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夏天会不会是一生中最炽热的存在?
——题记
苏朗润失神地陷在沙发里,缓缓吐出一口烟。
衬衫外套挽至手肘,露出了小臂上一块小小的心状伤疤。
NPF女孩子偏多,很少有人有烟瘾,吸烟室便设计得有些小。它更像是一个略微狭长的楼梯间,墙体在装修时保留了粗糙的灰色水泥墙面,地板也选择灰色的瓷砖,显出几分冷淡。偏偏窗边排架上景植繁茂,暖黄色的沙发靠在门对面的墙角,立在一旁的落地灯灯光昏黄,温温柔柔地在墙上映照出文竹细碎的影子。
“咔嗒。”
卡槽声顿了一下,似是有些迟疑,透出几分小心翼翼。
磨砂门隐约显出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停顿一秒后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苏朗润闻声抬眼,透过丝丝缕缕的烟气看见了那张心心念念的脸。
标准的娃娃脸,眉毛弯弯的,眼睛圆圆的,鼻尖翘翘的。
她似乎和走的那年一模一样,一丁点都不曾改变。
苏朗润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哑,自语般低低的唤了一声。
“乔十九。”
他可能是昨晚的酒还没醒。
不然怎么又......和傻子一样。
心脏收缩与舒张的感觉在寂静中无限放大,又闷又痛之中,苏朗润认输般勾起唇角,玩笑着暗数起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
四下。
消失八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朵。
苏朗润愣了一下,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一切似乎都不真实。
这一次喊人,他竟真的听见声音。
那是乔莫染的声音。
她说,在呢。
苏朗润随性地倚着靠背,右手放在桌面上,食指一下点一下。
讲台上班主任正在自我介绍,声音毫无波澜,如同他下搭的眼皮一般好笑又无趣。
没什么意思。苏朗润想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中午出门时周京鄀特意塞到他手里的,说是高中的开学礼物。
苏朗润满意地弯了弯眼睛。小姑娘没白疼。
蔓夼高级中学是一所私立高中,距离苏朗润家二十分钟的车程。不过今天开学第一天,一大家人拉着他说了半天话,便勉勉强强踩着点才进班。
班级人都到差不多了。苏朗润提前已问过一圈,没有一个朋友有缘同班。他便进了门后就随便坐在离门最近的一个位置——省腿,还可能没同桌,可以一人占俩位,划算。
大肚子的班主任端着个搪瓷的茶缸进班,扶着讲台边吹了吹茶缸漫出的水蒸汽,没精搭采地抬了抬眼皮:“王进喜,负责你们的政治。”他指了指苏朗润:“最后面那个同学,你把门关上。前门也一样。”
苏朗润趁着关门背过身的时机弯了弯唇角。
嘿,王进喜。
铁人呢。
王进喜没什么咸淡地重复着校规校纪与未来期待。苏朗润听了两分钟,掏出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
“咔嗒。”
门锁略有停顿地响起,似是有些小心翼翼。
苏朗润转过头,看见一个半披着长发的小姑娘猫着腰从押了条缝的门外钻进教室。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偏棕色的发顶,和一点点莹白俏挺的鼻尖。
下一秒,女孩抬起脸来,圆圆的眼睛与苏朗润对上,露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王进喜的声音从讲台上飘飘悠悠地传到后门:“那位迟到的同学别看了啊,什么名字?”
