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无妨,我身上也不是些什么值钱衣料,脏了换洗就是。”洛梓娢瞥向自己的衣角瞧了一眼,而后双眸牢牢注视着他,愣了片刻,“官人是这明柳巷的住户?”

    “正是。”

    洛梓娢自幼不会说谎,来了南朝之后说谎的次数是越发多了,如今见着谁都得先打好草稿再说,索性昨夜想好了今日会有遇人这一遭,提前编造好了自己的身世。

    “我是被一大户人家赶出来的,一直找不到居住的地方,问了华昌街医馆的大夫,说这里居住安生些,以后我们就是这巷子里的邻居了!”

    那男子端倪了她小一会儿,从背后的竹篓中拿出了一棵绿株子,放在掌心揉了揉:“娘子不介意的话可否允许我看看伤痕,我正好是学医的,懂些,说不定对你的伤势有益处。”

    洛梓娢也不拘泥于这些小节,手臂上的伤痕部分已经结了痂,除了轻按下去疼得很厉害外,其实也还好,只要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也不会觉得有多疼。

    绿株子被揉成一颗颗小团,男子用掌心压了压,好让敷上去的面积更大些,他抬起洛梓娢的右手臂,用随身携带的纱布将绿团和她的手臂用心缠好:“都城的大户经常苛待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一言不合就喜欢用荆棘笞打,前些日子我遇到过几起这样的事件,可惜杜绝不了。”

    药敷好后洛梓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着今日过去大半,温州南还等着自己回去,也不再与面前的这个男子多说什么,行礼答谢了他:“没事的,都已经习惯了,谢谢这位官人,有位和我同行的伙伴还在等我,我该回去找他了。”

    男子背上地上的竹篓,将未用完的药草用帕子包好递给了洛梓娢,拱手道:“这些药草你先拿着,娘子身上的伤势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好全的,我叫方予诃,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门口有一株银杏树,日后娘子搬到此地了,可以去我家或者去华昌街枫梧医馆找我,我让医馆小厮将与你伤势对症的药拿上一副,吃上一阵子估计好得更快些。”

    洛梓娢迟疑了片刻,枫梧医馆,不正是今日上午问路的那个地方吗?想来方予诃应与路大夫熟识并且关系不浅。

    他们缓步述说:“我去过,还与路大夫交谈过几句,不知他是……”

    “正是家师。”

    洛梓娢颔首:“想来我们之间颇有些缘分,我叫洛梓娢,今日就当交你这个朋友了。”

    方予诃展颜一笑,两人并肩行过一段距离,洛梓娢明显比他矮了几分,腰杆子挺得似麦秆一般,并不显得她有多卑躬屈膝,方予诃很少见到这样的女子,她是当今第一个。

    她由明柳巷走向华昌街的时候,方予诃偷望了良久,最后收回视线默默离去。

    再次翻开那个装着药草的帕子,洛梓娢这才发现帕子秀得十分精细,几朵忍冬黄白相映,不像是一个随手能用来包药草的帕子。

    看来下次见面是必不可少的了,想来也是要还回去的。

    回到洛辰王府,她带了不少的吃食,酸枣蜜饯用来给温州南开胃,终日的饥饿总会难耐得紧,葱油饼用来充饥,只可惜米面饭菜什么的不方便带到府中,柰子秋梨各买了不少,还有栗子糕,这是洛梓娢为自己买的。

    这一折腾已至黄昏,斜阳透过红墙绿瓦打在洛梓娢的左脸上,弱弱浮现深陷的眼睑,秋风拂过,头上的一缕青丝遮住了半席容颜。

    她将手中的吃食先是扔进了府中,等翻墙站稳在地上的时候,发现温州南居然蹲在几米远外的红木柱子旁睡着了,洛梓娢捡起买的吃食,走到温州南身边,怎么呼喊都不见醒来。

    她打开火折子探了探温州南额头,再一细看,脸色惨白,毫无生气,这些年来他身体营养不良,体重未曾过百。

    凌乱的头发与额间腥臭的汗水混在一起,极为狼狈,她从离得较近的塘里捧了些水来,替他反复擦洗,这才瞧得仔细起来,眉宇间倒不似一般人的书生卷气。

    他缓缓抬起双眸,两眼快速扫过,一股暖流穿过右侧的身躯,原是洛梓娢怕他退温着凉特地挨得近了些,地上的枯树枝积了层,点上火堆怕是要烧了整座院子,唯有这一种办法可以给他取暖。

    醒来之后温州南拿着她带回来的吃食一顿狂咽,吵醒了熟睡的洛梓娢,她揉了揉朦胧的双眼,懒散地说了句:“你醒了?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的。”

    温州南顿住,将嘴中未嚼完的食物一口吞了下去,犹豫不决地说道:“我以为……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洛梓娢立即清醒,从睡着的姿势坐了起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呢?是因为我今天回来得晚了些吗?”

