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庚午年正月初一,新年夜。

    随着子夜钟声敲响,满京城烟花绽放,映照万家灯火,李绾也在这一声炸响中醒来。

    “小姐!快醒醒呀,放烟花啦!”侍女姚月兴奋摇晃李绾胳膊,李绾睁开眼睛,便看到窗外烟花四起,夜幕下,庭院覆满白雪,那棵年前父亲为她种下的红梅树绽开朵朵殷红,天空细雪纷飞。

    李绾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家里主屋的软塌上,身上盖着毯子。

    环视四周,父亲拿出准备好的烟花,母亲正将一盘糕点放到李绾身边的桌子上,看到李绾醒来,取笑道:“你呀你,还说要守年夜,亥时便睡着了。”

    姚月催促道:“小姐,起来放烟花啦!”

    李绾伸出手,使劲捏了捏姚月的脸,姚月吃痛:“小姐,你捏我脸干嘛呀?”

    手下的触觉是如此真实,李绾意识到这不是梦,她愣愣开口问道:“今夕是何夕?”

    “大年初一啊,”母亲燕氏伸手戳了戳她额头,“你这丫头,是睡傻了吗?”

    此时李执在庭院里布置好了烟花,回屋里叫妻女出来:“丫头,来看看,爹今年准备的烟花保准好看,定能艳冠京城!”

    李绾想起来了,三个月前庚午年新年夜,父亲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真的重生了,并且回到了三个月前的新年夜!

    李绾看着面前慈爱的母亲,想起前世母亲死在自己怀中的样子,顿时热泪盈眶,扑过去将母亲抱入了怀中,口中喃喃叫着母亲。

    燕氏虽不知女儿这是怎的了,但还是一下下拍着李绾的背:“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此时李执也走了进来,李绾看到好好的父亲站在自己面前,上前抱住父亲,忍不住抽泣道:“父亲,我好想你啊。”

    李执安慰着女儿道:“丫头,你是不是梦见啥了?”

    是啊,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父亲死于狱中,母亲死在流放路上,她自己也万念俱灰,舍弃生命。

    李绾调整好情绪,擦干眼泪。

    为了让女儿开心起来,李执拉着女儿出去放烟花,绚烂烟花绽放在夜空,新的一年在欢声笑语中到来。

    而李绾却无法真正开心起来,阴云盘旋在心头无法消散。

    前世的一个月之后,京中将会收到琼州雪灾的折子,太子萧穆就会前往琼州赈灾,而父亲作为萧穆的心腹重臣,且以父亲的为人,定不会置受灾百姓于不顾,必定会再次随同前往,她要如何阻止前世的悲剧?

    烟花散落时,李绾突然对李执道:“父亲,我们辞官回乡吧。”

    李执敲了一下她额头:“丫头,你在说什么胡话?”

    李绾的神情却异常认真,看着父亲道:“女儿想家了,父亲别再做尚书了,女儿也不想做太医了,咱们一家人回清河县,将来您给女儿招个老实本分的夫婿,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朝堂暗潮汹涌,前世李家之难,几乎是无妄之灾。父亲一生为官清正,从漠北清河一路青云至朝堂,从未做过有愧天地良心之事,却落得如此凄凉下场,这一次,李绾绝不会让李家重复家破人亡的结局。

    李绾医术师从漠北名医扶云朔,李执知晓自家女儿自小聪慧,年纪轻轻便已是太医署顶梁之人,从不是无知小女儿之流。

    李执拍着李绾肩膀,语重心长道:“绾儿,跟爹说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李绾哽住了,要如何与父亲说呢?

    “父亲,没什么,女儿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您遭受贼人谋害,您和母亲都不在了,丢下我一人在这世上。”

    看到李绾形容暗淡,李执便知道女儿是认真了。

    “再给爹三年时间,”李执向女儿承诺,“等到三年之后,辅佐太子殿下完成大业,咱们就回清河。”

    李绾在心里苦笑,三年,恐怕是等不及三年了,前世李家家破人亡,就在三个月之后。

    劝说父亲辞官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原本就对说动父亲不抱多大期望,李绾只能另想他法。

