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巅，江崖之上，悬空停着一艘木船，船身漆成白色，长约三四丈，宽约两丈，无桨无帆，只有船蓬。

    旭含山盘膝坐在船头，仰头望月，兴味盎然，虽是走了一天路，半点不觉疲累。

    春夜寒峭，山风阵阵，天幕暗蓝，霁月当空。

    仰望夜空苍茫，俯瞰江河涛涛，他心中不禁豪情万丈，拍着膝头，说，：

    “如此美景，合该饮酒高歌，人生几何。明安，酒来！”

    明安正坐在船蓬内，抱着剑匣，肩靠着蓬壁，双眼半合半闭，昏昏欲睡的样子。

    可怜他年岁小历练少，修为本就不高，背着剑匣走一天路，早已累坏，此刻只想支起床来躺下去呼呼大睡。

    闻听唤他，勉强睁开眼，放开剑匣，揉着眼拉开坐垫下屉子，张看一下，发现里头空空，这才想起来，抬头回道：

    “公子，蟠龙壶你拿去抵给秦师兄了。”

    旭含山一怔，颇为遗憾，“哦，那里头的梅花露……”

    “你说不能浪费，”明安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就一口气都喝了，喝完了睡了一天一夜，还吐了我一身。”

    旭含山恍然，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艘宝船飞舟几乎掏空了他的全部家当，造到最后时还缺一块遮雨布，秦师弟恰好有一块上好的奎牛皮，于是他便拿伯父送的蟠龙壶跟秦师弟换了。

    梅花露烈性，平常他只饮上几口，都会面红耳热好半天，整壶灌下去那必然是不省人事了。

    醒来明安没提醒，他又惦记着早日将飞舟完工，于是就彻底忘记了此事。

    “你也不说一声。我居然全忘记了，”他摇了摇头，自嘲失笑，转头对明安招手道：“别睡了，出来看风景。”

    明安气鼓鼓道：“不要，我想睡觉。走一天路，还要背着剑匣，累了。”

    旭含山哄他道：“明日我背剑匣，当我为喝醉酒吐你一身向你赔不是。快出来看，好漂亮的江景。”

    明安身子一动，微有动摇，但一想明日还得步行，不觉悲催起来，不肯动弹。

    哪有修士用脚赶路的？就不能御个剑吗？

    旭含山加大收买力度：“这次去蛇市，我一定一定搞个大乾坤袋，以后你绝对不用再背任何东西了。”

    明安终于被打动了，将剑匣放好，走到船头坐下。

    “这才是好孩子。”

    旭含山揉了揉他脑袋，“修道不修心，万法都是空。未见天地，未走四方，心魔便易滋生，因此要时常开阔心胸，与天地共鸣。懂吗？”

    把看风景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公子高明！

    明安似懂非懂。

    “公子，明日还要走一天才能到蛇城吗？”

    “差不多。明晚此时我们应能到蛇城。”旭含山在袖中掏摸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你莫大师姐烤的桂花糖，都给你了。累了吃一颗，能解乏。”

    真的假的？明安犹犹豫豫地接过。

    莫大师姐，全名莫兰当，是掌教座下大弟子，是个剑修，闲暇之余特别喜好拿炼丹炉熬制甜食，主要是各种糖糕，自己做了吃不完，便四处发放，邀人品尝。

    整个太真教上下几乎没有人没尝过她的糖。大伙儿都说别人辅修的是符道丹道炼器道，大师姐辅修的是糖果道。

    可惜她的糖果道远不如她的剑道那么高明。

    明安吃过一颗高粱饴糖，说实话，不仅不好吃，毫无甜味，口感还很涩，接下来的一整天，好似牙齿和嘴被糊上了一层什么蜡，难受至极，一直拿水冲漱都没用。

    同被莫兰当祸害过的某人拿鼓励眼神看他道：“这次桂花糖挺好，比上回高粱饴糖甜，也不涩。”

    明安正想说公子你是不是诳我，目光突然被远处天上某处吸引住，眼睛一亮，指给旭含山看。

    “公子你看，那有艘大飞船！”

    旭含山循着他手指望去。

    果真，不远处高空上，正有一艘极其奢华的紫红色飞船，向他们这处行来。

    只见那船体格庞大，雕栏玉彻，巨帆鼓动，旌旗飘飞，宝光隐隐，苍蓝色的夜空犹如大海，衬得其愈加气魄不凡，威风凛凛，犹如战船出巡，甚至溢出几分杀气来。

    船尾有一个不太醒目的徽记，是一颗枝叶繁茂的树。

    明安喃喃道：“好气派啊！这飞船的主人一定十分有钱！”

    忽然之间，好生辛酸。

    公子没造飞舟前，给他画了个大饼，说等造了飞舟，要带着他到处飞，还可以坐在上头饮酒喝茶看星星看月亮。

    他听得心潮澎湃，跟着忙前忙后，连好不容易攒的一千灵石都贡献出来。

    等造了飞舟，残酷的现实像个锤子，一下子把大饼砸个粉碎——飞舟上的法阵要灵石驱动维运，而他们为了造飞舟，欠了一屁股债，根本没剩下多少灵石可用。

    都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要是早想到飞舟这么会吃灵石，他一定要苦劝公子，脚踏实地，把造飞舟的钱拿来添置行头，比如乾坤袋，比如剑鞘，比如法袍玉冠，比如傀儡等等。

    要添的东西也太多了，公子会炼器，怎么弄得这么穷的，谁都知道炼器师的赚钱能力是仅次于丹修的……

    一时之间，明安心绪纷乱。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公子神情有些古怪。

    旭含山说，“青木宫的原公子，确实十分有钱。”

    原公子，全名原雪怀，是青木宫武帝原慎今的孙子，化神期剑修，比他年长三岁。

    他们算是老相识了。

    去年此时，旭含山奉师门之命下山，前往北域雪原追杀百岁狼妖。

    狼妖机敏，食人而后藏身大雪山中，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其巢穴，正要试试新创云霞剑诀，突然天降一队人马，不由分说与他动手。

    狼妖趁机逃走，随后这队人又追上去，将狼妖杀了，将其妖身收归己有。

    这队人马领头的便是原雪怀。

    此人大摇大摆抢了狼妖，还追着他要讨教云霞剑诀，被他找借口回绝了。

    那次下山等于白跑一趟，不仅狼毛都没捡一根，师门奖励也没领到，还被原雪怀缠上了——

    这一年间，原雪怀给他共写了五封约战的书信。

    第一封第二封他还客气地回信婉拒，后来见此人并无放弃之意，他便懒得再理会。

    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不，并没有碰上，对方在天上飞，他在地上跑，碰不上。

    旭含山顿觉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