女孩瞬间直起身,捏住书包带子颤声回答:
“乔莫染。”
苏朗润回过头,皱了下眉。
他看出来了。
乔莫染的眼眶有点红。
“行。”王进喜甩了一下姓名册,“没别人迟到了吧?那你说说怎么迟到了。”
身后的女孩声音像电视上的主持人一样相当好听,透出几分成熟,不过和可可爱爱的长相并不是很符帖。她像讲故事一样解释着迟到的原因:“我爸爸把我送到高二教学楼了,找了好久才发现高一高二不是一幢楼,再赶过来就迟到了。”
班级沉默了一下,参差不齐地发出低低的笑声。乔莫染则在王进喜准许后坐到苏朗润旁边的空位上。全班52名同学,29名男生,23名女生,他俩是唯一的男女混坐。
苏朗润侧头瞟了一眼。
这下连鼻尖都红了。
苏朗润从小到大唯一哄过的女孩子就是周京鄀。小姑娘年纪小,一般把他裤口袋里所有的钱都变成棒棒糖就行了。
按照这听着就不靠谱的经验,他从书包里掏出最后三支棒棒糖,放到乔莫染的桌面上。后者顿了一下,却又把棒棒糖推回到苏朗润的桌面上,用气音道:“谢谢你。但我过会儿就好了。”
这是看出他在安慰她了。
苏朗润支着下巴,弯起眼睛,声音也压得很小:“别啊同桌,这是我小亲戚特意塞到我手里让我分给新同桌搞好关系的贿赂。小姑娘要知道你不收肯定得哭鼻子。给个面子呗。”
乔莫染盯了粉粉嫩嫩的棒棒糖两秒,最终放到桌肚边缘,小声道:“谢谢。”
苏朗润转回头,听着旁边细细碎碎剥糖纸的声音,弯了弯唇。
嘴里的捧棒糖化了一半,整个口腔溢满甜味。
草莓牛奶的。
王进喜给了大家三分钟的时间,同桌两人了解了解彼此,诸如姓名深意、理想大学、职业规划等话题不限。
相比起其他桌的热火朝天,两人氛围有一种诡异的平和。
“姓名?”
“苏朗润。”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我爸妈都没想好,就在电脑键盘上随便点了两个字母,拼出来的名字还不错,就定了呗。”
“......理想大学呢?”
苏朗润此前没什么想法。蔓夼高级中学是典型的国内外对接教学,每届都会有一半多的学生最终选择出国留学。
他将最后一点糖块咬碎,棒棒糖扔进后门口的垃圾桶。
“不知道。好一点上个省内,不行就出国吧。”
他偏过头,正好迎上照进室内的阳光,笑起来时右侧脸颊会有一个很明显的酒涡,眼中是细碎的阳光。
“到你了。”
他看着背光而坐的乔莫染,阳光给她暖暖地镶上一层金边。“乔莫染。这名字还挺大众的。”
乔莫染微微拧眉,神色认真地反驳:“但至少对我来说,就是最特别的。因为我是三月十九号晚上八点零八分出生的,刚好合成一个染字。爸妈希望我不要被尘俗所干扰,就起作乔莫染。它只是读音普遍罢了,在我这里无可替代。”
“那倒是,”苏朗润挑了挑眉,”很有新意的起名方法。那你有理想大学吗?”
乔莫染点点头:“玶祈大学,目前正在努力。”
这时,前桌的一个女生轻轻地“切”了一声:“装正经。”
乔莫染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神情依旧地表示很高兴与苏朗润作同桌。她自幼性格内向,基本不与人社交,有什么问题还请多担待。
那时候苏朗润只是觉得她挺认真。后来发现,她真的就是一个对什么事都会认真对待的…
特别可爱的好哭包。
苏朗润在王进喜宣布安静前凑近乔莫染:“那作为同桌,你能不能悄悄告诉我,高中第一天为什么哭鼻子?”
乔莫染咬着下唇看了他一眼。
眼眶好像又有一点变红。
王进喜在上面问竞选班委的相关事宜。
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乔莫染便签上的字龙飞凤舞,是一种与本人毫无相似的张扬大气。
“我爸是消防员,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中考时他就没能送考,好不容易送我上学却比我还迷糊。当时也不知道教室在哪,挺无措的,觉得有点丢人。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苏朗润望着她微红的眼睛,一字一顿。
“没有。”
十五天的军训,乔莫染在第三天上午挂了机。她在回家路上被一辆电瓶车撞倒,右脚肿得比馒头还高。即便如此,乔莫染每天坚持准时准点到达班级旁边的休息处,坐在王进喜右侧背英语词汇3500。
在前桌的宣传下,现在全班都知道乔莫染想考玶祈大学。
男生的友谊比女生简单得多。军训休息时,一大群男生围拢成一团,打趣苏朗润:“唉,有个玶祈大学的美女同桌,什么感受啊?”“苏朗润你这么帅,不得近水楼台先得月,美女捂口袋里边?”
