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她在东岷没什么挂念的人,唯独院里那棵红枫树,承载了她自诞生起到如今十九年来的所有回忆,是她人生中的一部分。

    “红枫树吗……寡人知道了。”萧复澜收好那张纸,“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母族里有哪些亲人?有血缘的。”

    这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尤娜写道,父王,兄弟,姐妹,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小姨。

    她不是王后所出,母亲只是宫里一个泯然众人的小宫女,没人记住她的名字。她一生中最受瞩目的那段日子,是东岷皇帝残暴无德,借口酒劲上头□□了她,而她怀上了尤娜,勉勉强强分到一个美人名分。

    尤娜对母亲没什么印象,只听旁人说母亲在宫外有一个同胞生的妹妹。她两岁不到时母亲就撒手人寰,东岷王视尤娜的降生为一个错误,王妃更没有过问一日,只是并不在月例上苛待她,好歹长到如今这么大。

    萧复澜没再多问,亲自把尤娜送回了永宁宫,一路上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让尤娜情不自禁放松下来。

    到了永宁宫门口,他浅笑着道别:“宫里的地方你随意走动,寡人事务繁忙,许是封后大典前的日子都没机会来陪你了。”

    他这话说得暧昧,旁人听了怕是会以为他们真的是心意相通的一对璧人,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婚期,好此后一生互相扶持,白头到老。

    实则不过是两枚政治棋局中的棋子,以身入局,各自谋算,区别仅在萧复澜能做棋盘一端的执棋人,而她仅是一个兵卒,只能用无尽的谎言维持一击即碎的现状。

    往后的十多天里萧复澜没再露面,倒是他身边的刘全公公跑得勤,回回的带着一水的奇珍异宝,将永宁宫装点得奢华无比,送来许多书籍之外将藏书阁的钥匙给了尤娜。期间又带人挖了永宁宫的树,不知要做什么。

    萧复澜让内务府给尤娜安排了教习嬷嬷,只教了她些重大场合才能用上的礼数,让她不必拘泥于大周宫内的一应规矩,婚前的繁文缛节一并不要她操心。

    尤娜也因此得了大把的空闲,她半步没出过永宁宫,除了看书以外的多数时候都闷在寝殿里睡觉,用这样的方式消化即将成为皇后的事实。

    授予皇后册宝,就在宫中有了实权,不说能影响前朝,起码暗中动些手脚要容易许多。

    想不通萧复澜怎么想的,为什么肯把她放在这么危险的位置上。

    距封后大典还有三日,一众专管花草树木的太监宫女由刘全引着,浩浩荡荡地去了永宁宫。

    尤娜还没起,贝拉见他们来,以为又是来送东西的,便示意他们搁在外边。

    “陛下差人寻了些红枫树的好苗子,说是公主殿下喜欢,命我等移栽进永宁宫。”刘全看了一圈,体恤道,“若殿下没醒,我等轻声些便是,不会扰了公主清梦。”

    贝拉没料到他们是为这个而来,放了行,看着一群人将红枫树苗栽到永宁宫空出的土壤里。

    尤娜醒转时已经快到传午膳的时候,她这些天一直精神萎靡,打算去宫院里晒晒太阳,刚踏出门就被吓了一跳。

    贝拉见她出来,喜笑颜开地迎上来,拉着她看宫人们劳作后的成果。

    尤娜一眼就辨认出,院里替换上了清一色的红枫树苗。

    想起那晚萧复澜问她喜欢什么,原以为只是随口一问,他竟放在心上,叫人移来这么多。

    那日挖树空出的地方是派的这个用场。

    “公主殿下,您金安。”刘全小跑上来,向她解释,“这都是陛下吩咐奴才们让种的,他还问您是否满意,不满意也不打紧,花些时间再改就是。”

    ……如此贴心,她哪里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尤娜点头算作应答,让贝拉取了银子分赏给刘全和干活的宫人,面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等人都走光了,贝拉雀跃地晃了晃尤娜的手臂,她没什么心眼,只知道这样看来是皇帝打心眼里喜欢她家公主。还正式没受封就已经颇得圣心,以后总算是不用再过曾在东岷皇宫里那样努力做个透明人一般谨小慎微的日子了。

    尤娜对她笑笑,走到最近的树苗前,看着看着便又开始发呆。

    她也曾在话本子里看过一些故事,公子和小姐,妖精和书生,总之是从前照面都没打过的两个人,却能在头回见面时就一见钟情,非彼此不可,爱得死去活来历经种种磨难,最终长相厮守,子孙满堂。

    纵使在东岷做公主时不受重视,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尤娜也知萧复澜做的这些绝不是对和亲公主的分内之事。

