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显然是为了让沈又余这个从小名满京城的纨绔小姐出丑。谁不知将军府有一青楼女子养的小姐，最是乖张无礼。

    连女红她都不曾揣摩，何况是君子六艺。

    沈又余却并未犹豫，伸手接过弓箭。她抬头，看到了公主眼中戏谑的眼神。她冷眼转身而去，站于箭靶前他人射箭处。

    拉弓射箭，讲究得不过是屏息凝神，眼靶一线，心手同速罢了。

    上辈子，李闻秋教过她。

    她拉开弓，纤细的手臂内里曲张着力气。箭对准了靶心，电光火石之间，正中靶心。

    刹那间风扑面而来，她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那只箭。被席卷而起的她的衣裙，在她身后飘逸。她转过身，一眼便看到了隐匿在人群之后的，温落银微微惊叹的神色。

    李闻秋看着她拍着手笑了起来“沈小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都是得你真传。

    沈又余看向李闻秋，欠身行礼，却在心中讥讽道。

    “两个小丫头都颇具沈将军之姿。”皇上接着李闻秋的话夸赞道。

    众人见陛下开口，也纷纷献上贺词，场面仿佛科举考试。

    沈又余听得头疼，欠身在皇上面前行礼过后，便又退向了后面去。

    两位公主相视皆是疑惑，她们竟不知，沈又余何时转性了。分明她们在大夫人进宫时，听到的不是这般。

    拉弓射箭演示完了，众人看着皇上指示，皇上抬手指向了马厩，说要看看他们的马术。

    沈又余皱皱眉头，悄无声息地看向了两位公主。

    恍然间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转头一瞬她看到了温落银已经偏过去看向前方的视线。

    温落银他余光扫过，一如既往，沈又余总是看着她。

    训练场走了一遭，每个皇子都牟足了劲要在皇上面前争得三分光彩，偏偏只有李闻秋一人被皇上夸赞数次。

    沈又余也得安稳，射箭过后，公主便没再为难她。

    忽得沈又余看着最前方的李闻秋，似乎猜到了皇帝的来意，挑起了眉毛。她想李闻秋上辈子要遭遇的，这辈子也逃不掉。

    然而她自己也在如履薄冰着，并不比李闻秋强出几许。不过转头的功夫，温落银又与沈弄晴攀谈起来。

    沈又余沉沉的舒了一口气，随后忍着温落银对她的冷眼，执拗地参与两人的谈话。

    却只是在说近日天气不错。

    沈又余微愣，不明白两人为何连这肉眼可见的事情也能说上几句。她不信，却无从发问。只能干笑着说上一句，她也觉近来春光大好。

    却还不等她说完，温落银又走开了。

    沈又余看着他的背影，眉尾稍稍扬起，眼中参进了怒气。

    当夜她回到府上，便将系叫了出来。

    系统界面上又是一个大大的笑脸，丝毫没有任务停滞的紧迫感。

    “宿主，你和目标的感情参数又降了。”

    “......”沈又余看着系统一时无言，她不知是第几回听见系统说这个她原本并不能理解的词。

    “非要爱上我吗？直接让他娶了我不行吗？”沈又余急切道。

    系统页面上显示几个句号，随后系统无奈地说道“美女，你还记得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吗？不就是因为你老人家直接作法让李闻秋娶了你才导致自己陷入死局吗？怎么还死性不改呢你。”

    “可他怎会爱上我呢，从前他与我的感情参数还没有一降再降之时，他也并未爱上我啊。”沈又余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泪，继而又说“官人，你就可怜可怜奴家吧.....等他爱上我，我早死干净了。”

    系统严肃道“若是不爱你，娶了你他也有办法杀了你。他心狠手辣那一面你莫非没见过吗？若是他爱上女主，你就真的死了。”

    沈又余被系统说的一番话唬住，微微发愣起来。

    这其中的厉害她自然知道，可爱哪又那么容易得来。

    她捏着拳头去了期期艾艾的神情，漠然地看着床帘，了无生气。忽的，她脸上又发出神采。

    三日之后，沈又余一如既往早早洗漱了等着沈弄晴来找她。却迟迟不见了人来，她泛起疑虑，只身向前厅去了。

    前去宫中的时辰早已过去，她来时自然遇不到沈弄晴，只看到了正看着她喝茶的大夫人。

    她皱起眉头，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

    她欠身行礼道“大夫人。”

    大夫人看着她，眼中并无几分神色。她落下手中茶盏，没有叫沈又余起来。

    “近来，京城中甚是热闹，不知沈七小姐可曾听了些什么去？”大夫人嘴角带笑，眼神却愈发的冰冷。

    沈又余低着头，半蹲的姿势让她有些难以维持，可家主不开口就不能起来，这是规矩。于是她拧着眉毛，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且说于你听听，”大夫人说着抬手自沈又余身后随后指向了一个丫头，“你，来说与她听。”