苏朗润每次都得跳脚:“滚呐!别瞎起哄!”
与乔莫染永远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边缘地带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同。
苏朗润阳光、随性、受欢迎。
他似乎生来就适合站在人群的中心,意气风发地扬着酒涡,享受上帝格外的偏爱。
高一要学九门课程,虽说难度尚未提升,却也痛苦万分。苏朗润的成绩高低不就,两次月考都混在班级十来名的位置,本人倒是已经十分满意。
他的生物学得挺吃力,但三门生科都没有问题。物理和历史排名大差不离,文科理科任凭兴趣。
等扔掉了生物,再冲刺冲刺,省内顶尖的南渝联大很有希望。
苏朗润满意地打了个响指,瞄了眼已经在看《全球通史》的小同桌。她的月考又是稳稳的年纪第二,只比第一名差了四分,订正试卷的作业相当轻松,便开始自行安排学习任务。
乔莫染以后想走新闻报刊编辑或者文学艺术编辑。
所以她闲暇时喜欢看课外书,语文和历史成绩两次都是年纪第一。
苏朗润也在两个月的相处中发现,这位小同桌只是性子内向不主动说话而已,但是脾气好得无底线,就比如——
“乔十九。你给我讲讲数学呗。”
“哪题?”乔莫染将书反扣在桌面上,凑到苏朗润的桌旁。
苏朗润面对突然凑近的脑袋,盯着她太阳穴上的小痣卡了下壳。乔莫染属于没什么攻击力的耐看性美女,个头刚好到苏朗润胸口,留着薄薄的空气流海,长度刚好露出弯弯的眉毛。虽然头发颜色偏棕,但圆国的杏眼漆黑明亮,看向人时干净且安静,鼻子和嘴巴都小小的,像洋娃娃一样讨人喜欢。
她属于典型的娃娃脸,哪怕是微笑眉眼都会像月牙一般弯,和草莓牛奶味的棒棒糖一般甜。
右侧太阳穴上的小痣又平添两分媚。
虽然苏朗润坚持死鸭子嘴硬。
不过近水楼台......好像挺不错的。
神思飘忽间,乔莫染温和地重复问了一遍:“哪题?”
苏朗润对上她突然转过来的眼神一个激灵,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手指僵直地点了点答题卡:“哪题......那就这题吧。”
乔莫染已经成功加入学校广播站——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这样好听的声音,温温柔柔地给他讲着题。
于是苏朗润在题末“我讲得清楚吗”的问题前,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乔十九,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乔莫染先是呆住了。
然后,她看着苏朗润通红的耳呆,脸也开始交烫。
她匆匆转回身,拿起《全球通史》,将脸别到苏朗润看不见的角度,闷声道:“你快订正吧。”
苏朗润不知道的是。
她在允许他喊“乔十九”的时候。
他就已经是特别列表的一员了。
平安夜似乎难以平安。
乔莫染的成绩一直稳稳当当地排在年级前五,再加上广播站意外带来的知名度,全年级都知道了这位想考玶祈大学的美女学霸。她的安静内向被认定为清冷高贵,成为了暗恋时的加分项。
苏朗润自从明白自己的感情后,也开始发愤图强,周日的活动课不再打球,转而跟着乔莫染到杏园坐在长椅上背书。
只可惜苏朗润永远像个多动症患者,一会儿膝盖碰一下膝盖,一会儿挑一下乔莫染的头发。
乔莫染则每次都红着脸躲开他的手,再不济就转过身背对着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但是也不会离开长椅。
有时候苏朗润的坏心思发作,就会凑到她肩膀旁边。
“乔十九,你也喜欢我吧?”
“你背你的书。”
“他们有人觉得我俩就是在谈。”
“你能不能好好背书?”
