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种

    许是鸢亭说话比较含蓄,让那粗俗汉子会错了意,混沌的眸子发亮,连滚带爬挣扎着就往赌桌去。

    好不容易勾到赌桌边沿。

    “晚了。”

    鸢亭彻底恼了:“啧,你这汉子,听不懂人话吗?”言语异常刻薄,居高临下睨着跪爬的李老二。

    忽的莞尔一笑:“按照平昌坊的规矩来,你有两个选择,这第一嘛,自然公事公办,你欠的债你来还,这还不了……”

    赌场庄家拊掌,身后屏风一双清丽婉约、姿态婉转的侍女应声而出,侍女手捧雕花铜盘,盆中及半的清水,一旁放置明晃晃的银刃,锋利至极,吹毛断发。

    侍女向庄家遥遥俯身行万福礼,嗓音沁甜:“见过东家。”

    美艳妩媚的鸢亭嫣然一笑:“她们漂亮吗?”

    包括李老二在内,赌场半数人,面露垂涎,视线黏腻逡巡女子脸蛋、长颈、细腰……贪婪、痴缠不一而足。

    侍女从容自若,姿态落落大方。

    平昌坊的规矩,以物抵物。

    ——钱款可以物易,这物,手脚、眼睛、腑脏皆可。

    李老二骇然,面如土色。不抵细算便抖若筛糠,他欠了少说百两银子,那是没手没脚也不够赔偿!

    鸢亭早有预料,飘忽眼神忽然凝了实,绕着女人怀中小姑娘打起了转。

    “第二,底下私了当然也可以。”

    李老二感激涕零,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扣住鸢亭裙角上绞丝铃铛,铃舌轻震男人抖声道:“大人,大人,怎样私了?只要不让小人断手断脚,要小人做什么都可以。”

    鸢亭笑意倏然冷了,将怀中安安静静的小姑娘交给小子阿肆,阿肆会意回避。

    不顾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问道:“李老二,你待愿娘好吗?”

    愿娘是那小姑娘名字,唤作李愿。

    李老二眼神闪烁:“自然是好的,她是我女儿,做爹的哪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儿的?”

    “是吗。”鸢亭语气不明,反问道:“啊!那是不愿意用她还债了?倒是个称职负责的父亲……”

    “不!”李老二欣喜若狂,状若疯魔:“小人愿意,小人愿意,愿娘跟着贵人,定然有福气。”

    “李老二,你个懦夫!窝囊废!你个薄情寡义的东西,竟然卖自己女儿,愿娘才六岁,她才六岁!”

    李老二被女人又抓又挠,顶着“不是人”的怒骂声,烦躁不堪偏众目睽睽下又不好发作,扯着女人瘦骨伶仃手腕,呵斥道:“疯女人,疯够了没?疯够了就回家去,老子一天没吃饭了,赶紧滚回去煮饭!”

    “小丫头片子,不值钱,养着还要老子倒贴钱。”如今卖了换成银钱,正用来抵账。

    这般闹剧持续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这对夫妻分开时,双双见了血。

    女人从干枯凌乱发丝下露出一双充血绝望和充满恨意的眼,直勾勾鹰隼盯住瘫软着一堆烂肉一样的男人,尖利却光秃的指甲中嵌满碎肉。

    就连拉开二人的打手也未能幸免,一个个脸上胳膊上道道抓痕,躲在一旁心有戚戚。

    见此荒唐闹剧,鸢亭抑制不住笑意。

    摁住女人肩膀,一字一句轻描淡写针尖般刻在人心上:“既如此,钱货两讫,留下愿娘,李老二的赌债,便两清了。”

    手下女人抖得利害,肩膀瘦得只剩骨头,轻轻抚上硌得手心生疼,这赌场古怪残忍的女博头却浑然不觉,仍笑吟吟说着诛心词。

    这残忍一面,连陆压都忍不住感叹。

    如此心狠手辣!

    “看着倒是一副慈眉善目菩萨样,怎么就是不干好事,一张嘴净是杀人诛心,霍霍起好人家来,可不比锦衣卫刑罚差哪去,可真是美人皮裹着毒蛇芯。”

    陆压不知何时靠到魏峥身旁,没个正形喋喋不休。

    恍然见听见魏峥喃喃低语,嗓音喑哑,压抑至极,还没等字眼穿进耳朵,就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直冲平昌坊开阔门厅而去。

    似有预料回头,原地已不见了魏峥!

    ……

    陆压大惊,一嗓子嚎叫飙了个尖,赶忙飞身去追:?!狗东西!感情你给小爷我发号施令,自己倒是我行我素,是吧!

    *狗*……艹

    魏峥一时冲动,乱了章法。

    这厢。

    鸢亭原则坚定,毫不动摇。

    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历来有人以物抵债,进了平昌坊的孩子,签了卖身契后,盖棺定论归赌场所有,与生身父母便无半个铜板关系,为奴为娼皆可。

    不等李老二签下转让契书,突起变故。

    “锦衣卫办案!”

    “尔等束手就擒。”

    “违命者斩!”