    前世父亲死于大牢,极有可能是遭人暗害,这说明京城中不仅有人对萧穆不利,也有人在盯着父亲,而且他们明显是同一伙人。

    想要让李家躲避灾祸,根本不是阻止父亲前去琼州就可以做到的。

    新年便是在愁思中渡过,一切如同前世,七日后,正月初七,京城雪停,皇帝萧景晟在镜湖梅园中举行赏梅宴,邀请皇亲与百官携家眷前往。

    这一天,在镜湖梅园中,还有一项重头戏,那便是“猎鹊”。

    镜湖梅园中有喜鹊无数,每年的赏梅宴之后,今上都在此处举办猎鹊比赛,胜出者还会得到皇帝亲赏的珍宝,且在胜利者出现之后才会揭晓。

    镜湖水面被冰雪覆盖,放眼望去,满目皆白,而在岸边,千里梅园,殷红点点,皇室和官员的姑娘们穿行其间,嬉笑打闹,人面与梅花相映,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更夺人眼目。

    李绾坐在看台上远离人群的僻静处,依旧在思索该如何才能让父亲不去琼州。

    李绾独坐树下,白皙手腕从月白披风中伸出,秀眉微皱,以手支额,凝神细思,远处是嬉笑游玩的姑娘们,笑声隐约传来,皆成了背景。

    同样的年纪,李绾却有着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气质,当真是美人如沉璧。

    猎鹊开始之后,整个镜湖梅园仿佛沸腾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梅林中那些矫健身姿。

    与此同时,镜湖另一边,热闹的赌局拉开了,众人纷纷下注今日夺魁者是谁。

    参加猎鹊的人中,骑射之术最上乘者当属二皇子萧凌,为他下注的人也最多。

    猎场气氛紧张,姚月在一旁看得紧张万分,兴奋地问李绾:“小姐,你说谁会是第一呀?”

    李绾不假思索道:“二皇子。”

    李绾对这些毫无悬念,胜出者是二皇子萧凌,奖赏之物则是前朝书画名家顾衍之的名画《洛水鸾鸟图》。

    原本一切都应和前世一模一样,萧凌在无数竞争者中崭露头角,在一个时辰之□□中十四只喜鹊,拔得头筹,拿到了皇帝钦赐的《洛水鸾鸟图》。

    李绾原本无心观看,然而当比赛角逐到最后,结果却出乎她意料。

    原本萧凌一直遥遥领先,位居第二的兵部尚书之子林晗也跟他差了三只鹊鸟的数量,然而就在接近尾声之时,另一个人却以雷霆之势迅速超越前者。

    当宣平候楚淮的身影骑在骏马之上,如影般在林间快速穿梭之时,看台上的女眷们都被吸引了目光。

    最后一炷香之时,皇帝亲手打开笼子,释放了一只全身羽毛如金子般耀眼的金鹊。

    这也是比赛令人瞩目之处,猎得金鹊者,可以向萧景晟求取任何赏赐,李绾记忆里,这只金鹊最后无人猎得,而是飞出了镜湖梅园,最终不知去往了何处。

    只见金鹊飞入林间的刹那,场上所有人开始奋力角逐。

    金鹊甫一出笼,眨眼间便飞上了最高的枝头,楚淮隔着很远的距离,在马上将弓弦拉至极限,在所有人都朝着金鹊所在枝头进发的时候,他遥遥一射,箭镞穿破寒冷气流,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尖锐的箭簇穿透金色的羽毛,金鹊应声而落。

    拔得头筹者竟不是萧凌!而是宣平候楚淮。

    楚淮不仅以射中二十三只鹊鸟拔得头筹,且一剑射中了皇帝亲自放出的那只金鹊。

    猎得金鹊者,可向皇帝提出任何赏赐。

    李绾不禁困惑,怎和前世不一样了?

    李绾望向场中身骑骏马的楚淮,记忆里,此人绝对没有在猎鹊中展露过头角,甚至他有没有参与竞赛李绾都毫无印象,而这次他却拔得了头筹。

    李绾与之毫无交集,只听闻楚淮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楚淮是漠北王次子,三年前以质子身份来到京城,后被封为宣平候,萧景晟震慑于楚家在漠北的势力,从不曾亏待过他,然而也从不曾给予他实权。

    只要不涉及根本,皇帝可以说给足了漠北楚家颜面,连楚淮在京城的府邸都是按照亲王规格建制。

    楚淮身骑枣红色骏马,缓步走向皇帝面前,翻身下马行礼,虽是万众瞩目的赢家,李绾却在那张脸上看不到任何骄矜。

    青年面容冷肃,俊美五官在冬日凛冽寒风中显出冷然与俊秀,在被萧景晟问出他想要什么赏赐时,沉吟片刻,仿若下定决心般,说出了一句让李绾震惊的话。

    楚淮定定看向皇帝,沉声开口:“臣对李尚书之女李绾一见倾心,请求陛下做主,为臣与李绾姑娘赐婚。”

