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眼狼

    “你看啥呢,笑得这么开心?”张忖兮板着脸问爸爸张冶志。

    “没看啥,就看看手机。”张冶志敛住笑,有点不自在。

    “让我也看看呗。”张忖兮冷冷道。

    “哎呀,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还要看人家手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看着张忖兮走近头凑了过来,张冶志顿时提高了音量,语气里都是恼怒。

    “你以前不也看我手机吗。你不也每天看妈妈手机吗。怎么你的手机就看不得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你手机里有什么秘密,见不得人?”张忖兮看他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疑。

    “我还有没有隐私了。你怎么能要看我的手机呢。”张冶志皱着浓眉压抑着怒火反诘道。

    “看一下你的手机你就没有隐私了?妈妈在的时候,你看她的手机,她哪回不大大方方随便你看。她就没有隐私了?你的隐私是什么隐私?”张忖兮难以理解。

    “你都烦死了。”张冶志气恼地起身走开。

    “你跟别人都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张忖兮明知道问不出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聊什么了?你少烦我。你烦烦你自己就好。”张冶志选择不理睬。

    “是啊,我就是小白眼狼,就是要烦你。你不知好歹,也是狼心狗肺。所以才是亲生的嘛。”张忖兮冷笑道。

    “整天在这闹。”张冶志丢下一句就躲进厨房。

    “我去批发市场买菜,多买点肉回来,那里便宜。”不一会张冶志又从厨房出来,说着便出门去了。

    “是去买菜,还是去约会呢。”张忖兮心中一阵冰寒。

    张冶志出门后,张忖兮走进爸爸妈妈的主卧。两个床头柜,一张大床,靠着墙打的衣橱里只有自己和爸爸的衣服了。床上没有了爸爸妈妈曾经枕过的枕头。

    电视机柜上也少了好些装衣服的袋子,妈妈的衣服都烧的烧,扔的扔。电视机柜旁的两个大樟木箱子也没了,都被爸爸扔了。本来放放衣物好得很,樟木还防虫防蛀,都是几十年的老物件了。因为那些是从外公外婆家带回来的吧,爸爸就不想再见到了。

    自己曾经睡过的小床不久前被爸爸扔了。小床主要用来放自己的衣服,还有一些妈妈的衣服。妈妈就是在那张小床上给自己叠衣服的。妈妈是天秤座,做事熨帖,擅长收纳。总是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充分利用空间。平平整整的衣物,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爸爸把这些回忆都扔了。

    大床左边床头柜上放着妈妈的照片,放大的蓝底证件照,是妈妈身份证上的照片翻拍放大的。在妈妈的灵堂上就是用的这张,现在妈妈的墓地还没安置好,照片也还没跟着入土,就先放在卧室了。

    照片上的妈妈还不到四十,留着当时利落干练的短发,是当时时兴的发型。圆圆的脸,光滑白皙的肌肤,格外显年轻。双眼皮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眼珠亮闪闪的。

    “眼睛里就透着聪明,谁能比得上。”张忖兮想到爸爸以前常这么说。

    爸爸现在看着这照片难道不会愧疚吗。竟然就这么急着要卖掉妈妈从外公外婆那里继承的房子?张忖兮心中愤愤不平。

    妈妈以前就跟张忖兮说过:“那是祖产,不能卖的。一定要守好。”说的就是外公外婆留给她的那套房子一定不能卖。

    “万一很需要一笔钱呢?”当时张忖兮问道。

    “即使再需要用钱,卖掉我跟你爸爸奋斗十几年买下的房子,也不能把祖产卖掉。”妈妈态度很坚定。

    如今爸爸竟然要把那套房子卖了变现去旅游。张忖兮感到悲哀笼罩着自己,包裹着自己,让自己透不过气来。

    妈妈一直身强体壮,怎么会就突然病得那样厉害。张忖兮心里总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会住院诊治两个多月,就撒手人寰了。

    如果妈妈心情好些,是不是还可以拖得久一点。

    就在妈妈去世前一周,爸爸老是忧虑地说:“哎呀,我怎么看东西眼花啊,东西在眼前有重影。我刚去倒水差点摔一跤。是我的眼镜有问题吗。不戴眼镜也还是晃啊。这样抬头就好点,低头就不行。是不是大脑里面长了什么东西,压迫到神经了。”

