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大周朝天子登基不过三月,便御驾亲征,在边境大败敌军,将近十年的东岷进犯之患被连根铲除。

    萧复澜坐在帅帐中,东岷派来的使臣姿态谦卑地呈上求和书,代表国家向周朝俯首称臣。

    “城十五座,黄金三百万两,白银七百万两,绸缎三千匹,矿石珍宝若干,美人一位,献与陛下。”使臣跪在地上,行大礼叩拜,“东岷愿为大周藩属国,为陛下献犬马之劳。”

    “免礼。”萧复澜拿起那封求和书,皱眉道,“东岷的诚意寡人收到了,不要什么美人,怎么带来的怎么送回去。”

    以武力镇压的藩属国终归不会打心底里顺服,东岷送来的美人有细作之嫌,萧复澜没有在枕边饲养豺狼的打算。

    早知周朝天子小心谨慎,不是好色之徒,使臣并不慌张,诚恳道:“东岷既向陛下投诚,便要拿出最好的东西进献给陛下。”

    “此美人乃东岷第一绝色,是咱们的王最疼爱的小女儿,还请陛下留公主在身边,以成全东岷一片赤诚之心?”

    最疼爱的小女儿?

    萧复澜撩起眼皮,兴致寥寥地在使臣低垂的头颅上略过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拿过求和书签字画押。

    “也罢,既是东岷的公主,自然应当厚待。”他道,“三日后寡人启程回京,介时公主可一同前往。”

    使臣见任务完成,便没多废话,带上求和书退了出去。

    屏风后走出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萧复澜的恩师赵佑贤。

    赵佑贤捋着胡须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向萧复澜:“陛下是如何想的,愿意将东岷的公主留在身边?”

    “若公主是东岷派来的奸细,便是东岷撕毁契约在先,大周师出有名,可将东岷收入囊中。”萧复澜道。

    赵佑贤:“若不是呢?”

    “哪有父亲会真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送到千里之外,若不是奸细,这公主便是不受宠的冤大头或旁支臣子家的宗室女。”萧复澜顿了顿,“若和亲不成,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权当救人一命。”

    听了这话,赵佑贤便确信萧复澜仍放不下当年因退亲被赐死的胞姐,也不再多说什么:“陛下心中有数就好。”

    东岷的气候向来反复无常,晨起时还烈阳高照,午间便下了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尤娜没让宫人清理院中的积雪,独自坐在红枫树下出神。

    尤娜是东岷的公主,住在冷僻的宫室里,最不受宠的那个。

    宫中的人大多势力,无利不起早才是常态,不受宠的公主没宽裕的银钱上下打点,便只有个名叫贝拉的哑巴小宫女忠心耿耿地跟着她。

    尤娜已经许久没和人说话了,她只能单方面向贝拉倾诉自己的心情,以此保证自己不会忘记如何发声。

    但这样也不差,不用担心说错话被惩罚,宫院里有或轻或重的风,不知何时到来的雨,温暖的太阳,粗壮繁茂的红枫树以及努力做出回应的贝拉,就算在这里了却一生也不会觉得寂寞。

    “贝拉,你回来了。”尤娜侧过脸,看见了与她一般大的姑娘,便笑意盈盈地招手,“茶是温的,要不要来尝尝?”

    贝拉却显得很慌张,此时哪还顾得上僭越与否,她一把拽起尤娜的手,焦急地想把她藏起来。

    “等等……贝拉!”

    尤娜跟着踉跄几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推搡进墙边空闲的水缸里,贝拉合上水缸的盖子,独自跑到大门前跪下。

    水缸离大门不远,尤娜蜷缩在里面,隔着厚重的缸壁听见男人高声呵斥的声音。

    “尤娜呢?叫她出来!”

    是她的弟弟莱亚,以往很瞧不起笨嘴拙舌的姐姐,是看一眼也嫌烦,往常只有叫她去给他撒气的份,今日竟破天荒自己找来?

    尤娜本打算听清楚莱亚打算做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出去,但下一秒就放弃这个念头,毫不犹豫地推开盖子跳了出去。

    ——她听见莱亚陡然提高的斥骂和□□被重击的声音。

    贝拉被踹倒在地,见尤娜跳出来,呜咽着挥手要她快跑。

    “你做什么!”尤娜扶着贝拉后退几步,警惕地瞪着莱亚和他带来的侍卫。

    “父皇传你,你却藏起来,是要抗命吗?”

    莱亚张狂惯了,丝毫没有对皇姐的尊重,他指着被一脚踹到冒冷汗的贝拉,道,“没规矩的贱婢,拖出去打死!”

    “等等,我跟你走!”尤娜护住贝拉,一口答应下来,“你打死贝拉,我也一头撞死,你便拿我的尸体去交差!”