    “是。”小丫头面色自然，走上前来与沈又余一同站在大夫人身边，缓缓开口道“将军府七小姐，亲娘原是个青楼女子，跟着她亲娘这几年便学了些勾栏瓦舍的伎俩去。自轻自贱，不顾尊卑，在太学殿勾搭各王孙公子，恬不知耻，惹人耻笑。竟不知，这将军府的家教如此一般。”

    “京城中何人在说？”大夫人看着丫头又问。

    “回大夫人，京城中凡是有府邸的，皆有言之一二。”

    沈又余言语间脑中惨白一片，她抬头看向大夫人，眼中无辜可见一斑。

    大夫人视线回落到她身上，脸上皆是讥讽之意。

    “我竟不知，让你去做公主伴读，会给将军府带回来这么大一顶帽子。”

    沈又余当即跪下，额头贴着地上木板，额角渗出一滴汗来。

    “大夫人，大夫人明鉴，又余进宫自顾跟着长姐和公主，从未逾矩。”

    她话音才落，却听见一声巨响，那转满了热茶的茶盏在她身旁砸开了花。

    “好一个从未逾矩！”大夫人站了起来，走到沈又余跟前，她厉声道“抬起头来！”

    沈又余才颤巍着将头抬起，大夫人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便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被打的偏过了头去，口中弥漫起血腥味，眼中闪过几分迷惘。

    “你自甘堕落也就罢了，竟还想拉扯上你长姐和府中他人！你这沈七小姐名声如此流传出去，你让我们将军府的以何颜面在京中示人。你长姐处处为你在我这说好话，你就这般报答她的？”

    沈又余转过头来，眼泪如何也无法止住“大夫人，又余当真不曾做那些歪风邪气之事，”

    “住嘴。”大夫人打断了沈又余的说辞，收起了脸上怒色，只剩下平淡的冷意。她看着前方屋檐，冷冷地说道“你可记得，我从前与你说过些什么？”

    沈又余恍然间似想起了什么，她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想，艰涩地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说道“我说，你若是再学你娘做那残花败柳之事，我就把你送进庙中当姑子。如今想来，也只能如此方能阻止谣言散去。”

    沈又余眼中骤然升起慌乱，大夫人并不是在吓唬她。

    “我......”沈又余抬手去拉扯大夫人的裙角，“大夫人开恩，又余不能进庙中啊大夫人，大夫人绕过又余吧。”

    她声泪俱下，原本她与温落银的感情就浅薄，每日靠与之相见方能行唤起温落银记忆的事。可若是见不到，温落银只怕对沈弄晴的感情再没了遮拦，只会如上一世般无边际地生长起来。

    她不能离开，她没那么多时间了。

    然而大夫人却无法共情她的生死之事，只是转身回了桌子处，淡然开口道“来人，送七小姐回院子收东西，即刻出发白云观。”

    沈又余双手撑地，双眼涣散无神，仿佛才被宣判了死刑。

    “完了。”她于心中想道。

    大夫人并未给沈又余太多时间，当真只是收好了几件素色的衣服，连首饰也不曾让她带上。

    沈又余坐在屋中软榻上，露华扶着她站着。她看着屋中来来往往的人，只觉得自己如履薄冰的那层冰碎了，眼下已是入赘冰窖。

    不知何时，她眼中流出一行清泪来。却又在出门时，被她抬手轻轻抹掉了。

    白云观在京城郊外，往来一日行程。可这一日只差，落到每天上去，便是上天入地也够了，自然也够谁彻底的忘记了谁去。

    马车颠簸，沈又余一言不发，宛若枯尽的一盏油灯。

    露华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心疼她这般模样，抱着沈又余的手又上了几分力气。

    白云观不是大观，拢共也就十来个尼姑在。沈又余不曾被剃发，大夫人为保颜面，只让人交代了沈又余往后便在此处做那带发修行的居士。

    沈又余一直恍惚到了夜晚去，之间发生的事种种都是露华在大理着。只待她回过神来，府中下人皆往回去了，白云观只剩下她和露华二人。

    露华此番才将那过硬的床板收拾干净，她正要回头去叫沈又余，却见沈又余正望着她。

    “小姐。”她走上前，将沈又余冰凉的手握在手中。

    沈又余抬头，苦涩地冲她笑了笑。

    “我又是带着你吃苦来了。”

    “没有的事，这算什么苦。”露华说着，又难受起来“只是苦了小姐……”

    “无事。”沈又余反握过她的手，嘴里轻轻呢喃着，“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