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

    “实在是多谢方少侠了。”

    屏山镇客栈内,最好的一间上房中。

    少年刑探身边的年轻仆从旺福以茶案上的点心粗鄙,需要找厨房撤换为由退下,转眼间,这间房里就剩下李莲花和少年刑探两人。

    “李兄无须多礼。”方多病客气道。

    客栈老板原本为二人准备的是陈茶,不想刚呈上来,就被眼尖的方多病一眼识破,重新换了清明节前采制的明前茶。

    他从李莲花手中接过色翠清香的茶杯,正打算送茶入口,蓦地顿了下,抬头困惑道:“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姓方?”

    李莲花抚了抚袖子,闻言一笑:“敢将方尚书的独子招入麾下,佛彼白石的胆子真是不小啊。”

    方多病的眼睛倏亮,明辉若流星,扬眸问道:“你认识家父?”

    他虽然生在朝中重臣之家,但从小就心系江湖,立誓长大后一定要加入百川院,重振四顾门。所以起初他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是方相之子,只希望别人记得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川院刑探。

    可不知为何,遇到李莲花后,他总觉得和对方有种一见如故之感,想到李莲花或许会成为他闯荡江湖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方多病欣然承认:“没想到李兄不会武功,这眼神倒是不差,行走江湖,我本来不想太招摇的。”

    李莲花以衣袖作掩,倒去杯中茶水,浅笑不语。

    天机山庄少庄主刚下山,出门随行就带着两个丫鬟和仆从,腰间环佩玉聲不绝,百川院的刑牌也写着他人之名,当真是太不招摇了。

    “方少侠。”

    空烛燃烧的房间内,一时茶盏交错。

    李莲花放下手里的茶杯,眼中熹微的眸光稍动,若有所指地开口:“你应该是刚加入的百川院吧?”

    方多病眨了眨清澈如鹿的眼睛,浑然未觉此番话语里对方语气的微妙,点头道:“不瞒李兄,几天前我刚通过了百川院的入院考试,这次前往嘉州,也是因为我要办的第一个案子,没想到途径叙州,会先在此地碰到李兄。”

    李莲花了然颔首:“原来如此。”

    看着眼前气质温和文雅,衣着简单朴素,内力微乎其微的江湖游医,方多病想起白日从风火堂那里听到的传闻,忽然问道:“对了李兄,我倒是有一事好奇,为何风火堂的人一口咬定,你曾经将死人救活呢?”

    李莲花瞻望方多病的茶杯已下去半盏,估摸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笑了笑:“风火堂的人也咬定世上有人能借尸还魂,方少侠相信吗?”

    方多病轻轻摇头。

    渐渐地,他觉得眼皮有些重,脑袋有些沉,缓了缓道:“当然不信,世上所谓鬼神之说,大抵都为怪力乱神,充其量……不过是些骗小孩的把戏罢了。”

    李莲花扬起唇角,端视着对面的药效发作,低声道:“那方少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呢,或许存在起死回生,也存在借尸还魂,只要有些时候,死人不一定是死人。”

    “李兄,你这是何意?”

    方多病闻言,原想继续追问,兀地眼前一黑,脑袋往下沉了去,他猛地惊觉过来,以手握拳用力捶打头脑昏沉的前额,试图打起精神。

    然而再次睁开眼睛,目力所及范围都变得模糊而难以辨认,眼前的人和物成了重影往四周扩散,逐渐与侵吞视野的黑暗融为一体,方多病只能借助光影的明灭变化,推测茶案的另一边起了身。

    “这茶水……”他后知后觉醒悟。

    对方看着他,啧了一声,似乎朝他叹了口气,轻声戏谑:“这么多年没遇到刑探,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个刑探,就是你这么个生瓜蛋子,百川院可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方多病瞳孔蓦地一颤,说这话的,正是刚才还以“方少侠”称呼他的李莲花。

    “你到底是谁!”

    许是江湖经验尚浅,方尚书家的公子能从茶叶的色泽一眼辨别是陈茶还是新茶,却分辨不了掺杂在茶水里,无色无味的迷药。

    方多病的眼底浮现惊愕,迅即被震怒填满,他可以被侮辱,但绝不容许百川院因此被人轻视。

    “看在你曾出手相助的份上,我就跟你多说两句……”

    素衣男子周身温和的气质褪去,整个人不觉间多了几分冷冽,行将离去时,回身看向方多病,指出其身为百川院的刑探,犯下的三个错误。

    归根究底,还是天机山庄的少庄主不适合江湖。

    “你给我等着……”

    方多病气急,奈何在迷药的发作下,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晕倒在了茶案上。

    ……

    天阶夜色,沁凉如水。

    李莲花回到白日被众人查探过的棺材面前,一掌掀开厚重的棺材木板,神情微冷,不复平素里的自在散漫,目光如月,仿佛世间种种皆在眼中,清透雪亮。

    待李莲花从袖间取出两枚细长的银针,迅速而准确地扎入棺材里躺着那人头顶的风池穴和胸前的膻中穴,倏尔道了声:“起来吧。”

    只见夜里微风拂过,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百川院刑探断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尸首”,遽然睁开了狭长的眼睛,从棺材中猛地坐起,扶着棺沿急促而迫切地呼吸着外边的空气。

    “姓李的,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啊,你知不知道这归息功最多只能撑三天!”妙手空空醒来,当即皱着脸朝李莲花诉苦。

    李莲花摸了摸耳垂,觉得这话听起来未免有些耳熟,看了眼四周,语气平平提醒:“声音小一点,我也不知道他们除了找我,还会找别人啊。”

    “别人?”妙手空空不明就里。

    按照事前的计划,他接下施家的委托,去风火堂的宝库将施家被强行借走,而后霸占不还的秘诀窃取回来,再以归息功假死。

    因为宝库里一同丢失的还有风火堂的镇堂之宝,为了找回丢失宝物的下落,他们必定会找上江湖传闻能够起死回生的李莲花,如此一来,妙手空空在李莲花的帮助下便有了机会脱身。

    可听李莲花话里的意思,风火堂的人除了找他,还找了其他人来做这件事。

    放眼整个江湖,除了医活过施文绝和贺兰铁两人的莲花楼李神医,还有谁有这个能耐让死人开口说话?

