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小童忍不住说:“米山纸也挺贵的,一张一百个灵石呢……”

    杨桃扶额,可怜孩子是穷怕了。

    她微微一笑,耐心道:“灵石可以慢慢赚——”

    小童看一眼自家公子,一脸“有公子在别想赚灵石”的神色。

    杨桃:“呃,好东西要给自己留着——”

    明安又看公子一眼,像是说“有公子在我用不上”。

    杨桃点点头,她懂了,公子是个拖后腿的,指缝太大会漏钱财,筛子都比他靠谱严实,所以,灵石是王道,其他都是浮云。

    “也没事,怎么处置你与公子商量,我只管写便是。”

    拖后腿的某人后知后觉地回过神:“陶姑娘你说什么?”

    杨桃笑:“没说什么,我打算拿这几张米山纸,写几个特别一些的符。”

    米山纸有六张。她是火灵根,善用火系符诀,其中威力最大的莫过于天雷引火,解禁制的五丁开山,刚好这种纸也适合,旭含山用剑,还可以写两个加持剑气的破甲符,再来两个防身的金钟符给明安。

    她这么想着,便胸有成竹地提起了笔。

    旭含山只是在一旁看着,眼底微光闪动,却并未说什么。

    这几个符他也会写,符咒通典上都有。

    但他自觉自己写的符,只得其形,未有其意。

    剑诀有剑意,符诀也有符意。二者皆玄妙不可言说,却又至关重要。

    符道门槛太低,谁都会画上几笔。但越是“谁都会”的事,越不是“谁都精”。

    谁都能画符写符,却不是谁的符都有符意。

    像平常赶个路,有无符意的结果,不过是快和慢的区别。而关键时刻,危急关头,二者之间,因为符意的有无,那便是成与败的区别,甚至生与死的一线之隔。

    因此,符师与医师一般,都很受人敬重。符师所写的符,与医师的丹药一样,是游历打怪、探险寻宝的必备好物,广受修士们的欢迎。

    至于大符师的符,更是像大乘剑修的剑一样,能给人以浓厚的安全感,若能带一个在身上,就好似多出来一条命、一条求生通道。

    可惜,当今修真界,大符师是稀有人种,凤毛麟角。细数下来,真正算得上大符师且为世人所熟知与认可的,只有青木宫武帝原慎今,其余那些用符的修士,最多最多只是符修,顶天也只能算符师,离那个大字,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为何?

    因为囿于符道特质,若想以最短的时间取得成就,成为符师,第一条件便是专注与投入,除了符道,其他内容几乎一概不学,也就是说无论吃饭走路打架打怪都只用符咒,以削弱其他方面的能力为代价,换来在符道上的浸润濡染,从而实现从量到质的飞越。

    但,三千大道,各有精彩,符道之光芒,远不如剑道、器道、医道那般璀璨,世间有的是人深爱符道,但又有几人能耐得住寂寞,抵得住诱惑,弃森林择一木,向隅苦修自苦不倦?

    即便有人心甚爱符,心无旁骛,只修符道,将成为大符师作为毕生理想,但也并没有多少人能实现这份理想——

    修士成长之路,必有对敌实战,一个只会用符的修士,活不到符道大成的那一天。

    除非背后有家族全力护持,无条件提供资源和机会,时刻出力保护。

    这也是为什么大符师唯有武帝原慎今一人的根本原因。平民符修,没有靠山,没有资源,没有机会,根本成不了大符师。

    陶姑娘天赋很高,年纪轻轻,符道造诣就已初见端倪,倘若假以时日,能有家族宗门护持,一定会成为大符师,但眼下,毕竟年岁轻,历练不可能多,这几个用于实战的高阶符,她没有什么深刻体悟,自然也不会像定灵符那么出色。

