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音一响，黎晃便关掉计时器，开始一根线一根线地试过去。
正如拆弹专家所说，由于临近爆炸，每一根线的温度都是炙热，近乎很难分辨温度的大小。
然而随着一根一根电线拆解过去，黎晃觉得这个炸弹构造像是他学物理时曾看过的一篇M国假设论文。
那篇论文上的理论，是说在某些高级结构的炸弹中，除了炸弹主干之外，还有一根压强最稳定的电线操控着整颗炸弹的电源。
一旦剪短这根电源，剪短的瞬间，炸弹会因电压失衡而发出一阵火花，虽然拆弹者有概率受到电火花的创伤，但却能阻止爆炸所带来的悲剧。
几滴汗液从黎晃额角流下。
是找主干，还是……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有一瞬间干扰了黎晃的思维，他抬起头眯着眼睛向那边看了一眼，但由于逆着光，来人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仅此一眼，黎晃收回目光，然后拂去额角的汗液，又将注意力挪回到眼前的工作。
来的人走到他的身边蹲下，默默跟他一起看着面前的巨大火药。
黎晃一根电线一根电线地摸过去，没有人说话，风吹得发梢舞动，旁边看的人无所事事，在心里乱七八糟地琢磨着，如果临死之前是这样一副场景，好像也挺不错的。
炸弹显示屏上的数字越来越少，黎晃看着内里错综的电线，闭了闭眼睛，还是握紧了拿在手中这根。
“纪夜西。”
他虽是闭着眼睛，但声音里也听不怎么出来紧张：
“你是真的忘了吗？”
突然的一句话让纪夜西以为是她的神经出现了幻觉。
“什么？”
“你是真的忘了吗？”
黎晃又说了一遍，他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手里攥着的剪刀工具和电线：
“十年前那天之后的事情。”
“是真的。”
纪夜西苦笑一下，“那段时间的事情我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了。”
“嗯。”
黎晃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回到了面前他的工作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倒计时的屏幕上还剩下九十秒。
黎晃好像还有话想说。
纪夜西隐隐这么觉得，但又知道这时候不该分散他的注意力，正犹豫着，她看到黎晃握着剪刀的右手在极小幅度地颤动。
纪夜西知道，黎晃此时的颤动绝不会是源于对死亡的畏惧。
他，害怕无法挽救下所有人。
“我刚才对栾树说，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纪夜西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看计时器，而是对身边的人笑了笑。
“知道吗，黎警官，其实…你是一些人的勇气和底气。”
不要被自己困住。
你是我想要一直看着的人。
纪夜西说：“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
黎晃像是要说什么，最后二十秒倒计时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黎晃抿了抿嘴，将剪刀架在了手中那根电线之上，最后十几秒的空隙里，炸弹倒计时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急而烈。
倒计时的最后十秒，计时器的数字即将归零的时候，纪夜西听到他像是笑了一下。
黎晃的话淹没在了飞溅而来的沙石和扑面的热气中，亮光伴着鸣响炸上天空，灼目的亮光和近乎令人失聪的巨响同时响起。
失去意识之前，纪夜西眼中最后的画面是一双干净而明亮的眼睛。
以及，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
纪夜西皱了皱眉，莫名觉得自己的右肩有些酸痛。
“怎么了？”
面前坐着的男人带着副黑框眼镜，年纪大概有个三十岁，见状脸上神色有了些担忧。
“没事。”
纪夜西摆摆手，“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明天上课之前不用来办公室找我，我开完会直接去教室。”
她点了点头，这时恰好又想起了那件事，连忙抓住机会问了出来：“林老师，您……”
“纪小姐？”
“……纪小姐！”
“纪夜西小姐，您醒醒！”
……
被耳边的呼唤声从梦中拉出，涌入眼眸的光令纪夜西下意识眯起眼睛。
床边的小护士大概是天生的娃娃音：
“您是做噩梦了吧！”
“梦……？”
感官渐渐找了回来，纪夜西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像是泪痕。
梦到高中的事了吗……
一下、一下，太阳穴鼓弄着疼。
或许是躺得太久了。
纪夜西想试图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她的右胳膊此时被一个支架固定的稳稳当当。
纪夜西一愣，脑子里的回忆这时候也开始陆续涌现……
她记得原茗安告诉她黎晃所在的地方被栾树装了炸弹，然后她急匆匆地买了去B国的机票，但那班飞机恰好晚点……
“那颗炸弹由于是在临爆炸之前两秒被拆除，所以产生的火花程度比较大，你和黎晃警官都因此被弹开了一段距离。”
一个温和的声音令纪夜西才发觉这间房间里除了她和小护士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只见坐在陪护椅上的男人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当时黎警官将你护在身下，所以你没受什么外伤，只有落地时手肘关节处不慎轻微骨折。”
原来是那时候……
纪夜西接过他递过来的水，“谢谢廖教授……那黎晃，他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纪夜西因为飞机晚点而在机场不知所措时，恰好偶遇了与助理一起前往B国出差的廖颉一，以此而解了燃眉之急，因此纪夜西面对这个人就算再尴尬，这时候也要硬着头皮忍耐下来。
“黎警官啊。”
廖颉一想了想，“他后背因为爆炸伤了几处，不过缝上了几针之后就开始处理工作了。”
又去工作了……
对于黎晃警官如此敬业，纪夜西简直叹为观止。
“那我们现在……是在哪，还在B国吗？”
“嗯，还在B国。”廖颉一看着纪夜西，目光像是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啦？”纪夜西看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夜西……小姐。”廖颉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得很厉害：“我就是在想，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我是不是可以跟你要一个感谢呢？”
“啊？”纪夜西呆了呆：“哦！好啊好啊，应该的。”
“请我吃个饭？”
纪夜西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们去……”
“那不如就去警局食堂吧。”
纪夜西的“哪”字还没说完，忽然插进来的熟悉声音就让她愣了一下。
然而插话的人话说完了却还没进到屋里来，只又听到了几声来自门外的“黎队好”。
纪夜西低下头看着不知何时被自己揉得皱皱巴巴的床单，这时候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又该看向哪里。
“他让你很紧张吗？”
旁边的男人轻声问来的问题令纪夜西束手无策，慌乱了须臾，她只能把头又低了低，装作没听懂这个问题，“什么，没有，我，那个。”
廖颉一笑了笑。
黎晃进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画面是这样的：纪夜西坐在床上，头发乱得像是鸟窝，床边站着位衣冠楚楚的廖颉一博士。
黎晃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半晌又把目光挪了回来，他看了眼纪夜西，最后把目标落在廖颉一身上：
“廖博士，有没有兴趣试试B国的警局食堂。”
“今天就不了，我下面还有点事情。”
廖颉一上前来跟黎晃握了握手，微笑着说：“黎警官，还是希望后会无期吧。”
黎晃扯出了个笑容，握住了他的手：“哈哈哈哈，当然。”
“纪夜西小姐。”廖颉一结束了握手，转头看向半口气还没松完的纪夜西：
“回A国后有空了我会联系你。”
瞬间，来自门口一道箭似的注视，让纪夜西自骨髓里发出了一阵凉快又僵麻的不自在。
在这种毛骨悚然里，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