    妙手空空百思不得其解,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惜一时想不起是谁。

    抬头一看,见李莲花没有要跟他继续解释的意思,索性也懒得想了,跟着说道:“你是不知道,风火堂的那些人下手可真狠,我差点就真的去见阎王了!”

    李莲花有些无奈:“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这两天他被风火堂看守在客栈,身上带着的迷药本就不多,加上方多病对陈茶和新茶的一通判断,为免被其察觉,李莲花在下药时也有意控制了份量。

    以方多病的武功底子,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苏醒过来,再这么耽搁下去,恐怕事情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还不快走?”

    李莲花对着在棺材里躺了三天,手脚还十分僵硬的“尸首”说道,一把将妙手空空拉了出来。

    既然目的已经揭晓,也就无须继续掩盖,两人没把翻开的棺材盖阖上,趁着夜深,院子里四处无人发现,尽快离开了。

    ……

    屏山镇外,山谷树林。

    漆黑的夜色浓重如墨,幽蓝的火焰悬浮在空中,似在漫漫长夜里点燃了一盏冥灯,先前张白河在临川傅家拿到的那幅画卷,正是这盏冥灯的灯芯。

    等到蓝色烟火焚尽,灯芯化为残炙,在夜里被风轻轻一吹,就像扬起的细沙随风消散了。

    张白河站在山崖下,腰间系着不会响的青铜铃铛,身后背了一把纯白的油纸伞,旁边候着两匹格外安静的骏马。

    这两匹马是风火堂的。

    其中一匹黑色的,两日前在混沌未开,晦暗未明的天色中,不经意间暴露了张白河,让她跟着风火堂的人来到了屏山镇,又被卷入后来的纷争。

    可或许世上的有些相遇,本就是不期而遇。

    远处山崖的树林,开始从林间深处传来若隐若现的火光,原本荒寂寥落的小径,声音也逐渐变得嘈杂起来。

    张白河倏然抬眸。

    “你倒是等等我!”

    山崖上的妙手空空在李莲花身后追着喊道,他的四肢刚恢复知觉没多久,跑起路来不太灵活。

    奈何前面的素衣男子身形轻快,在满是飞沙走石的地面一掠而过,哪里还见往日苍白虚弱的影子。

    妙手空空既追不上前面的人,又怕被后面的人追上,想他一介神偷,未免觉得自己有些倒霉。

    一炷香前,他和李莲花前脚刚离开客栈,后脚就被风火堂的人满脸怒色地找上门来。发现后院里的棺材是空的,他们更是怒气冲天地跑去方多病的房间质问,把被李莲花迷晕的百川院刑探唤醒。

    虽然不清楚百川院又是怎么牵涉到这件事里的,在妙手空空醒来后,事情的方方面面都和他提前设想的不同,但当被后面的刑探以及风火堂十几个人紧紧追着,这些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难缠。

    慌不择路间,妙手空空抽空拨掉头发上的树叶。抬头瞥到夜空的雾霭和流云,突然想起上次他被人追得这么狼狈的逃跑,好像是在七年前。

    数不清的墓碑和死人,铺天盖地的腥味和白雾,铁锹掀起泥土的声音,铃铛穿透夜色的声音,以及系着铃铛的……

    “花花!我想到了!”妙手空空在李莲花身后大喊。

    两人一前一后疾行至崖边,林间小路到了尽头,本以为山穷水尽,定眼一看,山崖下却有两匹马早就在此等候,其中一匹黑色的,毛发光滑如丝,四肢沉稳健劲,瞅着神采飞扬。

    “花花,准备的挺周全啊。”妙手空空喘着气道。

    李莲花敷衍一笑。

    听到零碎的脚步声将近,李莲花耳力惊人,当机立断说了句:“走!”即刻施展轻功,带着妙手空空从山崖掠了下去。

    等两人安然降落,各自飞身上马,李莲花默了瞬,山谷里只有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和马蹄落地的蹋蹋声。

    除此以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

    “花花,看到没有,刚才那个刑探的脸真是臭极了!”

    到了安全的地方,妙手空空捧腹大笑不止,浑然忘却方才的仓促与狼狈。

    “我欠你的人情清了啊。”

    李莲花从妙手空空手里接过一本名为《山家清供》的菜谱,这本是他师父老人家私藏的,不知为何流落到了风火堂的手中。他以此作为助妙手空空假死脱身的条件,令其一道偷了出来。

    “清了清了。”如今物归正主,妙手空空连忙摆手。

    李莲花将师父生前的遗物妥帖收入怀中。

    “对了,你刚才在山崖上,突然说你想到了什么?”李莲花随口问道。

    不想妙手空空闻言,倏然变了神色,狭长的眼里,目光透着极其少有的认真。

    “花花,你说的被风火堂找上的另一个人,是不是叫张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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