    只是她既已开口,热情拳拳,旭含山便自觉不该逆她心意,拂她颜面。有先入为主的念头在,其实期望并不高。

    但,随着她勾横撇捺运笔如飞,他的神色先是诧异,继而震撼,最后是难以置信。

    金钟符,陶姑娘少写了一笔。

    破甲符,陶姑娘多写了三笔,全是他不识得的符文。

    五丁开山,直接少了五笔,替以一条未见过的波纹一般的线。

    天雷引火,少了三笔,起势两笔,收尾一笔,多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符文。

    尽管符文有所加减,符意却更见浓烈,轻易便激发他的灵识,眼前仿佛铺开画卷,脑海中有恢弘景象,有广阔天地、山川大海,其间金钟银甲巨人天雷,于烈火中若隐若现,耳畔亦似有诸般天音缭绕,尤其那天雷引火符,他不识的那个符文落笔成形之时,只觉天灵微痛,眼眶发热,像火焰灼烧天雷轰顶。

    旭含山瞳孔收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正凝眸端详自己作品的少女,呼吸一度为之停滞。

    她才十六七岁,怎么竟能有这等杀伐果决、身经百战的体悟?

    杨桃却在逐一端详着丹泥犹湿的符纸,神色不满。

    本想写几个高级符好好答谢旭含山的救命之恩,但这几个符,笔触无力,符意萎靡。别说与前世在阴风谷的天雷引火符相比了,即便是白日里蛇城的那几个符,都比它们有气魄。

    人果真是生于忧患废于安乐,这只不过半日功夫,她便战意消退,杀气恹伏,再找不到半点斗志来。可见战斗类的符咒,实在应在临战时写才有力道。

    她转眸向旭含山,歉意道:“抱歉,没写好——”

    此时才注意到他的神色,不禁诧异:“旭公子,你怎么了?”

    旭含山从震撼中回过神,镇定下来,心想必是因那几个符文她的符才如此夺人心魄。一时间心痒难搔,想出言相询请教符文含义,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武帝世家底蕴深厚,绝学流长,为维持其在修真界的领先统治地位,先人所创的精华符文定是不肯外传。他若问了,陶姑娘必会为难,估计她还会担忧泄露自己来历,还是别问了。

    “无事。”他微笑道:“陶姑娘过谦了,这几个符分明都是上品好符,精妙无比,令人叹为观止!”

    不问,不等于不研学。等陶姑娘走了,他也写上几个来试试。

    明安亦在旁附和,双目炯炯如见灵山:“我看了好像都被火烧到了,又热又疼!”

    后者话说得直白,效果却好,杨桃听了抿唇一笑,不知怎么地就想起李元德,心下爽利起来:“拿来烧人确是很疼。”说完忙又补充一句:“若是卖一定要卖个好价钱。”

    明安眉飞色舞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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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紫宸宫内。

    殿门紧闭,宫灯辉煌,暗香缭绕,气氛沉郁,殿内二人无言相对。

    想起昔年旧事,一个心底有鬼,神容苍白,一个心里有怒,面如寒霜,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李元德终于妥协,叹息一声,先开口道:“先生可是想听实话?”

    不平冷冷道:“你我二人若要继续合作,理应信任彼此,坦诚以对。若不然,倒不如现在便分道扬镳各行其是。”

    闻言,李元德苦笑一声,点头道:“不错,祖父一度曾怀疑过先生。”

    不平先生只是化名,其真实身份却是如今的太真掌教玄青。

    四十年前,范岩等诸武帝所镇压的魔皇,其实真名李伏羲,是他李家皇子,他的亲生二叔。

    李伏羲天赋绝代,幼年离家游历天下,修成离窍境界,离大乘仅一步之遥,尽揽天下金丹散修为其所用。

    百宝山矿脉初现人间,李伏羲率领一万金丹修士,悄然先行入山开采,欲以造成既成事实,逼武帝们妥协。

    但诸位武帝霸道,誓要垄断世间灵山,绝不容有人挑战其在道门权威,因此设下毒阵,将他们困住一并镇压入陷空阵。

    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落败身死的李伏曦及其部众自此便成了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魔皇魔军。

