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自己的那个窝里，那个屋里，那个地方睡得香香的，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敲门，她问，你是谁呀？敲的这么急，搞的什么事？烦不烦。

    外婆，是我呀，是我，小之呢。

    外婆，听见是小之，就生气，就来火，这家伙，这笨蛋，这搅屎棍，这虫虫，外婆不想理会。外婆不想见她，见了她就来气，就来事。她，本单纯，本无暇，可是，她不是一个吉祥人，她是一个倒着来的鬼，还是一个淹死的，并且，是为了救一条狗死的，说出去，搞出来，弄明白，不是笑死人，气死人了，怪事。外婆拍拍自己的胸口，自己劝自己，外婆，您不要这样发话，这样生气，这样骂她，外婆啦，大人不检小人过啦，过了过，去了去，想了想，着了着，外婆还是要关照她的，关照她是外婆的本性，外婆的善意，外婆这颗活着的心，心在跳，永远活，永远不会死的——死了也会好，好了也会活。外婆自己笑自己，外婆自己安慰自己。心在衣服下，心在人心里，心已凉，温温手，摸摸面，这歪歪，暂且不理她为好，为安，为无事。可是外婆睡了一会，她翻了一个小翻身，侧耳听听，这毛丫头，这小虫虫，还在门外喊。似乎还有哭声。还有悔意，还有伤情。外婆的心又软了，外婆又要发善心了。她起了床，正了衣，想一想，开不开门呢？见不见她呢，还是不开门的好，不见她的好。这丫头进来一定没有什么好事情。外婆坐在床上，理理头发，正正衣裳，外婆这时说了句，你这么晚来我这里，想干什么，你这生事的货，你这有野心的货，你自己没有归宿了，没有住处了，没有窝了——找我干嘛。回你的地方去，外婆的这里不欢迎你。外婆这样来了一席硬话，像炸弹，像子弹往她脸上飞。

    外婆，外婆，您不知道的，您的事不好了，太不好了。您有过，您有错，您有不对的地方了。您为您的亲人没有设高墙，没有设围墙，您没有保佑您的外甥平平安安，您还怪我不成？您这外婆还倚老卖老，还欺负我，这事，难说话了，外婆，您的外甥一出门，他就遇到问题，有了麻烦，出了车祸，快死人了，你还不开门。你这外婆，你这老鬼，真是糊涂虫。这一次，不是我小之逃的快，不是我小之躲的开，我也要被车压成泥，烧成灰，我就要第二次死亡了，第二次成鬼了。外婆，若我第二次死亡，将是什么后果，什么情况，外婆，我不说，您明白。您的外甥真的快死了，只有一点点气了，不是我咒他，这是实情，这是真话，百分百，外婆。

    这是什么问题，这是什么事故，这是什么话说，小之啦，你快把话说明白！

    外婆急忙拉开门，给小之倒了一碗水。这是一碗说话的水，开口的水，把话说完整的水。这也是一碗好好款待文字的水，好好款待汉字的水，好好款待话语的水。这还是一碗不说假话，只讲真话的水。

    外婆说，小之，这水你一口喝完，这碗你也要一口吃完，不要吐泡泡，不要吐渣渣，也不要害怕这水，这碗，这些事。你有话慢慢讲也行，快快说也行。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这时的外婆摇着头，叹了一声说，你这毛丫头，莽撞的丫头，小小的丫头，你不是有出息吗？有修行吗？有能力吗？你遇到了事，你怎么一点办法也没有，你只会跑，只会逃，只会来找我，你呀，面前一套，背后一套。我算看清了你。小之，现在你不能疲软，不能打盹，不能休息，你快过去救他的命。我这里有个神仙袋子，也是我们祖宗留下的东西，叫还魂袋，还尸袋，还人袋，我们不叫这名字，就叫它数字袋，或者AI袋也行，你把这袋子拉开，把他装进去，扣上扣，打开开关，三小时他的伤就好了，过了三小时还不关掉开关，他就会变成一条狗，你要小心，你不能打盹，他成了狗，他不会咬人，不会狗咬狗，他会上天去咬月亮，去吃月亮，到那时就难办了。你去吧，小心，小心，快点的去。

