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狗烹

    出殡的仪杖浩浩荡荡几百人,装有太后遗体的棺椁安放在马车上,带着堆积如山的金银玉器、丝绸宝被,前往北陵,容华不顾巧嬷嬷和虹影阻拦,追着棺椁跑出很远,最终体力不支地跌倒在地。祖母的棺椁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点,在宫门尽头消失不见。恍惚间,她觉得四周的宫墙高了许多,令人难以喘息。

    自从那日后,容华便一直闷闷不乐。她原本同皇祖母一同住在含元殿中,现在皇祖母崩逝,含元殿对于一个未出嫁的公主来说太过奢华宽敞了,不宜由她单独居住。父皇便安排她住到了离含元殿最近的芝兰宫,芝兰宫只有含元殿三分之一大小,却仍是比寻常公主、后妃的寝宫要大上许多。

    容华胃口不佳,巧嬷嬷会变着法儿地给她做些开胃的小食。这日巧嬷嬷用冰糖渍了些樱桃果子,她尝着酸甜可口,正要将第二颗放入嘴中时,便看见虹影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大喊大叫着“不好了”。虹影本就生了双水灵的荔枝眼,此刻因为震惊眼睛更瞪得跟铜铃似的。

    巧嬷嬷气急败坏地推了下虹影的脑袋:“这丫头,一惊一乍的。”

    虹影慌忙解释道:“我今日碰到东宫那边的婢女,她们说太子殿下被禁足了。”

    容华捏着的果子从指间滚落到地。

    巧嬷嬷也很震惊:“你胡说什么,太子殿下好好的,怎么会被禁足。”

    “是真的,”虹影急道:“我听说,今日朝堂上,御史中丞肖元检举三少贪污朝廷兴建御风台的经费,偷工减料,致使梁柱坍塌,死伤劳民数十。陛下盛怒,将三少打入诏狱,命大理寺和刑部并审此案。太子殿下为三少求情,遭陛下训斥,命令禁足一月。”

    容华脸色发白,表哥官任作监主簿,掌管土木兴造,有贪腐之事并不出乎她的意料,只是魏氏一族向来专横跋扈,魏家子弟贪赃枉法之事不绝,满朝文武均是敢怒不敢言,父皇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肖元是父皇亲手提拔,偏偏挑此时发作。她的心头隐隐不安。

    她慌忙起身往东宫赶,只见宫门紧闭,由几名眼生的亲从官把守。

    为首的人挡在她身前,恭敬地行了礼:“容华公主,陛下有命,封闭东宫,任何人不得入内。”

    虹影往前一步,拨开亲从官挡在容华身前的胳膊:“哪儿来的莽夫,敢冒犯我家主子。”

    亲从官低沉道:“卑职不敢。”

    容华冷声道:“你让开。我要见皇兄。”

    “下官是奉了陛下旨意,陛下说得明明白白,里面的人不能出来,外面的人也不能进去,请公主不要为难卑职。”那亲从官一口一个“陛下”,话里话外拿皇帝压制容华。

    “父皇关爱皇兄,怎会下这种旨意,分明是你胡说八道。”容华心下一横,就要闯进去。虹影身先士卒,带着一众芝兰宫的太监,与亲从官推搡,意图强行往里冲。巧嬷嬷则护在容华身前。

    直到几名侍从官纷纷拔出腰间佩刀,一众太监变了脸色,不再敢向前,偷偷瞄向虹影,虹影一时也被这阵仗唬住。

    还是巧嬷嬷身经百战,怒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公主受了惊,你们可担待得起。”边说边偷偷捏了下容华腰间。

    容华心领神会,眼珠往上一翻,就往后栽去,好在巧嬷嬷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巧嬷嬷大声嚷嚷:“快来人啊……杀人了……有人谋害公主了!”

    虹影以为公主真的给吓晕了,马上慌了神,扑到容华身边:“公主!”豆大的眼泪啪啪落下。

    几个亲从官愣住了,他们也没想到公主这么不禁吓。为首的人脸色突变,一时之间不知该安抚,还是去请太医。

    “你们……”巧嬷嬷抬起皱巴巴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亲从官:“难道向公主拔刀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吗?公主是先皇后遗女,崇熙皇太后的掌上明珠,打小儿养在深宫,哪见过刀剑,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得起吗!”

    为首的亲从官也慌了神:“卑职无意冒犯公主,卑职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太医院离东宫甚远,这地面冰凉,只怕太医到了,公主魂儿都没了。这东宫里有随侍左右的医官,你们快将公主送进宫中,让医官诊治。”

    为首的亲从官有些犹豫不决。

    此时“昏迷”的容华猛地深吸一口气“呃——”,同时痛苦地瞪大了眼,开始手脚抽搐,嘴角还有口水溢出。

    见多识广的亲从官深知大事不妙,忙道:“快掐住公主人中”,又喊人打开东宫大门,去请医官。

    护主心切的虹影闻言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容华鼻间按去,容华登时痛得咬牙切齿,冷汗直冒,却不敢出声,心里问候了虹影的祖宗十八代。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将她抬起往宫里送。

