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余发狠了挣脱李闻秋的束缚，歪着步子到了一边。碎发覆盖她的面颊，唯独露出一双眼睛，溢出了经年不化的恨。

    “你这是为何？”李闻秋站定，神色慌乱且疑惑，甚至没注意沈又余方才的出言不逊。

    他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看向他时充满了杀意的眼神，太熟悉了他不会认错，沈又余就是想杀了他。

    可他与她，并无前尘牵扯。他不是特意来看她，也不过调笑两句，为何她就动怒至此？

    李闻秋想不明白。

    外面寒风再起，被李闻秋打开的窗户这会正往祠堂中送着北风。沈又余猛地跌落进风里，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过来，那点摇摆的火气被风熄灭了。

    她站直了身子，双手拂过额前，将碎发别至而后。没有动静，她喘息片刻，卸了全身的力气将眼中的不忿再次藏匿。

    转过身，她看着李闻秋。眼中杀意不再，只剩下无边际的冰冷，

    “臣女莽撞，出言顶撞了殿下，殿下责罚。”沈又余再次跪下，却不对着李闻秋，偏偏正对着牌位。

    李闻秋看着她，她的侧脸在烛光中显得晦暗不明，犹如被摔碎在地的美玉，叫人凭空生出一股子哀伤。

    “不戏弄你了，我今儿来这的事你别说出去，你是个聪明人。”李闻秋转身走向窗户，一只脚伸上了窗台时，他的动作突然停顿，又回过头看着沈又余的背影，说道“我走了，没人的时候，就起来坐坐，我看你也不像是个不会投机取巧的人。”

    说完便从窗户中跳了出去，沈又余感到身后顿时安静了不少，许是李闻秋关上了窗户。她没有回头去看，而是闭上了眼睛。

    奇怪，怪异感在她心中蔓延。

    李闻秋是个轻浮的人，可不至于张嘴就对旁人说这些。沈又余皱着眉头，心中思绪翻涌，终是没个结果。

    忽然她睁开眼睛，她想起系统曾说过，因为她的改变，旁人也会因为她改变。

    所以李闻秋，改变了对她的感情。

    可若李闻秋不爱沈弄晴，此生他们无缘相聚，岂不是白白为温落银留了空子？

    沈又余又想起了昨日温落银在沈弄晴跟前那副模样，那样和煦的笑，她已经许久没再他脸上见过了。

    怎么沈弄晴又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沈弄晴又会不会因她而改变，此生不爱李闻秋却爱上温落银？

    疑虑太多，霎时间搅得沈又余脑子里风云咋起。她伸手扶额，艰涩地咬着唇角。

    沈又余真在祠堂度过了五天日夜，期间露华偷偷在她膝盖上系了两只厚厚的垫子，又将那厚重的袄子送了来，活活将沈又余包成了年画上的娃娃。

    离开祠堂之时，沈又余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如前世那般断掉了，酸麻胀痛，寸步难行。

    露华背着她，一路走回了院子。

    沈又余在床上休养了两日便赶上了上元节，她原不打算出门。林有芳却鲜有地，特地上她的院子找上了她。

    “哟，这腿怕是断了吧？”林有芳看着她，满脸的嘲讽之意。

    沈又余翻过身去，假装看她不见。

    “我说你这是死床上了，你亲娘来了你也不下来给我端茶倒水，平白无故的，倒是去给你些个好祖宗跪了五天。”

    “我腿脚不便，姨娘请回吧。”沈又余闭上了眼睛，企图让林有芳离开。

    却紧接着她身后一紧，林有芳坐到了床边，将她挤了进去。她猛地睁开眼睛，回头看着林有芳有些不知所措。

    林有芳却讪笑着，伸手抚摸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长发。

    “你看你，这好容易过一会节呢，京城谁家姑娘少爷不出去玩闹的，你就闷在家里，这可怎么行?那好郎君都让别人挑了去了，还不快快起来，梳妆一番再出去。”林有芳说着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从未有过的触感让沈又余心中生出了一丝柔意，她迷迷糊糊地感受着林有芳对她鲜有的触摸，忘了回绝。

    “你不替自己谋求一番，难不成还真等着你那个嫡母给你寻什么好亲事不成？既然我给你找的你看不上，那你便自己去寻。”

    林有芳难得对沈又余说话如此轻声细语，沈又余在她的声音中陷入了呆愣，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番梳妆后，她真跛着脚出了门。

    上元节照例宫墙上会放烟花，眼下人群游荡着，都往宫墙下去了。沈又余在街道上缓慢地走着，没注意到身后一个尾随她多时的身影。

    她爱看烟花，可实在不喜热闹，于是拉着露华去了远处。

    才经过几个巷子，身后脚步声便越发刺耳。

    沈又余停下了步子，身后也停了声音。心中生出不安，她扶着露华，轻声在她耳边说走快些。

    两人湍急着步子，身后的脚步骤然消失了。沈又余才要松一口气，却在转角处，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沈又余和露华吓了一跳接连后退，那人却只是笑着。

    甚至弯腰向沈又余作揖道“沈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你是何人？”沈又余看他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苦苦思索一番，还是作罢了。