    小之说，外婆，我不想到人间去了，哪里的事真多，真险，真没有办法应对，你看好好的车跑着跑着，就碰头，就撞车，就起火，就一塌糊涂。我不去了，外婆呢，我就跟着您转，跟着您走，又有吃又有住又好玩，外婆，我这丫头，我这片子，给您养老呢。我怕我这次出去办事又出错又出乱又出不对呢，我怕这些了。外婆，我养您，真养的。外婆啦，我本是一个有善心的人，有善意的人，外婆，我就不出这门了，我对您，好着呢，一辈子，百辈子，千辈子，我对您忠，我对您好，好好的好，忠于的忠，养您的养，外婆。

    外婆讥笑，苦笑，真好笑，说，你给我养老，你这毛丫头，小丫头，不啃老，不吃我，不偷偷骂我，就算你有道了，有德了，有良心了。还养我，拉倒吧。好又好，忠又忠，谁信？骗谁呢？骗外婆老？

    小之连连说，外婆，我喝了您的水，吃了您的碗，我在说真话，我在讲实话，外婆，我跟定您了。说着，小之扑通一声跪在外婆的面前说，收下我，外婆，我看明白了，在人间，好好的人，转眼，就不像了人，创可贴烧的那个惨，不可认了，不可看了，外婆，还是我们这里好，不要车，不要船，心想事成，随风而行，真的好。那人间的事，到处是车，到处是船。不是这里撞车，就是哪里沉船。外婆，没有意思啦。我也不想爱情了。真不想了。想想，我真个累。累了，我变成一个男人，跟着他走路，真是没有意思。我看他，有心搭理，又没有办法勾搭。我难，外婆。这爱，不好玩，太不好玩了。爱是玩的么？外婆。爱是吃的么？外婆。爱，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了？外婆。

    小之还在后悔。她说，外婆，我真后悔了，我后悔我不该去救那条狗就好了。你看我的好心，换来了什么？被水淹死，被人骂死。所以，我见了创可贴出了事，我就往回跑。外婆，我是对的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啦。大祸临头各自跑。树儿倒，鸟儿散，哪里去找好玩玩，哪里去吃饱饭饭。

    你过来，我的好丫头，我授你一些办法，你去救救我的外甥，亲外甥，好外甥，落难的外甥。外婆翻翻手，这手是肉，这手还是肉，伸出来，这手手，也是肉，心头肉，手头肉，肉肉相连是肉肉。过来，别怕，你这胆小的，你这多情的，怕什么呢？凡事有外婆把握，你出去，只管大胆往前冲。但是，你就是不能偷偷摸摸背着外婆悄悄跑掉，悄悄走掉，瞧你自己跑出去，跑出问题来了，跑出大事来了。只要是外婆叫你做的事，就是好事，就是正事，就是上好事，去吧，你不要忘记我的话。你出去，你要先退三步，凡事开始不要猛攻，不要开大炮，详攻为妙，然后呢，你还是后退一步。这样一来，你就有然后了，然后呢，你走卒，你走马，你开枪，你开炮，你开小差，由你来。你可向右走三步，又向左走三步。这样走去走来，你就走出花样来了，走出奇迹来了，走出摆演来了，你就走顺了，走出机关来了。小之，记住，记住，你出去就要这样走路，不能一根筋，一路黑，成什么事？不然，你到哪里，不是撞车，就是起火，不是高楼掉物，就是一颗绿豆打死你，你这苦命的。

    小之望着外婆，一脸懵。想，这外婆怎么有这么多的道道，这么多的路数，这么多的弯拐。真是奇怪了。外婆啦，我要到您这里睡一晚再走，好吗？我真累了，我真不想见他了，他烧得不成人样了，他成了柴火，成了稻草，成了木头，成了砖头，他像一具黑炭了，他再烧一下就成草木灰了，外婆，这人，我怕见，真怕。爱，我只爱一个好人，一个完人，一个差人，一个残人，一个不好的人，我爱他干嘛？我看他干嘛？外婆，这病人，这残人，我不爱了，真不爱，一点也不爱，外婆啊，这是我的真话，我发誓，我打赌，这是小之啦，这就是我啦。我只爱帅哥哥啦，好哥哥啦。