    东岷王惯常不待见尤娜,不闻不问到几年都不一定能想起宫里还有她这号人,今日突然叫小儿子来抓人,其中定然有猫腻。

    但尤娜来不及多想了,皇子要打死一个宫女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当务之急是要先护住贝拉的性命。

    莱亚听她这样说,果真收回成命,侧身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请吧,皇姐。”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东岷王议政的宫殿离尤娜住的地方很远。

    一路上贝拉缩在尤娜身边,竭力遏制住哭声,抖着手指在尤娜掌心写字。

    东岷败了。

    他们要把公主送给周朝。

    公主,别去。

    尤娜垂下头,握住贝拉的手安抚,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前几日就听闻前线吃紧,东岷的军队一退再退,那时她尚且还感叹一句百姓遭受无妄之灾,却没料想父兄会把她送出去。

    这无妄之灾算是摊到她头上了。

    东岷王坐在王座上,面色阴郁,他身边站着大儿子胡格玛。

    桌前放着一只酒杯。

    “父王,您息怒。”胡格玛轻声宽慰道,“事已至此,咱们只好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再报仇雪恨也不晚。”

    东岷王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尤娜跟着莱亚,踏入陌生的宫殿,见到了有近七年没有见到的父王和大哥。

    “父皇,人带来了。”

    “莱亚,以后要改口叫父王了。”胡格玛温声细语地提醒他,又把目光移向尤娜,“小妹,最近还好吗?”

    尤娜垂着头,默不作声。

    东岷王不大记得尤娜长什么样,他自上而下地打量几个来回,半晌才满意地说了一句:“相貌不错。”

    尤娜对他的语气和目光感到不适,这话很像在挑一个品相好的物件。

    见她始终闷着,东岷王也不欲废话,开门见山道:“本王决定让你前往周朝,与周朝天子和亲,以巩固东岷在周朝的地位。”

    尤娜仍不搭话,她纵有千般不满也无人可说,只能报以沉默。

    殿上一时没人说话,尤娜垂头盯着脚尖,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无声与自己的血亲较劲。

    最先压不住火的是莱亚,他推了尤娜一把,大声质问:“父王与你说话,你装什么哑巴!”

    东岷王也有些不悦,张了张嘴,又滞了一瞬。

    沉默的女孩突然开口:“我叫尤娜。”

    “……尤娜,你身为一国公主,理应将国家和子民放于个人之前。”东岷王丝毫不为自己记不得女儿的名字愧疚,他沉声道,“和亲是为了东岷和东岷的子民,你若逃避,便是自私自利之徒。”

    尤娜这才抬起头,直视东岷王的眼睛。她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公主吗?”

    “我从未受到子民的爱戴,也不曾享有公主的尊荣。”她看向站在一旁,一副温和谦让模样的胡格玛,“若问谁最当为东岷献出自己,非王兄莫属啊?”

    “你说什……”

    “我会去的。”尤娜打断东岷王的话,下定决心般重复了一遍,“……和亲,我会去。”

    一眼能忘到头的人生,到哪里不是一样的活法?

    见她答应下来,东岷王便把到嘴边的训斥咽了回去,不甚耐烦地指了指面前的酒杯:“既然如此,便喝下这杯酒,当做为你送行。”

    酒杯里盛着紫红色的酒液,看样子像是科巴果酿出的酒。

    尤娜在孩童时很好奇连皇宫里都仅有一棵的科巴果树结出的果子是什么味道,她踮脚摘了一个,还没放进嘴里就被疾步走来的皇后一巴掌掀翻在地。

    尤娜端起那杯酒。

    胡格玛见她发呆,温声催促道:“这酒是父王宫里的科巴果所酿,今年阖宫上下,小妹这是头一杯。”

    科巴果稀少,父王宫里那棵又是王后所种,儿时她摘一颗便是大逆不道之举,如今倒是能喝上头一杯了。

    尤娜放下酒杯,平淡道:“多谢父王好意,儿臣生来肠胃弱,不能饮酒。”

    说罢她匆匆行礼,转身欲走。

    “按住她!”东岷王拍桌喝道,“给我灌进去!”

    尤娜没料到他们突然发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地上,莱亚端过酒杯,强硬地要掰开她的嘴,她下意识合紧牙关,两颌被捏得生疼。

    胡格玛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身,语气惋惜:“小妹,你本就是东岷的人,自然要为东岷所用。听话,将这杯酒喝下去,以后才好在周朝尽你东岷公主的本分。”

    尤娜从他说的话里猜出几分,瞳孔骤缩,使出浑身力气试图从莱亚铁钳一般的手里挣扎出来。

    见她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胡格玛也失了耐心,下了重手一拳砸在她的腹部。无法忍受的剧痛从腹间传来,内脏像被挤压到了一起,尤娜松了牙关,呕出一口扎眼的鲜血。

    莱亚抓住机会,将酒杯里的液体尽数倾倒进她的嘴里。

    “咳,咳咳……你们……”

    喉间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火辣辣的刺疼,尤娜已经分不清是哪里更痛,又呕出几口血来,便支撑不住,直接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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