    之后祖父文愍帝亦因此被逼退位,他们李家皇位从此受武帝操控,堂堂天子毫无权威,成为真正的傀儡。

    当日玄青本与李伏羲相约百宝山会面,但最终他却毫发无伤,事后向文愍帝说他是被掌门囚了起来。

    闻听受疑,不平当即浓眉倒竖,眼中几要喷出火来,欲待怒斥,脑中却恰在此时闪过一个青衫身影,仰天长笑说“人间万事多不平,嘤嘤唯唯何所似”,他张了张口,不知为何,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一时间千万辩解斥骂的话语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平先生是他随口所取化名,但究其根底,又何尝不是因为难忘故人气度?

    李元德诚恳道:“你说回山劝说掌教,与我们结盟,共赴百宝山之约,最后你教中弟子一个未来,自己也不见人影,二叔与他部众一万人却被镇入早已布好的灭绝阵,祖父因此才疑你告密。敢问先生,若是你与他易地而处,会如何想?”

    听他提起旧事,不平眼底闪过愧悔痛楚,神容黯淡下来,哑声道:“当日我被家师囚禁不得自由,无法赴约,此事我确实无法自证,你们疑我是应当。但我主动与你立下死契,便是为消你疑虑,表明心迹。”

    李元德:“祖父虽曾怀疑先生告密,但他去世前,终还是选择信你,因此叮嘱我与你联手。祖父告诉我,二叔当日去往百宝山前,曾说,玄青是他平生唯一至交好友,可敞心扉可托生死。而我,若非信你,怎会将我算计如何利用范岩的计划全盘告知于你?”

    他以为这话说得诚恳,对方势必为此动容,再无芥蒂。

    但不平却垂下眼帘,并未有什么反应,在此一刻心底像有雷光闪过,蓦然想通一事,无比雪亮——

    他总不解自己为何在发现李元德隐瞒亲子去向时,竟像心里被扎了一根刺似的坐立不安,分明那孩子与他毫无关系,与他们的筹谋也并无冲突。

    却原来他介意的,并非不被李元德祖孙俩信任,而是那人死前是疑他还是怪他,抑或依旧信他?

    这大概将成为他这一生的心魔吧,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见他如此,李元德也是无奈。

    太真教是千年大教,虽不比武帝诸宫客卿众多,但其门下弟子却不乏旭含山之流,实力着实不容小觑。武帝都知道向他们李家塞人,他们李家要与武帝为首的道门相抗,自然也应从道门内部分化,争取道门的力量。

    “我其实也并非诀意要向先生隐瞒实情。”

    他解释道,“祖父遗言,众武帝欲要断绝我李家子弟修道之途,我们便绝不能令其如愿。我受制于人,半生蹉跎,其余子弟也在武帝掌控之中,只有这个孩子脱离其视线之内,是我李家唯一希望——”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的,他竟在此时蓦然想起了那个脱离其掌控的少女,顿时心头像蒙了一层厚重阴影,沉甸甸的有一种不妙预感,这预感来得无根无由,令他极为不适。

    于是清了清喉咙,努力将这份烦躁从心底驱出,欲要继续说下去时,却听宫门外有宫人高声道:“陛下,信王殿下求见。”

    李元德一怔,立刻便皱了眉头。

    信王是他与杜雪岚所生的唯一皇子,名李煦,年方十九,此前杜雪岚称让他陪仙使去往凤凰山视察,今日应是与仙使一道回京。

    他这个儿子受其母影响,素来与他不亲,少有单独相见的时候,如今突然求见,总不会是来请安?

    他下意识往身上看一眼,当即想到,是了,他在蛇城受了伤,这消息不见得能瞒得住,那女人得了消息幸灾乐祸,自己不好过来,便叫儿子过来看他窘状回去报给她听。

    于是强抑冲冲怒气,正要说不见,不平却道:“陛下不妨见上一见,娘娘那边对杨女一事是何反应,兴许能从信王处窥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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