    亲从官慌张之际,并未发现泪水从公主的眼角无声地滑过。

    想当初在渭水阁的时候,师兄弟常常装神弄鬼捉弄她。她每每也被他们出神入化的演技吓得六神无主。装死早就是被他们玩剩的小把戏。没想到如今也派上用场。

    不远处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正冷眼旁观这一幕。身材矮小的男人,大拇指戴着枚硕大的黄金红宝石戒指,嘲讽道:“大熵的嫡公主可真是弱不禁风,见到刀都能吓晕过去。”说罢,他瞄了眼身侧的男子,长发如黑羽般披散在肩上,微微随风摆动,正沉默地目送着一众人火急火燎地离开。尽管已相处多时,他偶尔仍忍不住多看这张脸几眼。

    容华双眸紧闭,不消片刻便被小心置于软塌之上,周围的人皆是手忙脚乱。只有知道内情的巧嬷嬷留在塌前,医官捂着缁布冠背着药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搭上脉,眉心紧锁,且越拧越紧。

    搞得众人愈发紧张,虹影问道:“大人,我家主子如何了?”

    “这……”医官神色为难,诊出病症来倒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公主昏迷不醒,还伴有抽搐,却脉象如常,他不敢妄下定论。

    这时一名妇人也匆匆赶来,身着淡雅的湖绿色妆花妆花织金纱襕裙,裙身绣了牡丹,秀美的脸蛋儿染上焦灼:“这是怎么了?”

    容华感受到一只柔软的手覆上额头,悄悄将眼张开一条细缝,太子妃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片刻后又轻咳一声,转身问医官:“公主是得了什么病?”

    医官眉头紧锁,一脸茫然。

    太子妃不由得朝他使了个眼色,医官立刻心领神会,犹疑道:“公主是……公主是……由于惊吓魇住了?”瞧太子妃微微点头,才继续坚定道:“对,公主就是受了惊吓,一时魇住了。暂时无碍,待我开个方子,按时服下就可苏醒。”

    容晟也紧接着赶到,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揪着亲从官的领口便发作:“下贱的奴才,我不要了你的命!”亲从官也是欲哭无泪,当场便跪倒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卑职无意惊吓公主,只是怕公主执意闯入东宫,卑职也是怕公主落下抗旨不遵的罪名,情急之下才拔刀威吓。”

    “容晟,”太子妃轻轻抓住容晟的胳膊,温声道:“他们也是无心的。”

    容晟与太子妃默契很深,只消一个眼神就明白过来,怒斥道:“你们还不快滚出去,难道要再将公主吓晕一次!”

    “谢太子殿下,谢太子妃娘娘。”几个亲从官齐声道,便争先恐后逃一般地离开。

    “你们也先下去吧。”太子妃将巧嬷嬷、虹影、医官和一众太监也都屏退。

    屋内顿时陷入死寂,容晟寒着脸,走到床前:“还装,人都走了,还装什么装。”

    容华这时才慢悠悠睁开眼睛,一脸茫然道:“皇兄,发生了什么。”哪知下一秒便被揪住耳朵,“哎呦”“哎呦”地叫唤。

    “都是皇祖母将你娇惯坏了,如今连父皇的旨意也敢违逆。”

    容华扁扁嘴:“我是父皇的血脉至亲,难道他还能斩了我不成?倒是你和三表哥……”

    容晟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那与父皇相似眉宇间也染上了同样的忧愁,她印象里皇兄一直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的不安像涟漪般扩大开来。

    “魏胜贪污是实,父皇迁怒于我也是实。父皇苦于魏氏久矣,皇祖母病重的这两年他明里暗里提拔了不少自己的亲信,担任朝廷要职。我也是如今才知我们的父皇有多么忍辱负重,他表面对祖母言听计从,实则一直积攒势力收买人心,为的就是今朝削弱魏氏,如今时机成熟,只怕纠察魏胜贪赃只是个开端。朝廷,要变天了。”

    容华一时征愣,又想起父皇恭顺的表情,他总是对皇祖母笑着,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只不过不愿承认,在他眼里,皇祖母和魏氏都是他奋力摆脱却又无能为力的噩梦。

    皇兄的话很快就应验,魏胜贪污的罪名很快就被刑部坐实,面对如山铁证无可辩驳,父皇下旨将魏胜斩首示众,态度坚决。处斩魏胜只是一个开头,朝臣闻风而动,此后检举弹劾魏氏的谏书似雪片般聚集,连她官拜光禄大夫的外祖都未能幸免。一时间整个魏氏一族上下人心惶惶,她可怜的外祖在丧子和暂夺官职的双重打击下,一病不起。

    皇兄即便解了禁足,也是深居简出韬光养晦。纵使如此,还是受到了魏氏一族的牵连,三番五次被父皇呵斥。以前她并不晓得,恭顺如父皇,转眼间竟也能变得喜怒无常。

    魏氏的“恶行”被添油加醋传至民间,招致民怨沸腾。宫里面也难免风言风语,魏氏跌落神坛,从风光无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知道魏氏有罪,可却罪不至此,父皇当初登上皇位也是倚仗魏氏,如今兔死狗烹,大有对魏氏斩草除根之势。以往同魏氏交好的世家、大臣见魏家大势已去,也纷纷作鸟兽散,不踩上一脚已经算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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