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殿下,你认识梦师吗?”

    烟归歪着头想了想,算是认识吧,从前也打过几个照面,于是只道:“不熟。”

    “这世上,只有凡人会做梦。至于神明,鬼怪,妖魔,都是无梦的。若是有一天入梦来,必是凶兆。”

    这个烟归自然是知道的,譬如她自飞升后就再也没有做过梦,只有在槐序死后梦过他一回,如今想来心魔便是那时生的。

    “那日玄夜夜半探我揽月阁,神色仓惶,告诉我他做了个梦。我当时没问下去,他也就没说,在我阁内枯坐了大半夜,就离开了。”

    “你怎么不问?”烟归忽地敬佩起雪尽来,这样的事都不能勾起他的好奇心。他居然没问?真是荒唐。这般的沉稳大气,不愧是……

    “我只对他说,若是劫难,便是躲也躲不过的,不如直面它。”

    烟归觉得此话似乎在点她,默默咽了咽口水,扶起那盏茶又喝了半杯。

    “方才十里给我讲了事情的始末,我才知原来玄夜梦的是梦师,他起初不识梦师是何人,便绘了幅梦师的画像,四处寻觅,因此惊动了梦师。”

    烟归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肯定不只是单纯的寻找,定是敲锣打鼓,锣鼓喧天地找,说不定还在三界挂满了悬赏榜,梦师得知此事后气鼓鼓地从天界下来,指控玄夜毁她清誉,害她不能参加各类评选,并且要掀了他的屋顶。

    “玄夜是鬼界出了名的美人,见过他的女子就没有不为他动心的。”雪尽刻意将“动心”说得重了些。

    “确实是很漂亮。”烟归点点头敷衍道。她想,原先玄夜算是一个妙人的,只不过在见证雪尽为他挽发后,两人的形象都已碎了一地。

    “尤其是你为他挽发之后,更漂亮了。雪尽,你的手艺真是好,我母后的手艺也不过如此……”

    到底是在夸他手艺好还是夸玄夜漂亮!

    雪尽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继续讲:“据说,梦师当时穿着一袭板正的黑衣,脸色阴沉地立在玄夜的彼岸殿上,扬言要劈了玄夜时,玄夜还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出门,按照他的性子,可能是想迷倒梦师。”

    烟归本来是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的,然而她的那个猜测使得她对雪尽更感兴趣了,于是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睛倒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雪尽。

    这般娓娓道来的姿态,这般的好耐心,这般的温和谦逊,怎么她以前没发觉呢?不过也是,她刚恢复记忆,从前的事又怎么记得……

    “谁曾想梦师一心专注于事业,无心儿女情长,抬手就劈下一道灵光,将玄夜的长发削去了一半,放下狠话说再四处造她的谣,下一次削掉的就是他的项上人头。”

    “梦师来的潇洒,去的也潇洒,只留下玄夜呆立原地。据说那晚,彼岸殿内不停传出玄夜诡异的笑声,众鬼猜测,他大抵是疯了,毕竟玄夜最宝贝的便是他那一头乌黑秀丽的发。”

    雪尽也有乌黑秀丽的发,不知道盘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盘成飞天髻,裘云髻还是牡丹头呢?那双美丽含情的桃花眼,不知上了妆后又是何等风情万种……

    “不过令人震惊的是,第二天玄夜便广贴告示,寻找天上人间有名的媒婆来替他出谋划策,如何俘获梦师芳心。”

    “雪尽,我有个问题。”烟归观察他太久,越看越觉得熟悉,她控制不住地紧拧着眉,终于忍不住正色道。

    雪尽忙道,“玄夜喜欢梦师。”

    “我不是要问这个。你答这么快干嘛?”烟归眉心拧得更紧了。

    雪尽不对劲。

    雪尽微咳了一声,将头侧过去了一点,“那,是什么?”

    烟归低笑一声,将手撑在桌上,往雪尽那边挪了挪,将脸贴近他,目光炯炯地瞪着,阴森森道:“实话说,你有孩子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

    雪尽不敢随意揣测,“自然,自然是没有的。”

    他的脸庞白皙得几乎透明,嘴上那抹红色像是刚上了胭脂一般,此时在烟归的火眼金睛的注视之下,脸上渐渐浮现出淡淡的粉,如一层覆面薄纱,清透朦胧。

    烟归强忍着想要伸出手蹂躏他一番的冲动,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千真万确。”

    “可是你看着就像……”烟归啧了一声。看着就像个有孩子的,不但有,还很会带孩子……

    她决定收回之前下的阿夕不会带孩子的论断。

    “殿下,我没有娶亲成家,自然没有孩子。”

    哦,骗人……

    烟归嬉皮笑脸地坐回去,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继续吧。”