    温州南望着地上爬行的虫蚁,随手捡了根棍子挑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骨子里有这种感觉,很怕别人会抛弃他。

    但这次好像确确实实是因为她回来得晚了,昨晚她答应过自己会回来的,温州南白日在自己的院子里,快落日的时候就一直等在这个墙角,直到等着睡了过去。

    “你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还给你带了果子。”

    地上的虫蚁早已成了散沙一盘,温州南也放下了手中的棍子。

    “温州南,你想不想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提到洛梓娢,温州南是不太了解。

    府中的罪婢,其实她前身的家境在以前也许还算个富实的人家,只不过那时的天子脸薄,犯了错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造就了不少的冤假错案,凡有言官提出来的都被罢官斩首。

    还剩些不敢说的,要依附于官身维持整个大家,至于具体的情况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洛梓娢六岁时就跟在四岁的温州南身后,不过身份云泥之别,一个是万人尊敬的皇子殿下,一个是家族败落的罪婢,自小受着不平等的教育,却也仰赖温州南皇子的身份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每每洛梓娢受欺负温州南都替她扛了下来。

    “你是洛梓娢,不是罪婢,对不对?”

    这是温州南对洛梓娢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他只是想让她清楚,罪婢不算什么,总有出头脱离奴籍的一日。

    只是这一日漫长,来得很迟很迟。

    后来新皇继位,也就是温州南的父亲温林轩做了皇帝,因他懦弱的性子极其不喜爱他,总觉得他不堪重用,见风起势的文武百官也就没有多少支持他的,最终走向了衰败。

    “你说得对,我不是罪婢!”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本就不是罪婢。

    “殿下,倘若有一天我与你以前所相识的洛梓娢不同,我想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洛梓娢想试着将自己穿越的事情说清楚,便换了一种说法。

    温州南带着八分认真打量着她,眼神将她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此话从何说起,或者可以说说你吗?说说你的故事。”

    温州南对她很陌生,陌生得对她以前的故事一无所知,就像一本厚厚的书籍,需要他自己一点一点读出来。

    “我去过一个世界,很美好,那里有一种人人听到了都会觉得很神秘的职业,大夫负责治愈躯体疾病,而掌握着神秘职业的一行人有着愈心的责任。”洛梓娢朝着温州南的胸口指了指,“我就是干这一行的,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帮助你们每一个人。”

    温州南紧锁眉头,歪着脑袋盯着洛梓娢:“职业?这世上竟有一这一行?那应该叫善主吧!”

    温州南只是觉得稀奇,每一行每一业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只是不为人知受众少,以前没听说过,今日倒是长了见识。

    他继续问道:“敢问是哪一行?”

    “心理咨询,干这一行的都被称为心理咨询师,我们学的很多东西很多很杂,即使是成熟的心理咨询师也需要持续不断的学习,而且这份职业非常特殊,不能与病患发生双重关系,很多东西都得为他们保密,这也是为什么有不少的咨询师会被自己的病患拖下水的原因。”

    洛梓娢没有使用太多的专业术语,毕竟身处古代,很多东西不是他们所能够接受的,说出口的东西越简单越能让人听得懂最好。

    洛梓娢刚接触这一行的时候还在读高中,正式开始学习的时候她问过很多人选择这一行的原因,有同学说是因为自己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想为别人撑一把伞,也有同学说是为了赚钱。

    而洛梓娢不是,她是因为喜欢,纯纯的喜欢,不是为了赚钱更不是因为那些经历,正是因为咨询这份职业的特殊性吸引了她。

    咨询中特殊的关系,平等,没有上下高低贵贱之分。

    “那你们干这一行是不是也挺危险的啊?稍有不慎岂不是和你们接待的那些病人一个模样?”

    洛梓娢点了点头,温州南叹道:“果然每一行都是个苦差事,行医有医死人的,酒楼的厨子有做饭吃死人的,就连做官也一样……被冤死的不计其数……”

    “若是你换一种方式想想呢?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敢于不惧风险的百姓,这个世界才能看到一片繁荣的景象,若是人人都按照你这种想法的话,那每一行都是高危行业,就不会有人愿意去做了。”

    可是最终还是得坚持下去,因为来访者需要他们这些咨询师。

    “或许你说的是正确的,我是应该改变一下这种想法!”温州南微微一滞,眼底浮现出一丝黯然,像夏日飞雪措不及防,“所以……你是想对我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总有一日你会离开的,对吗?”

    洛梓娢不语,分离这个议题她在咨询时尚未做过,更何况就算是资深的老师也会有应对分离焦虑的时候,因为分离有时是一瞬间的事情,有时又是长久。

    “可以这么说。”温州南心中有些落寞,洛梓娢有些不忍,“你知道我上午见到了什么吗?”

    她简单地描述了出殡的所见所闻,温州南注视着她,不由得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你不用为此难过的,这些个情景在我们这儿属实太多了,难过不来的,如今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不怕疼的割腕,怕疼的就会选择跳河上吊,还有出些个银子让人将自己捂死的都有……”

    温州南说到这里随即沉默不言,两手在衣角摩挲,洛梓娢开口说道:“怎么不说了?”

    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次开口:“你的坦诚我很高兴,你对我如实相告,我也不想欺你,我猜测你也看出来了,我其实并没有疯……”

    洛梓娢也大致猜到了,在和他交谈的过程中温州南的一些行为,言谨行密,就已经在告诉她这都是假象,她目光微转:“我知道,但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夜幕降临,二人回到了温州南的小院子中。

    那晚,洛梓娢与他放手彻夜长谈,从灯火通明到草丛中的蟋蟀声停,从如何逃出府邸到未来洛梓娢开心灵医馆的计划。

    温州南只应了一句:“只要你决定了,我定全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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