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施无许心头久违地感到欣喜,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小公子用手扇了扇风嫌弃地说道:“怎么这么臭啊你。”

    说完便扶着她上了比之前那个奴隶主精致不少的马车,他一松手,施无许就靠在车壁上累的直喘气。

    张嘴吃下他撕下的一小块鸡肉,半个鸡腿下肚,就感觉肚内饱胀,也恢复了些许力气。

    施无许轻轻笑了一声,接过他递过来的白陶碗喝了一口水,问道:“……小公子,你怎会在此?”

    许久不曾开口,就连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格外陌生。

    相比初次相见时的样子,两人都变的不太一样了。施无许是因着逃难,虽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可又经这十来天的日晒雨淋、食不果腹,自然与初见时少女模样迥异,如今若说她是初到这里的她的妈他估计都会信。而小公子则是长高了半个头,皮肤也黑了不少,相比初见时的骄矜模样,现在变得神情坚毅了许多。

    “这附近有座山,叫雁鹰山,我每年都会来这儿打猎。”他说今日他也是刚打完猎,就想来这儿买几个小奴隶当陪侍。

    施无许吃饱喝足了,调侃道:“那小公子单买下我可是血亏了。”

    他哼了一声,附和道:“可不是?你知道就好。从今往后你须得好好做我的陪侍,我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是是是。”连声说完她又直视着他继续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小公子虽没怎么听明白,但也猜到是些感恩的话,昂了昂下巴便不再说话。

    下了马车,他就推着施无许去了净房,让人送了套衣裙过去,还稍了句话。施无许接过衣裙,听着面前女奴怯怯地说道:“公子说姑娘身上实在是太臭了,他一刻也忍不了了,命你快些清洗干净去主房找他。”

    就这样,施无许以陪侍的身份待在了他的身边。子受身边只有她这一个陪侍,说是陪侍,却并不用干什么活,就连宽衣伺候洗漱都是没有的,因为小公子不喜旁人接近他,这些事情总是亲力亲为。

    用他自己的话就是世人脏污,又怎能轻易碰他的贵体呢?

    她也乐得清闲,因着他身份的不一般,又因着救命之恩,施无许总下意识地想要讨好他,而每次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念头,她就赶忙自行掐断。

    至于他的身份,说实话,施无许来这儿半个月,也没怎么搞明白,直到有一次来了面容相似又比他大好几岁的锦衣男子来找他,施无许听他们二人唤他“阿受”才知道他的名字。

    她的发色渐渐变成了原本的黑色,只是因着那段时间的磋磨,头发打结清洗时掉了很多,发质又有些干枯,有一次小公子颇为嫌弃地摸了摸她的发梢,之后便给了她一个白色瓶子,说是些洗发用的精油,是他兄长之前送他的。施无许这才知道前几日那两人是他的哥哥。

    后来施无许又从石伯那里知道,那两人是小公子的亲哥哥,年长的叫启,另一个叫衍,他七岁便跟他们一同习文练武了。他们三人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却只有小公子是嫡子,因为他们的生母生启和衍时还不是王后,怀上他时才成了王后。

    那精油着实好用,才用了两次,发质就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为顺滑。

    看着施无许恢复如初的头发,子受总算满意了,不再言语嫌弃它,更是喜欢时不时地摸一摸她的发顶。

    是的,才一个月,他居然又长高了!只要稍稍抬手就能摸到她的发顶,容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脸上的婴儿肥几乎消失,下颌线更是清晰可见,才十岁就有了少年模样,若是当时他是以这番模样来买下她,她定然认不出来他是初来时认识的骄矜小公子。

    而第二个月,施无许也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起因是他的父亲前来寻他,而石伯称他的父亲为——王。原来因着小公子资质出众又是嫡子,早就另辟宫殿居住了,是的,这是一个宫殿,而之前她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到的铁质大门就是宫门。

    可这毕竟是较为久远的年代,宫殿虽比寻常人家的房屋精致不少,却远没有电视剧里那般富丽堂皇,以至于施无许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