    ——因为他是皇帝,战胜国的皇帝。

    世间帝王独自居于权力之巅,常有亲朋背叛,也始终对身边人猜忌不止,于是高出不胜寒,无不称孤道寡。

    皇家夫妻多是含蓄克制,相敬如宾。何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萧复澜本没必要对她柔情缱绻,百般殷勤。她不信萧复澜会如同话本子里的男主人公一般对她一见倾心,曾经在东岷跌过的跟头告诉她,反常的馈赠背后必然是更大的陷阱。

    也罢。

    尤娜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谎言何时会被戳破呢,到时一定难逃一死,现在能活一天是一天,就别白费那个心思揣测那位陛下的用意了。

    转眼到了封后大典这天。

    宫里的嬷嬷卯时不到就把尤娜从睡梦中喊醒,为她换上雍容华贵的朝服,让她坐在妆台前上妆盘发。

    早起本就困倦,又折腾了许久的衣饰,尤娜眯着眼,如同霜打的茄子般,几乎要在妆台前睡过去。

    “殿下,您醒醒神。”嬷嬷轻声唤道,“今日您就要做皇后了,可不能在封后大典上出了岔子。”

    尤娜眨了眨眼,强打着精神端详银镜里映出的自己。

    大周的服制与她从前在东岷穿过的大不相同,衬得人也有几分陌生,胭脂水粉掩盖住了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唇涂了口脂,面貌看着精神了不少。

    只有那双色如青松的眼睛仍黯淡忧郁。

    她浑身上下只有这双眼睛与东岷王最像的,总是因此招来兄弟姐妹平白无故的谩骂踢打,一度十分想剜去它们换个清净。

    幸好当时怕疼,没能下得去手。尤娜漫无边际地想,不然现在又哑又瞎,未免太过凄惨。

    最后把朝冠固定住,嬷嬷们退开几步,道:“成了,劳公主起身,奴婢们为您换上凤袍。”

    尤娜依言站起身,张开手臂,由她们捧着那件红绸金丝做成的凤袍套在自己身上。

    能穿这凤袍的唯有当朝皇后。尤娜想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声。

    嬷嬷们见她笑了,顿时像遇见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喜出望外,都笑着赞叹起来:“公主笑了!笑了好,今日您应该要笑的!”

    按照流程,帝后更换礼服后先到奉先殿谒庙,随后回宫于太和殿前行册封典礼,以圣旨昭告天下,受百官朝拜,再登城墙,受百姓朝拜。

    仪仗队等在永宁宫门外,龙辇和凤辇被簇拥在中间,萧复澜坐于龙辇内,始终看向永宁宫的门口。

    尤娜搭着贝拉的手出来,一抬头就正对上他的视线。

    萧复澜见她看过来,撑着头,对她温和一笑。

    这男人相当清楚如何使用他生来优越的倜傥面貌,饶是尤娜这样向来对别人的好皮相不感兴趣的人也心神恍惚了一瞬。

    她撇开头,由贝拉扶着登上了凤辇。

    奉先殿位处内廷东侧,是大周皇室祭祀先祖的家庙,每逢上徽号、册立、册封、御经筵、耕耤、谒陵、巡狩、回銮及诸庆典,均祗告于后殿。

    帝后需在殿外下轿,步行入内。萧复澜见尤娜神色紧张,行步勉强,便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朝冠太重了?”

    尤娜紧盯着脚下的路,她不习惯复杂华丽的装扮,垒着满头的珠翠宝石,现在脖子已经发酸了,为了不出错,只能每一步都走得分外小心。

    “今日只能先委屈你忍忍了。”他继续道,“往后便随你心意,不必时时端着,平白受累。”

    他神色坦然,半点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萧复澜见尤娜不说话,明知故问。

    尤娜败下阵来,没点头也没摇头,又转而像地上有什么稀罕东西一样死盯着石板路。

    行至奉先殿内,尤娜按着前几日学的取了三支香点燃,与萧复澜并排站在先祖牌位前敬了香,再跪在蒲团上三拜叩首。

    萧复澜双手合十,正色道:“萧氏太祖第七代孙萧复澜承袭社稷重任,今日立东岷五公主尤娜为后,特来谒告先祖。”

    “望先圣护佑,此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大周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他神情不似作伪,接着说出口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惊掉了下巴。

    “萧复澜在此起誓,不论生死,皇后只此一人,永不废后!如若食言,死后当坠入地狱,受拔舌炙烤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尤娜听傻眼了。

    一旁的礼官率先反应过来,呼啦啦跪了一地,都在喊着让萧复澜三思。

    “陛下!不可!”

    “陛下乃万金之躯,怎可为了皇后在先祖灵前立下此等毒誓!”

    “这……封后原是普天同庆的喜事,陛下还是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为好。”

    “请陛下收回成命!”

    “在祖宗面前把刚发过的誓收回去,寡人岂不是成了出尔反尔、欺师灭祖之辈了?”萧复澜不为所动,“奉先殿内,诸位爱卿还是不要高声吵嚷的好,都起来吧。”

    他将手递给身边的尤娜,要扶她起来,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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