“好嘛好嘛,别生气啊。”
“…没有。我没生气。”
杏园的长椅都摆在杏树底下,离园中小道有些距离,相对显得隐蔽。
乔莫染在冲锋衣校服里裹了件羽绒服,垂耳兔款的棉帽、厚实的围中、加绒的手套,暖暖和和地坐在长椅上背政治。
苏朗润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她的兔耳呆,声音懒洋洋地读着英语单词表,冲锋衣里只有一件卫衣,看起来空空荡荡。
乔莫染难得主动转过头和他说话:“你不冷吗?要不要回班级。”私立高中的一大好处就是空调很大方。
“没事儿,”苏朗润无所谓的笑笑,“我不怕冷。”
然后,他像条大狗一样蹭到乔莫染身边,后知后觉地傻笑起来:“乔十九,你是不是在心疼我?”
乔莫染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隔着毛绒绒的手套把摇尾巴的傻子的脸推到一边:“自作多情。”
苏朗润依然呲着牙,一点也不被回答所影响:“今天平安夜哎。”
“唉!赵鹏程,今天搞不搞点什么排面?”
“就是!玫瑰项链小蜡烛,乔女神眼泪哗哗流!”
“边儿去,”赵鹏程嘻笑着,走在两个人中间,“你们说,要不就在学校边上的公寓,贴点气球什么的和乔莫染说是圣诞派对?”
“哦~“两人鬼叫着,“都到公寓了,那还走吗?”
赵鹏程是学校有名的关系户混混。仗着资产和人模狗样的外皮,初中就花得难以形容。上高中这几个月他倒是低调了些,没什么大新闻在年级里疯传。
原来在这儿琢磨呢。
三人还在无所顾忌地聊着更过分的内容。
苏朗润脑子瞬间炸了。周围声音变得模糊,他不顾乔莫染抓空的手,站起身,从杏林钻出到小道上,在赵鹏程尚未明白这人黑个脸想做什么之前已经抬起手,一拳砸到他脸上。
苏朗润学过五年跆拳道。相比起这三个绣花枕头,他明显占上风。
但平均平均,每人只挨了三下,其实还主要落在赵鹏程身上。
因为乔莫染哭着抱住他,边抽气边说:“你别......别打了......”
第一拳落到赵鹏程身上的时候,苏朗调想,去他妈的平安夜。
可是当乔莫染的眼泪砸进领口,冰冰凉凉地落到肩头表面的时候。
苏朗润满腔怒火被灭得灰都不剩,只剩下了无边际的慌张。
少年的长相很干净,平日里浓黑的眉毛在高兴时微微上挑,双眼皮显得温柔而深情。薄唇总是弯弯的,露出右侧的酒涡,如同以前的世家公子清俊且矜贵。
如今他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粟色的眼睛,额前一小撮头发立在脑袋顶,嘴唇因为心虚抿成了一条直线。
死鱼一般趴在地上的赵鹏程却趁机爬起来,用尽力气一拳砸在苏朗润后腰。苏朗润吃痛闷哼一声,一脚将其彻底踹翻倒地不起,而后无措地转回头。
乔莫染的眼眶和鼻尖俱已红透,哽咽着说:“平安夜......你不要……”不要为了我这么不愉快。
苏朗润试探地抬手,揩去她的眼泪。他穿得虽少,手掌却依旧温暖,轻轻地覆在她冰凉的右脸上。
他低声小心地哄道:“别哭。”
苏朗润的家庭与赵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和劣迹斑斑的赵鹏程比起来,苏朗润安分守之且长相与认错态度都很乖巧,这件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乔莫染刚想敲门,就听见办公室里一个女人的声音温和而不留余地:“我们家苗苗绝对不是不讲理的孩子......”乔莫染默默退到墙边拐角,猜到是苏朗润被请了家长。
出了教务处,苏楠看着难得惹事的儿子,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你和那个小姑娘,没什么吧?”方才赵鹏程反咬一口,说是两人在杏园躲着被发现了,只可惜连亲爸都没帮他说话,客客气气地与苏楠道歉。
苏朗润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妈,我喜欢她。但是我不知道。”
母子连心,有些话不需说完整。
见苏楠没有立刻回答,苏朗润比起三根手指:“不出格,不耽误学习,不会影响她!”
