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支

    天气这样的冷,好像还有雪,不过,雪在很远的地方,还没有落到这里来。于是,我想飞,我不是飞往雪窝里,我想飞到太阳上。我望着这么低矮的天空,这么低矮的太阳,这么低矮的眼前的一切,我想我飞到太阳上应该没有难度,一点难度也没有。我想,我就穿着蓝布衣,在一个夜晚,一个白天,一个我想出门的时候,出门了。这时候,下起了大雨,滚滚而来的洪水,从山上流下来,冲到我的家门前,冲到门前的水沟里,流进前面的水塘里。水塘里的水,早就满满的。于是这水从水塘,流到水沟里,又从水沟,流到稻田里,稻田里的水,又满到下面的水库里。水库里的水也会满,满的绿色一片,水多了,水满了,又往下流,流去很远。这是水的路径。而我的路径在哪里,我能跟着水路走么?不可能。我是一只蛾,小小的蛾子。想成蝶,谈何容易。我的父亲还睡在床上,父亲啊,我走了。真的走了。我想成蝶,成蛾,你们再也找不到我。我的父亲。

    一条狗,它从外面回来,我们碰头了,我们见面了,我们告别了。就在这时。它望着我,左看看,右瞧瞧,它似乎认出我,我也认出它来,它是小黑。邻居家的狗,和我好,和我亲。狗狗么,也认人,也认亲。这时,我向狗低下头,狗,大步走过来,伸起头,伸起脚,它不亲我的左腿右腿,它竟然来了奇想,它张开嘴用力的舔了舔我的嘴。这是它少有的举动,我没有想到,狗会舔我的嘴巴,我的下巴,我的牙。狗啊,你神,你怪,你有异性。我不怪你,一点也不怪。人的嘴,狗的嘴,不是一样么?该是一样的嘴巴。这时,我伸手摸摸狗的嘴,这嘴上,有一种怪异的味道,在我的嘴上飘,在我的眼前飘,我不敢想这味道,是什么味,成什么样,这滋味拍在我的头上像块砖,打粹,打转,打飘。你们飘去吧,别停在我的嘴里,别堵在我的心里,好吗?这地方,这只黑狗。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还是这样的朋友,这样的好。我想与狗,我们可以换一换,变一变,好不好?这样,我们就会换出不一样的狗,不一样的人,这感觉,狗直率,我真诚,快换吧。这样好吗?这样成吗?这样有意思吗?我摸我的嘴,我摸到的竟然是这样不好的东西,狗,你出去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快快告诉我。若是你不说,我也知道的。这时,我可以想,可以猜。想狗的过去,想狗的未来,想你的狗嘴,这么长的牙齿和舌条,你这狗,什么都吃,还吃人,还咬人。你舔我的嘴,狗,你真是过头的了,过份了。这时,一只老鼠从我的脚边跑过,狗见了,大叫着去追。好家伙。老鼠替我解了围。我能走了,快快的走吧。狗,你管你的老鼠去吧。与我没有关系,没有往来,没有事了,我在想。

    我真的走了。在十字路口,我又看见一条白狗坐在这路上,想干什么?这架势,可疑,不一般的。我又不得不从这里过,不过呢,绕绕道也行。只不过这道不好绕。狗望着我,一幅正经,一幅威严,一幅狗的样子。我给你让道,这是我的礼貌,我的为人,我的规矩,我的心在跳。是吧,在跳,心没有停,脚没有停,地下的水不会停,地下的土也不会停,都会走的。我低着头想从路边的茶树下走过。这一走,我看见一只扯猪草的竹篮子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绕过树,绕过这长长的竹篮子。我刚要迈过去。狗一声叫。我知道不好了,来事了。狗抬头了,狗张眼睛了,狗叫了。狗别叫好吗?狗别咬人好吗。我想着,有些胆颤。

    这是她的竹篮子,我知道的,我明白的,怎么这东西也会变,一下子变成我外婆的菜蓝子了。我外婆大步从竹篮子里走出来,上下望着我,上下看着我,就像我是稀奇,我是古怪。外婆先拉拉自己的衣服,这衣服是青色的,是整齐的,是有草的香味的,她站在我的面前说,创可贴,你想走了?走远,想飞,你也不告诉我一声,你是我把你带大的,你就这么走了,也不同我外婆说句话,你心狠。心狠,不是好事儿,不是,一点也不是。外婆说话的时候,她又从她的竹篮子里拿出一件东西,这不是东西,起初,这是一件衣,这衣服一摆,摆出一个人的头,一张人的脸,一个人的眼睛来。外婆把她放在外婆的跟前,说,她要见你,不是我想见你,我和她,我们是邻居,我们是亲人。亲不亲,看见人。我不能看见她的心里想着一个人,这么苦,这么痛,这么不好受。这不成,不成,不成的。想了就要行,想了就要拼。不然为什么有心想事成的话,这话是有来路的,是有出入的,是有界限的,这一点东西,我是懂的。你看着她,她的脸,怎么办?外婆的脸铁青,话生硬,像钉子,像石头,像子弹,射向我的头发,我的神经,我的弱点。外婆说,你的好朋友的那条黑狗昨天在她的家里做了好事,做了善事,做了功德无量的事,被她亲眼看见了,这是狗事,狗德,狗的延续与生存的点,的光,的力,她亲口对我说,狗得了好处,还摇尾巴,还点头哈腰。这狗,还吃了她屙的屎,她拉的尿,还舔,这狗东西,真醉,醉了,就跑了,就走了,你呢?你们好好想想,好好说说,相见一场,相逢一场,不能没有焦急,没有心事,没有头,你们,你们的事,如何?外婆说,似乎不想说。我望着她,她望着我。我只看外婆的脸。白狗这时让开了道。十字路口,没有了狗,只有路。我外婆站在这路口。站回她的篮子,也拉着她的手回到这只竹篮子里,坐下,躺下,闭上眼睛,散掉衣物。外婆又走了……