    “在下宋公辞，仰慕沈小姐许久，前些日子我继母上门提亲，不知沈小姐可有印象？”宋公辞那张苍老肥腻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却丑陋的让沈又余几乎无法对视。

    她当下才想起来吧，这就是林有芳给她看过的那幅画。

    “你，你跟踪我，又当街拦我，这是何意？”沈又余硬着声音说道。

    “我，我自然是想和沈小姐喜结连理，可徐小姐几番拒绝，让宋某苦不堪言，只能出此下策。”宋公辞说着便扔了折扇向沈又余走了过来，咧开了嘴笑了出来。

    四下无人，黑灯瞎火，沈又余这才发现自己这是把自己送入绝境了。

    她转身就要跑，奈何脚瘸了，膝下一软，不争气地摔倒在地上。露华弯腰扶她，却被她甩开了手，“别管我，叫人去！快去！”

    说着又转头看向宋公辞，狠戾地说道“我的丫头已经去叫人了，你若不想明日曝尸荒野，我劝你还是安分些。”

    “尽管叫了人来，让人看到了我们的夫妻之实，我到要看看你嫁是不嫁！”

    沈又余挣扎着，却始终站不起来。她愤恨地摔倒自己的双腿，一次又一次的用力，只等到了宋公辞的身影越来越近。

    温落银还不等宋公辞靠近，便将他一脚踢飞，砸向了墙角。

    沈又余愣愣地看着突如其来的温落银，划落了一颗眼泪。在她还未及想明白为何温落银会突然出现，温落银已经拔出了手中的剑，直指宋公辞。

    宋公辞抱着头，刚刚那一脚将他踹得起不来身。刀光剑影闪过他的眼睛，他哭了出来，这辈子最大的绝望，在此刻迸发了出来。

    “停下！”然而就在他意味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不远处的沈又余叫停了他的死刑。

    温落银转过头看着地上的沈又余，紧锁的眉头间满是不耐烦。

    “他不能杀。”沈又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腿脚还在打颤，她跛着脚一步一步走近温落银。

    她这几步实在是走得艰难，温落银甚至在心里冒出来搀扶她的念头。很快他就在心里打消了自己这个听起来有些可笑的念头，他转过脸去不再看她，而是满脸杀意地看着地上的宋公辞。

    “你走吧，以后不要叫你家的人再去府上找我母亲。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我不会放过你的。”

    宋公辞见沈又余松了口，连跑带爬地遁地了。

    看着走远的宋公辞，温落收回了剑。他转身就要离开，沈又余却“哎呀”一声轻呼后摔倒在地上。

    温落银回头看去，看到一双灌满了水的含情眼。

    他总是在想，为何天下女人那么多，偏偏只有沈又余一人长了这副模样。明知她在故作姿态，还是让人觉得抓心挠肝。

    她看着他，她分明觉得他会转身离开。可他还是弯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她眼中露出不可思议，泛起了星星点点的亮。

    她没发现，在她面前，温落银总是沉默的，分明在他人面前，温落银总是笑着。

    她攀上他的手，温落银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膝盖几次摔打，此番已是疼痛难忍。沈又余本想咬着牙站定，可突然又改了主意，往温落银身上摔了去。

    温落银被她突如其来的扑到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双手接住了她。

    沈又余在他怀中几次挣扎，还是没能自己站立。随后便卸了力气，整个人攀附着温落银。

    温落银见状却没生出将她仍在此处然后转身离去的想法，抱着她的手不知怎的，就是不想撒开。

    “实在是走不动道了，劳烦温公子送我回去。”

    明知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在她面前弯下了腰。

    沈又余唇角提起一抹笑意，她伸出手抓住了温落银的肩膀，方才游荡心间的恐惧和怒意此番已经远去了。

    温落银背着她起身，在自己的疑问中，走向了去将军府的路。

    这段路是静默又来之不易的，沈又余贴近了温落银的后背，她几乎想哭。自温落银将她忘记后，这是第一次与他如此靠近，他也并未显出厌弃的神情。

    “为何不让杀他？”温落银突然闻到。

    沈又余思索片刻后说道：“我母亲与他相熟，今日他能找到我，大概也是因为被我母亲透露了消息。若是他今日被杀，明日便与我脱不了干系。”

    温落银沉默地听着，这段路走得越长，他越觉得沈又余是如何纤瘦。

    三年间，他不止一次说过，希望她多吃些。不必学其他小姐那般求身量小，她如何都好看。

    可是三年一晃而过，她越发好看了，却是一丝肉也不长。

    头上烟花忽然炸开，两人抬起头，看了同一眼的绚烂漫天。

    “真美。”沈又余喃喃地感叹着。

    温落银却突然被这巨响惊醒了一般，烟花没能让他双眸亮起几分，反而越发暗了下来。他直起了身子，缓缓将沈又余放到了地上站着。

    沈又余不解地看着他，温落银却没再给她眼神，径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沈又余还来不及疑惑，露华就要带着家仆向她跑了过来。

    “小姐！”露华气喘吁吁地扑到了她身上，险些将她扑到在地。

    “我没事，遇到了路人，那登徒子被打跑了。”沈又余双手抓着露华随口扯谎，目光却落到了某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