喜欢一个人的感情，是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自然而然产生的，不会因为外界因素而改变。

    别人也喜欢她，那只能证明她的魅力确实很大，自己的眼光好。

    除非被明确拒绝了，或者主观感情发生改变，不再喜欢她了，否则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个选项。

    就像学习，只要抱着绝对不能输给别人的决心拼命学习，最后就一定能拿到全科A的优异成绩。

    就像篮球，只要抱着绝对不能输给别人的决心不断练习，哪怕没有很高的天赋，他也一样能挤进豪强名门的正选首发。

    这就是神宗一郎，内心强大而纯粹。

    关于喜欢上同一个女孩这件事，他与牧前辈之间彼此心知肚明，并不影响队友关系。只不过，他们应该都没想到竞争对手那么多，还有外校的人就是了。

    想到这里，神的目光落在近处某个刺猬头少年脸上，然后收获了对方的无辜回视。

    仙道彰。

    陵南从东京挖来的球员，和他一样的年纪，却已经是陵南的核心王牌。

    球技惊人，成熟稳重，情商也很高，但性格似乎有些我行我素。他在心中评价道。

    …………

    某一时刻，外面传来连续不断的声响。

    “是花火！”

    大家纷纷走出餐馆。

    天海也和橘她们一起走到外面的空地上。

    暮夏初秋的季节，树影婆娑轻柔微凉的夜风穿梭过衣袖和指间。

    隔着树林、楼房，以及一片海，就是江之岛。

    少年少女们一起抬头，看着从海岛上升起的花火照亮了夜色。明明灭灭的花火在深蓝的天幕上闪耀着。

    今夜月朗星疏。一束一束的花火爆裂、盛开、熄灭着，色彩斑斓，此起彼伏。

    纯洁烂漫得就像此刻绽放的青春年华。

    “好漂亮。”

    “是啊，真美。”

    花火绽放的间隙，耳畔传来感叹声。

    天海转过头，看到队友们仰望着夜空的侧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宁静又美好的笑容。

    她不自觉微笑起来，心想道，明年也能像这样在一起看花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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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训结束后，国体比赛正式开始。

    这一届的秋之国体在千叶举行。今年依旧是残酷的16队制。

    大概是赛前突击集训起了作用，她们这支临时组建的女篮队伍，历史性地挺进了16强决赛圈。

    但好运不长久，淘汰赛的第一场就遭遇了去年的亚军，东道主千叶队。

    值得一提的是，千叶队的队长正是天海她们IH前练习赛的对象，美原女子中学的篮球部队长森川怜子。

    作为曾经比过赛的老对手，天海很明显地能感觉到对方的进步。

    比赛间隙，森川怜子给出了惺惺相惜一般的评价：“变强了哦，天海。”

    “森川前辈也是。”她笑着应道。

    可惜的是，这场比赛神奈川队最终以两分之差落败，就此止步。

    至于男子那边，和去年一样，在进入冠亚军争夺赛之前，就遗憾地提前止步了。这一届的国体少年男子组冠军依旧属于秋田队。

    决赛那天，天海收到深津的邀请，去现场观看了比赛。

    赛后她在场馆休息区见到了单独来找她的深津。

    “恭喜。”她笑着祝贺他，并送了一小束花作为贺礼。

    收到礼物的深津简单道了句谢，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闲话了几句比赛的细节后，他说道：“寒假回秋田的时候，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pyon。”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海觉得这句pyon的音调比平时高了那么一点，显得有些活泼。

    高中生们的校级体育赛事马不停蹄，刚结束秋之国体，就要备战冬季选拔赛了。

    而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首发阵容的得分后卫柊前辈却提交了退部申请。

    “抱歉，我明年已经定下要去海外读大学，这几个月要准备很多事情，还要参加那边的入学考试，所以没办法参加冬季选拔赛了……”

    向篮球部的后辈们解释完原因，柊前辈眼眶红了，又再次道歉。

    但道歉的话语说到一半，就被天海打断了。

    “能找到未来的目标是好事。”

    她顿了顿，扬起笑容。

    “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更想祝福前辈……如果是柊前辈的话，一定能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

    “篮球的话，只要喜欢，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继续打的，前辈有空的时候，欢迎随时回来和我们一起玩。”

    “这两年来，从柊前辈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得到了很多帮助，真的非常感谢。”

    说完这些话，天海微微鞠躬。

    那是沉稳、强大、谦逊，又无比温柔、充满人情味的姿态。

    “不，一直以来，其实是我在受到你的帮助，是我这个前辈当得太不称职了……”

    “怎么会……”

    柊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再说我真的要哭了。”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天海的肩膀。

    “一夏，如果是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会带领球队走得更好、更远。

    结果直到最后，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和后辈撒娇的没用前辈啊。柊无奈地笑了起来。

    ——如果是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天海回味着这句话，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温度和重量残留在原地，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