    铁甲冷面的锦衣卫零零碎碎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平昌坊,裹挟而来的肃杀之气霎时盈满,转瞬的功夫,长剑利刃便围了上来。

    鸢亭退一步。

    接着后颈一凉,削铁如土的长刀架到了她颈后。

    冷兵器与生俱来的凉意渗骨切肤,鸢亭反射性一个激灵,寒气直冲脑门,向来冷静机敏的头脑木了一瞬。

    当头一个朱红暗纹锦衣卫,长身玉立声音冷凝,肃风砌凉:“平昌坊私自买卖人口,触犯律法,可要株连九族、祸及家人。”

    好似夹杂了无言的沉默:“停手吧。”

    陆压看天外来物睇了魏峥一眼,眼底明晃晃的惊悚跃然,不留意刀刃一晃,顿时削掉这蛇蝎女子一缕青丝。

    登时空中肃杀之气更甚。

    鸢亭死死扣住手心,“素心人”东家陡然一眯眼,一脸和气生财:“诸位锦衣卫大人,夤夜来此小店,可是有紧急公干?”

    他和和气气行了礼,身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和精明:“不敢劳动各位锦衣卫大人,公干事宜向是京兆府派各位将军前来。”

    “平昌坊扎根京都已有百年,向来本本分分,今番缘何惊动锦衣卫大人?”

    魏峥长身玉立,裹着血霜立在不远处,冷玉般面庞,却有着一双黝黑凤目。眼底冷漠,封着一汪森森寒潭。

    或望或瞥,无不潦水携风,凉意透骨。

    手指轻搭在腰间刀鞘,似是下一瞬便要拔剑,砍了面前人。

    性命之危下,那庄家顿时慌了神,额头细汗淙淙直冒,慌乱起来斟茶茶碗跟着手一起抖。

    “哐当!”杯倾盏倒,碗盖跌下。

    ——茶水撒了一桌子。

    陆压乐了,嗤笑道:“古有饿殍满地,父母易子而食,鲜为常事。而今海晏河清,百姓生活也算和乐,怎还能出现如此荒唐事儿呢?黄老板,你说是何缘由呢?”

    说完眼神落到面前蛇蝎美人脸上,嘴里不受控制蹦出一句:“豺狼虎豹,没一个好东西。”

    恶种鸢亭顶风作案。

    发了话:“各位大人,各场有各场规矩法度,赌场自然也有赌场的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做父母的欠了账无力偿还,自愿签了卖身契做赌场丫鬟小厮,京兆府卫兵也无权拿人。”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

    兵刃刀剑下面不改色,不是傻帽就勇士。

    偏生鸢亭嚣张跋扈。

    一副不长脑子的蠢样儿直冲横撞:“无证拿人,各位锦衣卫大人莫不是不满律法,想要改上一改?”

    陆压面色沉冷,肃声道:

    “大胆!”

    “公然污蔑朝廷命官,拿下!”

    三两锦衣卫一拥而上,亮出的兵刃,明晃晃架到那段细弱凝脂般的脖颈上,仿佛下一刻,面前这草包美人,便被一刀抹了脖子,凄美死去。

    冷面长眉,挺拔如松的锦衣卫裹挟着一身肃杀气,语气带着明晃晃的恶意:“下贱之人,果然卑鄙无耻!”

    仗着自个一张芙蓉面,肆无忌惮恶事做绝,陆压最是厌恶这类人。

    恰恰鸢亭便是——外表一尘不染,内心丑恶尽了头。

    打定主意,陆压甚至带着些刻意磋磨的恶劣,手腕故意一抖,这皮薄嫩骨的美人,白瓷般的皮肉上便出现一道血线。

    就像上好的灌汤包,戳破表皮,里面鲜嫩的汤汁便争先恐后涌出,热气腾腾,淙淙流出。

    陆压舔舔牙齿,森森露出一个狞笑。

    魏峥眉心剧烈一跳,下一瞬陆压手中长刀便没了踪影,人也被一脚踹了出去。

    “陆压!”

    原地的女子目光茫然无措,极缓极缓眨着眼睫,伤口缓缓流出的血浸湿了衣衫,也仿佛打湿了魏峥眼底,这不详的赤红,带着某种不期而遇,慢慢盈了满目。

    魏峥心头一片惶然。

    鸢亭垂着眸遮住眼底翻涌的晦涩,心底急转千变。

    来人本该是京畿守卫,如今变成了最难缠、最难脱身的锦衣卫,事态脱轨带来的郁怒涨得鸢亭头脑发昏。

    忽而。

    袖口一圈小铃铛清脆作响,清脆悠远的响声中,鸢亭干脆破罐子破摔,想到锦衣卫又如何!是谢纾的手下,还是锦衣卫,予她而言,并无差别。

    该发生的,该消失的,该赎罪的,谁都逃不掉!

    这一念之间,神思绮念错杂纷乱,荒骨透身支离纵生,所有的一切,统统汇聚而成三年前的一幕幕,她在满目疮痍,万念俱灰之下。

    下了一个决定。

    一个以身为局的决定。

    就在此刻——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鸢亭面前,指尖冷白生有薄茧,擦着鸢亭侧脸不停,大有继续靠近的架势,鸢亭下意识后退两步。

    抬头后仰微眯眼,细细的眼睑觑着前面这个冷面男人。

    气质傲然白玉面,冷然深煞锦衣行。

    这阎王爷手心捻着个东西,慢吞吞递与鸢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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