    而商朝的历史她更是不甚了解,也不知这个商王是哪一个商王,关于商朝她只知道商汤灭夏桀,汤是第一任商王,另一个便是十分有名的亡国暴君商纣王,但显然这个商王并不是这两个的其中一个。

    虽脑中思量万千,但其实她一直低头站在门口,像是一个门童。

    “阿寿,那是你的陪侍?”商王的声音低沉,与粟的低沉不一样,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威严,叫人不敢忤逆。

    施无许没有听到小公子的回答,但她猜测他应该是做了肯定的动作。

    “看着与寻常女奴不太一样。”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初秋祭祀的事情。

    这正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这个朝代的人们十分重视祭祀,上位者更是如此。光这一个月,每隔十天,施无许就能见到一场大型祭祀,更遑论别的小型甲骨占卜之类的了,有一次祭祀完毕,石伯看着施无许,许是看出她的惊讶,便对她说了句:“咱们这宫殿中的祭祀太少了些。”

    “啊?”这还少?那怎样才算多?

    石伯起初不明白小公子为何如此看中这个女奴,现在虽然还是不明白,可相处了这一个月,也看顺眼了,便叹了口气说道:“小公子虽聪明颖悟、灵敏多才、机智勇敢、能言善辩。幼儿时期便能出口成章,以此而闻名。”施无许听到这一大串夸赞,以为石伯又要开始他的日常彩虹屁了。

    刚露出官方的微笑,便又听石伯说道:“但却……不事神灵。”说道这里,石伯有些难以启齿,似乎这是一个极大的污点。

    接着他又继续说道:“有一次,王要去农田视察,问占卜的贞人‘今天有没有雨’,贞人占卜后说‘兹云其雨’。那时小公子只有五岁,看贞人占卜,却只觉得好玩。听贞人说今日有雨,他不信,便问贞人‘今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

    说完这件事,石伯又感叹道:“好在小公子当时年纪小,王虽不大高兴,却也并未怪罪。小公子直至如今都是如此,若不是老奴多次劝说,怕是这种占卜、祭祀也是不会命人去做的。”

    石伯似乎想得到施无许的赞同,可在后世长大的她自然不会信这些东西,但看着石伯期待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叹了口气。

    很快就开始准备秋季的祭祀活动了,听石伯说这次会不太一样,因为这次会有一个格外大的鼎,说是筹备已久的。开始施无许还想着它再大又能有多大呢,结果祭祀那天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却仍为它的巨大与工艺之精美而惊叹。

    这鼎与施无许从前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有些许差别,倒也是方方正正的,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图案,这上面的图案看着像是猫头鹰,小公子称之为“鸮”。形状虽是长方体状的,下方有四角,青铜鼎的每两面交汇处都有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虎口大张,露出尖锐的獠牙,舌头的位置卡了一颗面容狰狞的人头。

    王穿着那身施无许看过多次的白色宽袍,手持龟甲占卜,小公子同两位兄长站在台下,低头聆听卜辞。

    明明他与周边人的神情动作都是一样的,但施无许就是能看出不一样,似乎能透过他平静的表象看出他内心的不耐。就像每次小公子语气满是嫌弃,眼睛却亮晶晶的,几乎能在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这一场祭祀前前后后搞了几个时辰,一完礼,他就拉着施无许径直回宫殿。小公子到底年纪小,在王面前还会装一装,加之他能言善辩,很会撒娇,王什么事都顺着他。一回自己的住处,他就本性暴露了。

    他一进屋就踢掉脚上的翘尖鞋,躺到床上,腰间的蔽膝微微倾斜。

    “啊!累死了!”小公子闭上眼睛喊了一嗓子之后就睡了过去。

    看来今日是真的累着了,毕竟在那里站了几个小时,施无许倒还好,她有时候会帮着摆放一些小型祭品,可以走动走动,而他倒是实打实地跟着流程站了这么久。往常他一回来就是一大通抱怨,石伯总是会劝告他,让他切不可不敬神灵、不畏祖宗。

    施无许倒是没管他,甚至有时还会搭几句腔。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公子什么事情都会跟她说。