    “那你去医院看看吧。”陆扬荇艰难地喘着气,用微弱的声音关切地说道。

    “我去医院你怎么办呢。”张冶志似乎满是顾虑。

    “有扬霁在。”陆扬荇声音里尽是虚弱。毕竟这段时间她一天就喝些流食。

    “她夜里能住在这里?”张冶志想到陆扬霁就有点不痛快。

    “你都这样了,她会在的。”陆扬荇劝道。

    “那等她今天来了,你跟她说。”张冶志不想面对陆扬霁。

    等陆扬霁来了,陆扬荇就艰难地说了张冶志的情况。

    “那你去医院看看吧。可能是累着了。”陆扬霁冷冷道。

    “不晓得诶。在这边测了血糖,有点高。主要我怕大脑里面长东西了。”张冶志淡淡道。

    张忖兮想起那时候爸爸跟来接他一起去医院看病的大伯张冶情、大伯母谢晞德抱怨的情景。在医院走廊,爸爸的声音也并不算小,不然自己也不能听见了。

    “这个病就是这样,就是在消耗,治不好的,就是最后把人拖死了。现在是要把我也拖死了。自从从重症病房转到肿瘤科病房,两个多月了,我都没回过家。就是要把我也拖死。”张冶志急躁地抱怨道。

    张冶情和谢晞德帮张冶志收拾洗漱用品,准备陪张冶志去三甲医院住院诊治。

    “医生看了说要住院检查,这边你多照顾。”张冶志临走时淡淡地跟陆扬霁说。

    “嗯,你去检查一下吧。”陆扬霁也没多说什么。

    “你爸爸也住院了,要是有点什么事,你成孤儿了怎么办?”陆扬霁出去倒水,陆扬荇跟张忖兮说。

    “我怎么会成孤儿。我爸爸肯定没什么事。你也不会有事的,你还要一直陪着我。我不会成孤儿的。你要好起来,你会好起来的。”张忖兮强颜笑着跟妈妈说。眼中却闪着泪光,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滴落在衬衫上,衬衫颜色便深了一块。

    “唉,别这样,你要坚强点。”陆扬荇叹了口气,微弱的声音里透着无可奈何。

    现在想来,爸爸身体不舒服,也去医院看病,结果也要住院治疗,这大概也给了妈妈很大的精神压力吧。

    明明五个月前妈妈还能穿着高跟鞋去爬泰山,气度安闲,仪态万方。四个月前还一起在沙漠骑骆驼,妈妈稳坐在高大的骆驼上,脊背挺得直直的,气质端方,好像塞外的公主。

    结果妈妈竟然就那么永远闭上了眼睛。

    张忖兮常常想起妈妈的手最后紧紧抓住病床的栏杆,殡葬一条龙的大叔还费了好些劲才把她瘦得皮包骨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栏杆上扒下来。那是最后时刻的不舍和忧伤吗?是有放心不下的事吗?

    张忖兮想起妈妈临去前,血压血氧不断下降,爸爸坐在病床边,右胳膊揽着她的背,扶她坐着。妈妈的手紧紧握着爸爸的左手。

    “我在,我在。”爸爸呢喃着。

    妈妈的血压血氧忽然飞快地降低,大家赶忙去叫医生。医生就在门外,进来一看,就准备最后的抢救了。

    “陆扬荇……”爸爸看着妈妈即将离去,失声惊叫,仿佛就要哭出来。

    “都到这时候了,你哭什么,该你顶起事来了。”陆扬霁看他那样,心中悲伤化作了愤恨。

    张冶志便立马止住了,就开始退到边上,等医生上抢救设施。

    妈妈的心跳微弱地持续了十几分钟,心电图始终没成一条线。

    “还有信号,这样就还不能上措施,得等信号完全没有了,但这样拖下去,时机也过了。”护士无奈地跟医生说。

    “是啊,这也没办法。”医生看着信号也无可奈何。

    妈妈一定很舍不得我们。张忖兮看着那些信号,泪水早已涌出。想来妈妈还在顽强地斗争着,坚持着,不肯就这样离去,仿佛有什么放心不下。既然这样不舍,为什么还要离开。

    张忖兮感到心痛攫住了灵魂,好像到了一个虚空的世界,眼前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自己也好像在梦中。

    “要是最后要像植物人那样,就不要抢救我了,不要折腾了。”陆扬荇生病后曾这样跟陆扬霁说,陆扬霁又告诉了张忖兮。

    所以妈妈就用这种方式,不想让医生把她抢救回来吗?