    李绾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睁大了眼睛。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且不说前世根本没有宣平候请求皇帝赐婚一事,她根本就与此人毫无交集,她与他最近距离的接触,恐怕就只有这次赏梅宴了。

    一刹那间,李绾都以为自己幻听了,楚淮仿佛知晓她在想什么似的,又提高音量道:“臣请求陛下为臣与李绾姑娘赐婚,允臣娶李绾姑娘为妻。”

    李绾愣愣站在原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找她,而她则是震惊地看着跪于皇帝面前的楚淮,青年依旧面容沉静,仿若对自己造成的骚乱视若无睹,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正向皇帝求娶的对象李绾。

    李绾尚处于震惊之中,而那边皇帝已开了金口,当即答应了楚淮的请求,李绾只得前去与楚淮一同跪地谢恩。

    谁人不知楚淮的身份?漠北王次子,京城的宣平候,他想求娶一个尚书之女,萧景晟忌惮漠北,自然不会驳了他这小小诉求,更何况,猎鹊比赛之前,萧景晟曾金口玉言,猎得金鹊者,可向皇帝求取任何赏赐。

    纵使李绾不愿,她也深知自己不能说一个不字。

    楚淮已得赐婚,又乘胜追击,顺势说道:“最近的吉日在半月之后。”

    李绾诧异看向楚淮,她不解,即便楚淮真如他所说,对她一见倾心,可皇帝已经为他们赐婚,他又何必如此急于一时?

    萧景晟亲自为楚淮和李绾定下了半月后的婚期。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该有的礼节一样不落。

    半月之后,李绾身着嫁衣,坐于镜前,侍女姚月为她梳妆打扮,而她脸上毫无笑意。

    看着镜中的自己,李绾只觉恍然如梦,还未想出如何让李家避免灾祸,如今她却要被迫嫁给一个素无交集之人。

    当日被皇帝赐婚之后,父亲曾问她,是何时与宣平候有了交集,李绾如实相答,并无交集,李执也深知皇命不可违,但他不久前才答应女儿的三年后辞官回乡,这一成亲,回乡之事已成枉然。

    宣平候迎娶尚书之女,京城十里红妆,再加之是皇帝亲自赐婚,这场婚礼全京城瞩目。

    成亲之日,一切流程繁琐而有条不紊,李绾拜别父母,在迎亲队伍的护送下,跨入宣平候府的大门。

    当夜幕降临,宾客散去,李绾终于听到了楚淮的开门声,片刻后,脚步声接近,李绾头上的盖头被挑开,一双俊秀的眉眼撞入眼眸。

    青年眉目清明,丝毫没有醉意,李绾却不知为何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淡淡的愁容。

    李绾心脏瞬间跳动了一下,这双眼眸,似乎在哪里见过。

    四目对视不到片刻,楚淮便转过身去,一言不发走到桌子边,自顾自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合衾酒,送至唇边时才想起了手中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楚淮倒好了另一杯,对李绾说了彼此之间第一句话:

    “姑娘可要与我一同饮这合衾酒?”

    李绾看着他的眼睛,确信对方是在认真发问,不禁觉得荒谬,提醒他道:“你我已拜过天地。”

    嫁与何人不是嫁?李绾对眼前的人无甚感情,但既然已经成婚,那便与之相敬如宾,她唯一担忧之事,是如何让李家躲过接下来的祸事。

    李绾从楚淮手中接过酒,只听楚淮道:“饮了这杯酒,你我便是一世的夫妻了,姑娘会后悔吗?”

    李绾伸出手,与对方手臂相交,直言道:“不悔。”

    楚淮听闻,突然笑了,这张脸离自己如此之近,李绾几乎可以看到他笑时颤动的眼睫。

    李绾微闭双眼,正准备一口饮下合衾酒。

    然而就在下一瞬,李绾瞳孔骤缩,“砰”地一声,手中酒杯猛然坠地,发出撞击声。

    李绾心脏狂跳,用尽全力压抑住自己后退的脚步。

    就在饮下合衾酒之前,李绾睁开眼的瞬间,她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楚淮的右手,在那只手的虎口处,有一颗血红的痣。

    这只手她不久前才见过,就是前世琼州行宫失火那一日,她踹开行宫西厢门之后,那只探向萧穆鼻息的手。

    李绾惊恐地望向眼前的青年,此刻她才明白,为何楚淮的眼睛会让她莫名熟悉,因为他就是太子出事那日出现在行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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