    小公子除了这种祭祀活动之外,几乎每日都要去左学上学,是的,没错,就是这个上学。对于每日的左学之行,小公子总是满肚子抱怨脱口而出,可他又不得不去。不过大部分时候的课程是他所喜欢的,也就是打猎。这个时代很注重实践,它的一种很重要的教育方式就是让受教育者在生活和劳动的实践中磨炼,从而学习一定的知识和经验。

    也正是因为此,他才能恰巧买下施无许。

    小公子常常感叹,幸好那一日他选择了去打猎而不是学舞,不然就救不了她了。

    他称那为“救”,当然于施无许而言,更是如此。

    小公子平日还会学舞,就是这个跳舞的舞,不过这种舞蹈动作简单且不十分柔美,时不时地还要吆喝几声,是为祭祀之舞,也就是之前施无许祭祀时看到的那种怪声吆喝、手舞足蹈。不止舞蹈,还有歌乐,这种歌乐称之为“商”。也是祭祀歌乐,并且小公子同其他贵公子通常学完没几天就得演奏,过几天又接着学,直到夫子满意为止。

    王有时也会亲自给贵族子弟传授技艺,有时是占卜,有时是捕鱼田耕,更多的时候是骑射。关于这个,小公子倒是说过一嘴,他说他的马术是王亲自教的。

    其实这些课程施无许都能理解,毕竟都是些他们能用到的知识,另外一门课程,施无许属实不能理解,那就是食礼。大概是让他们珍惜粮食之类的吧。不过小公子告诉她这个是让他们在具体食礼过程中观摩学习,以便日后能事宗庙、继后世。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一门非常有用的课程,那就是“六艺、六仪”。所谓的“六艺”就是指五礼、六乐、五射、五驭、六书、九数;“六仪”是指祭祀之容、宾客之容、朝廷之容、丧纪之容、军旅之容、车马之容。这些都是贵族子弟实际生活所需的技艺,也是他们将来从事政治生活所必须具备的素质。

    瞽者,也就是有目无瞳仁的盲人,瞽者当中有一些人擅长乐技祀礼,所以是另一类的教学人员。王往往使瞽者教诲于学宫。当初陪同小公子来上学时看到一个盲人,施无许着实惊了一跳,见启对他颇为尊敬,她就猜测是教他们技艺的人,后来问了小公子,他说是教他们乐技祀礼的人。

    这时的管理制度相当严格,请假十分艰难,就连小公子都是如此,不然他也不致如此抱怨了。他唯一的一次请假还是因为淋雨烧了一夜,石伯当晚叫来巫医诊治,又命施无许叫来贞人占卜,得到“亡延”的结论后,才告的假。好在小公子身体素质很不错,没用药就好了。当然,施无许还是因为担心,用湿毛巾给他散热,守了他一晚。

    但好了之后,他又趁着这次生病躺在床上装了两天。

    对于小公子,施无许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只是觉得是个十分骄傲的小屁孩,后来时隔多月救下了濒死的她,这种平常的情感里又多了几分感激,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又因着他的身份,夹杂了几分不自觉的畏惧与亲切之情。

    他有时说的话幼稚的不行,有时说的话又现实的不像出自一个孩童之口,以至于施无许很多时候都视他为同龄人。

    其实开始施无许并未有过畏惧心理,因为她是小公子唯一的陪侍,小公子待她很好,不止是好,更是出乎意料的信任,她便以为别的陪侍都是这种待遇。直到有一天她看到启挥一挥手就将他的陪侍转赠他人,她才明白陪侍其实是与奴隶没什么两样的,她如今的所有皆是来源于小公子的恩赐。

    他人的好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施无许一直都知道。因为这种无缘无故的好随时都会消失,以至于施无许不可避免的带了几分畏惧,又因着这几分畏惧下意识地讨好,她不敢忤逆他,也不能忤逆他。

    自那之后,小公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不解地问她在怕什么,他伤害谁也不会伤害她的。继而他又生气地说道:“你是我的,你不准怕我!”

    施无许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他更是生气了,说道:“我虽然不准你怕我,但是你也可以生气,我生气的时候你也可以跟我生气。”

    施无许愣了愣,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虽然震惊,但她倒也没有多想。因为石伯说小公子素来便是如此的,他对奴隶有着莫名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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