    她自从恢复记忆以来,说话间便带着些天经地义的颐指气使,并不让人觉得冒犯,但总使人疑心她话里别有深意。

    雪尽看她笑得古古怪怪的,心头有些惊惧,但也不便多问,只得老老实实继续讲下去,“此后玄夜三天两头遣人上南天门,据说第一次送了四十七车鲜花,至于为什么是四十七车,是因为鬼界的货币和人间不互通,恰好今年通货膨胀了,酆都又有些穷,倒也不是说穷,在鬼界自然绰绰有余,但要买外界的东西,就过分捉襟见肘了,因此钱只够买四十七辆金车。”

    “不过那日也确实是气派,据十里描述,四十七辆金车金光闪闪地立在南天门,拉着金车的白龙马鬃毛油光锃亮,温驯地垂着头,自得优雅,任由来来往往的神官打量。”

    烟归的眸子一下子亮了,那场面不就是人间话本里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吗?况且还是在南天门神流量这么大的地方,真是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她真心实意地感叹,“哇!那梦师不该感到十分有面子吗?”

    “很可惜的是,那花是玄夜遣人在无间炼狱摘的曼珠沙华,这花只能生在阴间,沾不得半点阳气。不到半日,便悉数枯萎了。梦师出来的时候,一撩眼皮,只见到四十七辆载着枯花的金车。一怒之下连马带车都给劈了下界,殃及了许多无辜百姓,于是此事被南华太君记入档案,这应该又影响到她评选什么东西了吧。”

    南华太君怎么又改行了?不算命去算账了?

    “玄夜在知道梦师是个尽职负责的神官后,便想给她招徕一些业务,便下令让酆都里的鬼们向天请愿,求梦师赐梦。”

    “不是说只有人才会有梦吗?梦还能赐吗?”烟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转念意识到梦师之前也曾应自己所念而来。

    “梦师会在天界监管凡人的梦,若执念太深便会入梦指点一二。而无梦的生灵若想有一梦,也可在月圆之夜向着东南角燃上一盏水安息,是夜梦师便会应召而来为其赐梦。”

    烟归没想到玄夜不但长得美,懂浪漫,还十分会揣摩女孩子心意,善于设身处地为其着想,“玄夜真是善解人意呢。那梦师应该非常感动吧。”

    “未必。梦师应群鬼的召唤而来,数日不得休息,认定是玄夜蓄意报复,心头愈发不快,再不肯入鬼界。”

    “怎会如此……”

    “总之,玄夜明里暗里各种示好,有一次甚至收买了南天门前那盏不老钟,让它通报了三天三夜梦师的光辉事迹,顺便安排了几个以玄夜和梦师为主角的英雄救美的缠绵爱情故事。”

    等等?不老钟也能被收买吗?烟归分明记得那钟恪尽职守几十万年,向来只在神明飞升和逢年过节时抖上那么一抖,即便是天君来了,他也不肯赏脸。实在是一个固执的老古板。

    雪尽解释道:“起初那钟也是不肯的,但玄夜揭了面具后,他的态度就缓和了许多,然后玄夜伸出手摸了摸他,那钟就这么被驯服了。”

    “美貌真是好东西呀……”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梦师在听了那夸大其词的赞颂之后,便来了此处找玄夜算账。不过玄夜等了她许久,想必挨骂也是乐意至极。”

    “好生奇怪。玄夜何至于喜欢梦师?他自己就是个大美人,见过的美人也不计其数,怎么会轻易就这么喜欢上一个女子呢?”

    “笨蛋!这就是你不懂了吧!”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窗边飘进来,砸破了雪尽和烟归的二人时光,接着是咻的一声,一抹绿光落地,变幻出一个绿油油的小人形状,他手里正握着一串糖人,汁水正顺着他的手涔涔往下流,看上去腌臜极了。

    烟归不满地冲他挑了半边眉毛,随手拈起一颗花生米就往他头上砸去。

    那花生米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十分圆满地正中忘忧额心。

    “呜呼!完美!”

    忘忧脸色霎时黑了下去,他这些天狗仗人势在揽月城逍遥惯了,此时被烟归这么一砸,火气腾地就冒起来了,“你真是个笨蛋!你快给忘忧大爷道歉,我就告诉你玄夜大人为什么会喜欢梦师。”

    “我不感兴趣。”烟归无所谓地收回目光,扶起那盏茶又啜饮了一口。

    又不是没人给她讲。

    忘忧见烟归无视她,心头那股火气愈胜,正欲走近便被一道银光打了出去,骨碌碌跌下楼,本就脆弱的老腰又不幸地摔在地上,雪上加霜。

    烟归得意地挑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嘴角那抹翘起的弧度如一弯雨后的虹桥,绚丽美丽得像用尽世间所有浓墨重彩晕染而成,眼底眸光被案上那豆烛火缀成星辰般细碎的光,铺陈在雪尽眼前。

    心头那根弦,如此轻易地再次被拨动了。

    烟归见雪尽又慈爱地凝视着自己,慈爱得不像话,她心头横生的那个念头愈发令人信服,“雪尽,你真的没有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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