    别，别，别，外婆赶紧说，小之啦，你在这里睡一夜，人间就是数年月。外婆说，这不行啦，这不能啦，这不好啦，小之，这时候，你就在外婆的怀里睡一会，马上走，我送你出门。你这懒丫头，欠修为，欠有真，欠有果果挂树枝。

    小之走过来，外婆爱怜的抱起她，让她睡着时，外婆把小之身上那根懒筋给抽了，那个不吉利的弯弯的指甲也给她剪掉了。这次出去，她就顺多了，她就好多了。人间的事，哪里有那么顺着的呢，好着的呢，一切不确定，在所难免。

    到了时辰，外婆叫醒了小之，问她，小之，前些时候，你去见了创可贴，你们见面怎么谈的？怎么说的？怎么搞的吗？

    小之不好意思说了大意，外婆叹气一声说，这些话，你都忘记了吧。这些事，你都不要想了吧。有圆则圆，无圆则过。

    你是一个女人，你变成男人，你就搞错了，搞反了，你呀，真的一个命苦的。要有正，亮眼睛。

    外婆，我在您的怀里睡了一觉，我又有力气了，有精神了，外婆啦，外婆，我该怎么办呢？外婆说，外婆是开放的，你的心怎么想，你的手就怎么做。你的眼睛怎么看，你的脚就怎么走，这些路径，这些方法，你还要我指点，要我说话吗？你这小之，真不该去救一条狗，这条狗把你害惨了，害苦了，害的不是人。小之，你过来，我摸摸你的额头。这时，外婆在小之的头上，顺摸了三把，又倒摸了三把。

    去吧，去吧。外婆的话就说到这里了。外婆的心，也就掏在这里了，看吧，就这东西，就这样子，就这点子了。你的事还没有动手，还没有去做，快去干活。这一次，你不能失误了，有弯了，有拐了，小之。顺之者正，正之者大。胜者为大王。

    小之说，知道，知道了，外婆。我走了，外婆，我去了，我的外婆。

    话说小0七天后醒来，他见创可贴头上的纱布拆了一些，他的眼睛张开了，不过只有一只眼睛了，他的手指也露了出来，不过只有两根手指了，还是断的。小0 拿起他的手，摸了又摸说，我的心肝，我的人，这一次，你吃亏了，你受苦了，受难了，我的人。你好了，我们回家，你不要再想外面的花花世界了，说什么你写的字，就是字，就是钱，就是米，就是盐，就是油，就是饭，就是一字值千金。这是狗皮，放屁，臭屁，屁上屁。我打你的小屁屁。创可贴，你不要这样想了，这样画了，我们回家种田去，看见的禾苗，看见的稻子，看见的收获，就是粮食，就是蔬菜，就是猪，就是羊，就是鸭子就是汤，创可贴，你好了，我们回家吧，门口就是汉口，哪里不是吃饭穿衣呢？创可贴，创可贴。你的心，太大。你不服，真不行。瞧你现在，得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烈火大火把你烧，烧的你体无完肤，不是人，你还想字么？你还想文么？你还想金银财宝么？你还想哪些狗屁字狗屁文干嘛？不想了，创可贴，你好了，我们回家，创可贴，这下你吃大亏了，我的爱人，我的宝宝啦……

    护士这时端来一碗粥，说，小0，这是一碗奇特的营养粥，你慢慢给他喂下去，吃了这碗粥，你把这只碗，也给他吃掉，慢慢吃，不要吃快了，他吃了这些东西，他想坐起来，你就让他坐起来，不过呢，他的人是活过来了，但是，他的伤很严重，说不定还有严重残疾的可能。小0说 ，只要他活着，她就高兴了，她就好办了。人活着比什么都好都强都有味道。是吗？是的，小0，活人真好，好人，更好。

    护士见了这姑娘，这丫头，这恋人，这情人，听了这话话，她摇摇头，大步走开。爱情啦，这样痴情，这样诱人。少男少女啦，这样有心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