周桓和苏楠一直很恩爱。良好的家庭教育与环境将苏朗润培养得单纯而阳光,从小都很省心,对待女孩子也一直温和有礼。
苏楠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苗苗,你要明白。负得起责任的喜欢才可以谈及爱情。”
苏朗润重重得点了点头。
苏楠欣慰地笑笑:“明白就好。是那个小姑娘吧?躲在墙后看了有一会儿了。快去吧。”
苏朗润惊喜地回头,看见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顶。他匆匆扔给妈妈一句再见,便快步向心上人走去。
拐角的楼梯间,乔莫染的眼睛又大又圆,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苏朗润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气了?”
“没有。”女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估计是又哭了一场,“你挨骂了吗?”
“哪能啊,”男孩弯着眼睛,浅浅的酒涡像是一个小太阳,“完胜,圣诞快乐啊乔十九。”
乔莫染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她一直都很认真,做事也是,像这样看着人也是。
苏朗润不明所以地挑了下眉,心里又有一点发慌。
乔莫染将视线从他的眉峰收回,敛下眼,声音轻轻的。
“苗苗是你的小名吗?为什么?”
“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就希望我像树苗一样拙壮成长。不过因为小名又土又娘,就只有家里长辈会这么喊了。”
“那我可以喊吗?”
“你当然行啊,想喊就喊呗。”
“那,”女孩仰起脸,弯弯的眼睛像是小月亮,“圣诞快乐苏苗苗。”
冬日的楼梯间里阳光明亮却不刺眼,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沾染上阳光,变为暖黄色的细闪光点飘浮在空气中。
“你的成绩要是能进年级前二十,我们就在一起吧。”
苏朗润被突如其来的天降馅饼砸得头昏脑涨。
砸馅饼的人却已经绕过他,红着耳朵逃离现场。
苏朗润赶紧转身跟上,长手一伸拉住乔莫染棉袄帽子上小熊□□的耳朵:“真的吗?你想好了不许反悔啊!”
“走得这么快,你是不是想逃跑?”
“那你圣诞礼物不要喽?”
“别跑了我都看到你脸红了!”
脸颊通红的女孩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苏苗苗!你不要得寸进尺!够不够人啊!”
事实证明爱情的力量无比伟大。
苏朗润原先排名相对稳定在年纪六七十的位置。
下一次月考,他就钻到了年级三十九名。
幸运女神似乎格外偏袒这个小太阳一般的男孩子。
期末考试后,苏朗润就拿着年级十九的成绩单,牵到了乔十九的手。
乔莫染的父亲是消防员,母亲是外科医生,一个比一个忙。
寒假里,乔莫染基本上就都是早上起床收拾收拾,便骑自行车到图书馆自习,下午闭馆后会找个地方吃晚饭,然后随便逛逛或者回家继续学习。她没什么朋友,一个人戴着耳机在街上散散步,会有一种安静的快乐。
苏朗润在一次电话中了解到情况后,立刻表示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他不放心。于是,在高一时间最长的寒假里,每天早上乔莫染收拾好下楼,就会坐上苏朗润的自行车后座,拉开后者的书包拉链掏出苏楠精心制作的早饭,在图书馆自习一天后一起吃遍蔓夼的饭馆,手牵手散一小时的步再被苏朗润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周六日则可以看个电影、体验一下新开业的游戏厅。
当然,一切都是偷偷摸摸的。除了苏楠,世界上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大年初五。
乔莫染的父母假期都已结束,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乔莫染给自己定的七天假却还没到期。
蔓夼城郊新开了一家游乐场,正好还有公交车直达。
苏朗润早早地等在楼前。没多久,乔莫染裹着浅黄色的长款羽绒服冲下楼,手中鹅黄色的围中一晃又一晃。
黄色真的很挑人。
而乔莫染绝对是最适合黄色的人,没有之一。
苏朗润拿过围中,仔仔细细地帮乔莫染围好:“这么喜欢黄色?”