    生命的流逝原来是这样无奈。纵然潇洒豁达,最后关头也会有不舍,有挣扎,然而最终又回天无力。

    “你妈妈永远为你们考虑,这个时间,你们设灵堂时间都很充裕,不急不忙的。”陆扬霁想起妹妹一生都为别人考虑,不由得悲从中来。

    陆扬荇离世的时候是凌晨,按习俗灵堂需要当天布置好,当天就要准备接待亲友吊唁了。若是客人来了,灵堂还没设好,便很不好看。此时还是深夜,布置时间自然宽裕。

    三天停灵后,便是出殡。殡仪馆里告别仪式,大家送妈妈最后一程。

    “是不是还有家属致辞?”张忖兮忽然想到。

    “一般就是家属致谢,感谢亲友们前来参加追悼仪式。当然如果家属要致辞,也可以。只是怕家属到时候控制不住,殡仪馆工作人员也可以代读的。”殡葬一条龙的大叔解释道。

    “嗯,那我们致辞吗?”张忖兮看向爸爸。

    “也行啊。”张冶志仿佛没什么主意,全听人家安排。

    “妈妈单位的人不致辞?”张忖兮问道。

    陆扬荇生病后,都是张冶志跟她单位的人联系。

    “不发言。”张冶志淡淡地说道。

    “那我写一个致辞吧。”张忖兮觉得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到最后时刻了,要为妈妈出口气。

    “我写好,发给姨母看看。”张忖兮跟姨母说。

    “好啊。”陆扬霁疼爱地笑着对张忖兮说。

    陆扬霁看完,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拿纸巾擦了擦红红的眼睛。

    “这样写可以吗?”张忖兮问道。

    “我觉得可以。”陆扬霁擦干泪水说道。

    追悼会上,张忖兮竟意外地平静,并没有觉得情不自已。或许因为在她心里,妈妈并没有离开。而自己出现在殡仪馆这里,也只是一场幻梦。

    于是家属致辞环节,张忖兮努力地咬字清晰,要把想说的话说得明明白白。

    “我母亲的生日也是孔子的诞辰。我的母亲虽不是圣贤,但在我看来,她的言行总在努力追随圣贤,以圣贤为标杆。

    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母亲总是先人后已,为他人考虑,宁可委屈自己,从不亏待他人。给我爸爸买几万块的五十岁生日礼物毫不吝惜,给我买衣服不看价钱,我有时候嫌贵,她还总是告诉我一分价钱一分货。但她自己平时都是穿十几年几十年前的旧衣服。我说你也买新衣服啊,怎么老穿旧的,她会笑着说,十几年前的衣服质量比现在的还好呢。而在重要场合,她又总能保持大方得体的优雅形象,全凭自身气质,衣服从来只是锦上添花。即使是爸爸挑的十几块钱的衣服,她也穿得让我爸爸说像贵妇人。

    我眼里的母亲确实总是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气质,几十年都穿高跟鞋,穿高跟鞋爬泰山也如履平地。

    给我爸爸买国外品牌的运动鞋运动裤,她自己一双皮鞋一直穿到坏,还要去找修鞋的修几次。

    她总说,现在的皮鞋质量更不好,懒得去买。但是她这几年还是买过几十块的皮鞋,然后脚磨疼了发现确实质量不行。

    母亲跟我们说吃的东西不要将就,不能马虎。但在她住院前夕,我还看到她一个人在厨房没开灯就着外面路灯的光吃一个已经有点不太好的桃子。我看到后就跟她说不好了就不要了。她说她就吃吃看是不是不好。

    一周前我去医院的路上赶上突降大雨,没带伞,到了病房,她气喘难受得微闭着眼,还是注意到我衣服湿了,还艰难虚弱地说把空调调成热风让我把衣服吹吹干,不要着凉感冒。

    孔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母亲也总这么说,这么做。别人对她的好,她都心怀感恩,记在心里,用行动表示谢意。她也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她说她是天秤座,最是公平。但她也知道没有绝对的公平,她从来凭自己的良心做事,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孔子云:‘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我相信母亲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陪伴我们。我想,往后看看中秋的明月应该就像看到她一样。”

    张忖兮没有去看大家的反应,似乎也只能默然。失去至亲,唯有当事人感受最深。

    瞻仰仪容,最后告别,然后就是火化,领骨灰了。

    大家坐在休息室里等着领骨灰。张冶志跟自家哥哥嫂嫂待在一起。

    舅母家的表姐陆可为、姨母家的表弟张少瑾陪着张忖兮。陆扬霁过来跟张忖兮说: “你爸爸跟你大伯母和舅母说,他养了个小白眼狼,就听她姨母的。我就是跟你说一下,你自己心里有数。”

    “嗯,我知道了。”张忖兮木然回答道。

    这倒是符合张冶志的作风。跟外人抱怨自家人的不是,想要博取人家廉价的同情和安慰,然而只不过是被人当笑话看,外人只会幸灾乐祸。

    所以他现在不给“小白眼狼”一分钱也是理所应当了。张忖兮想着想着关上了主卧阳台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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