    这路口就这么一闪,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见了。就连竹篮子也慢慢走进山中,走进草中,走进草木中去了。只有这条路,还是直直的路,这路哪里有十字路,哪里有交叉路,哪里有重合的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我走路的时候,想刚才的一幕,我的外婆。

    我不走了,我坐在这茶树下,地下全是树叶。发黄的,发黑的茶树叶。我摸这些树叶,我想从这些树叶中,摸出我外婆的影子,摸出我外婆的鞋子。我想拉住我的外婆,不让她走进竹篮子里。我妈说过,我的外婆上了天,这时候,她为什么会落地?有原因,有事来了。去了,来了。刚才,我在这树下看见了她,这是真的,一点也不错,她就是我外婆。可是,我看见的东西一眨眼,就不见了。这是什么道理,什么反应,什么事?我外婆在找我,在跟我,在捧我,在爱我。还有那个女孩,也是的,那么真真的个子,真真的样子,真真的脸,在我的眼前一笑,一摆,跟真的没有两样,跟现在没有两样,跟从前没有两样。说还是说,站还是站,脸还是脸,好看。她望着我,想靠近我,我知道她被我的外婆拉住了。这时我闭上眼睛,我的头在发重,身发软,我靠在茶树上,我累了,出门的人,哪有心不累的,人不累的。我知道我这一走,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回来,看这茶树,看这泥土,看这路。

    我说我的外婆一生只生我的母亲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那个时候,是个奇怪。我奇怪我的外婆是不是苦,是不是难。难什么呢?她难在她只有我的母亲一个孩子,一个女儿。她遇了什么大事也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商量的人。外婆啊,您孤独。您孤苦。您想让我不孤独,我坐在这树下,等您么?是的,您在等我。我在等您。不然,这时的我怎么会这样没有力气,这样坐在这茶树下,犯困。

    创可贴,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你看你的脸上爬满了蚂蚁,创可贴,蚂蚁会把你吃掉了。小0跑过来,拍打我的脸,我的脸上全是蚂蚁。我这时才醒来,我快要被蚂蚁吃掉了。再过一会功夫,大批的蚂蚁爬过来,它们一张口,就能一口把我吃掉。这时靠在这树下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骨头我的衣,还有我无形的魂。我望着小0的手,快速的,不停的拍打着我满脸的蚂蚁,这蚂蚁掉了一地,掉了一层。若她这时不来到这树下,我转眼就会被蚂蚁吃成一堆白骨,一具尸首。小0说,创可贴,你在这里坐什么,想什么?闹什么事,搞什么鬼?我这时不能说出我在这里看见了我的外婆,我不能说出我在这里被我的外婆定着了,惑着了。她不让我走,不让我好,也不想让我活。这些事,这些话,我怎么可以对小0说起呢?在这里,我还看见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和我一样高,同我一样好。小0是不知道这些的,我也不能对她说起这些话。

    我脸上的这些无数的麻点,无数的伤痕,这是我的命,不该在此树下被我的外婆惑了去,也不该被那个女子惑了去。女子,你惑我,干什么的?我本想对你说句话,现在不说了,只能算了罢。小时候,我们彼此说的话很多,走的路最远,长大后,我们反而隔膜了,害怕了,不敢在一起说话了。有时,你看我,你站在高高的石头上看着我,你看我有什么好呢?看我又有什么事呢?我明白,而又不明白。我知道,又不知道。那时啊,只有小0小些,就像她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明白。这时,她来到这树下救我,她在想啥子?创可贴,你可恨。她把我用力往前一推,说,你走吧,快走吧,这里对你不好,有惑。她还说,创可贴,你想去哪里,快快去哪里,马上走,不能停,也不能回头。说着,她往我的口袋里塞了三个红薯,一个是熟的,一个是生的,一个是半生不熟的,好像这红薯还带着泥巴,而又不像。像什么?我说不出这像法,这样子。小0说,你饿了就吃这东西,吃了你不能再在树下坐,树下有蚂蚁,蚂蚁会吃人。蚂蚁吃人,人不知,鬼不觉的。蚂蚁吃人,人,不疼不痒,没知觉。她说,若那一群一群的蚂蚁来一下子就会把你吃完毬,树也不知道,叶也不知道。创可贴,人不能让蚂蚁给吃了。被蚂蚁吃了的人,蚂蚁很高兴,人最可怜,最难看,最不是东西。小0拉拉我的衣服,你走吧,这地方留不住你,你的心野。我的心也是野的,你若想我,睡不着,你在外面无论是千里万里,无论是大山大河,只要你招手,我就跟你走。创可贴,若是你想忘记我,我也会忘记你。我望着小0,我想眨眨眼,我的眼睛里全是泪。我拿起她的手,这是第一次,我把我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我走了。这时候,我听见我的背后有哭声,我知道我的背后有小0,有女人,有这女人吃她手背上泪水的声音,像吃木头,像吃石头,像吃砂子。我知道我的身后还有小0痛恨我的脚跺声,在我的背后响起,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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