乔莫染弯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母亲作为医生,习惯了医院纯白的灯光,当年装修婚房时也下意识挑选了雪白的灯,映着白墙与冰冷的医院没什么两样。乔莫染虽然从未提过自己的不喜,但也因此爱上了温暖的黄色。这样,在空旷惨白的家里,她一个人还不算太难熬。
“行。”苏朗润没有多问,“等会儿给你赢个小熊□□回来。”
101路公交车相当拥挤。苏朗润拉着环,另一只手将乔莫染半搂在怀里。周家条件不错,出行基本有私家车,如今的体验还有些许新奇。他悄悄地张望着周围,暗暗庆幸没有认识的人——乔莫染不给公开关系。
谁知下一站,就上车了一位同班同学。苏朗润一边庆幸自己眼力卓越一边暗喊倒霉,在对方发现之前将乔莫染按进怀里,自己则戴上冲锋衣的帽子,把头低到极值。所幸车上人多拥挤,两人并不显得突兀。
只是旁边坐在爱心座椅上的奶奶掸了掸买菜的塑料袋,声音不大不小地自言自语:“小年轻,玩情趣。”
苏朗润:“......”
乔莫染:“......”
一路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
刚进游乐场的大门,乔莫染就被苏朗润拉进礼品店,眼都不眨地买了一个小熊□□的抱抱熊和双肩包。
乔莫染本想拒绝,苏朗润却不由分说地付了款。“男生肯花钱是好事好不好?我今年压岁钱一个装备都没买,就等着送你好东西呢。”
乔莫染弯着眼:“你不是射气球赢□□的吗?”
“万一没打到吹牛了呢。”苏朗润坦坦荡荡,“赢到了就是锦上添花,没赢到也不算食言啊。”最后乔莫染抱着两个小熊□□回的家。
苏朗润胆子挺小的。他怕鬼,还有一点点恐高。
他本以为女孩子的兴趣,基本都是旋转杯,旋转木马,撑死了射击赢个毛线玩具。
结果第一项玩跳楼机。
第二项去卡丁车。
第三项到海盗船。
然后,乔莫染左手拿着园区地图,右手用穿香肠的小木棍点了点过山车的图标,合糊不清但兴高采烈地提议:“过仙车有西远,我呼先去鬼屋吧!”
苏朗润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努力维持脸上的微笑:“都听你的。”
进鬼屋没多久苏朗润就现了原形。
他将乔莫染紧紧地围在怀里,凶狠地冲除了脸刷个大白,抹3个黑眼圈外和人没什么区别,尴尬地站在墙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工作人员大吼:“别秋侬!哈呼谁侬!别浪唔框哩哦!”
乔莫染哭笑不得地窝在他怀里。
这孩子,吓得蔓夼方言都出来了。
从鬼屋出来时天已经黑透。
苏朗润嘴上问乔莫染下面想去哪里,心里却惦记着晚上七点半的新年烟火。他得早点带人去广场中心占位置。
乔莫染提前同样看过攻略,而且她看的更高级。
买了一份章鱼烧后,乔莫染认认真真地指着摩天轮:“我们去排摩天轮吧。差不多排到我们的时候应该就能有烟火表演了。在摩天轮上看烟花,听着就好棒。”
苏朗润对女朋友的计划毫不反对。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
“不急,你先吃你的。店里暖暖和和的,外面一会就凉了。”
乔莫染皱起眉头:“那就赶不上了呀!”
苏朗润“嘿嘿”笑笑,打开手机:“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她有个朋友是园区负责人,等会儿我们直接走后门就行。”
乔莫染有些震惊地瞪大眼睛:“那你白天怎么不走?”
少年站在灯光下意气风发地笑着,透出一丝丝顽劣,更多却是温柔的深情,白色的冲锋衣被灯光染成她最爱的暖黄色,更显身形提拔,长身玉立如翩翩公子。
他说,因为排队的时候,我想多牵一会你的手。
烟光秀开始的时候,两人刚好坐进摩天轮的轿厢.
行至顶端,金色的烟花在不远处热烈地绽放。
乔莫染侧过头,弯着眼认真道。
“苏苗苗,新年快乐。”
苏朗润试探着凑近她。
乔莫染在耀眼的暖黄中闭上眼,温热的触感落在唇上。一吻落定,她听见苏朗润的声音有些哑,字字透出情意。
新年快乐啊,乔十九。
或许初恋的独特之处就在于。
第一次热烈地喜欢上一个人。
拥抱、牵手、接吻。每一件事情都很神圣地前缀了“第一次”。
从一个新年烟火恣意绚烂的冬天开始。
高一接下来的日子都挺平淡。
两个人像之前一样以学习为先,苏朗润有什么不会的就拿笔尾点一下乔莫染,然后就可以得到一个标准的答案。
乔莫染的声音真的特别好听。
长相也很好看。
字写得特别好看。
虽然她的声音偏向成熟,字迹大气锋利,喜欢充满挑战的任务,与甜美的外表不是很符合。
但也让她更加独一无二。
两人虽然也会有小摩擦,但因为苏朗润无底限的让步而及时解决,从未吵过架。
天作之合。
乔莫染唯一一次生气是在二月初。
天气还很冷,她带吸管的保温杯正在得宠。
水房温水被打完了,只剩下滚烫的开水。乔莫染也没多想,打完后回班级,坐到座位上时还不忘提醒苏朗润:“水房只剩开水了。你要是想喝温水得提前打。”
这两天苏朗润重感冒还伴着些许低烧,一直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将下巴抵在小臂上看自己的学霸女朋友专注地刷英语拓展。
两人都已经确定学文。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乔莫染下意识地拿起保温杯,毫无察觉地准备开盖喝水。
攒了两天的力气瞬间全部爆发出来,苏朗润“腾”地站起身,一手将乔莫染按进怀里,另一只手作推开状挡住了因高温高压而从吸管里喷出的开水。
这件事的结果是,苏朗润的右手手腕上方一点的小臂皮肤成功烫伤,免了三个半星期的作业和一次月考,另外精疲力竭地向王进喜证明二人“清清白白”,最后手忙脚乱地安慰平静发火的好哭包。
随着时间推移,烫伤的伤疤极其巧合地缩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于是,尽管又换了女朋友一顿□□,笑得像个傻白甜的苏苗苗美滋滋地捧着手腕,声称这是爱的证明。
时间不断流逝,二人在六月底填交了文科志愿申请,再次成为王进喜的学生。
他们迎来了自出生起最热的一年夏天。
暑假只放了五周,随后便提前到校赶新课进度。
苏朗润许是扔掉了生物的原因,成绩一飞冲天,摸底考成绩在三百九十四人的文科排名第四。
他满意地拿着乔莫染年级第一的成绩条,一项一项挨个比对:“我数学和地理比你高唉!数学高了六分,我厉不厉害?”
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燥热的夏天被阻挡在开着19℃低温的空调房外。
那时的少年兴高采烈,没能懂得另一个人不达眼底的笑意,与漆黑的眸中掩拭不住的不舍与难过。
这个炽热的夏天,注定见证一段炽热的爱恋。
九月初,乔莫染将苏朗润喊到天台。高处的风已透出些许秋意,温温凉凉地掠过皮肤。
乔莫染的丸子头显得她后脑勺圆润饱满,独属于高中生的天真与成熟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神情认真,圆圆的眼睛不见半点笑意。
“我爸爸要调任临江市。正好那边的医院缺人,妈妈就一起申请了转市。”
苏朗润愣了一下,唇边的酒涡渐渐消失。
“他们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蔓夼,就替我办了转校借读。”
“……什么时候?”
“期初测试后吧。再陪你考一场试。”
苏朗润的喉间溢出一丝锈味,再多说一个字都觉艰难。
“你户籍和学籍还在......”
“我高考还是在蔓夼。说不定在考场可以遇见。”
天台的监控只能看到一半区域。
在另一半的死角里,乔莫染拽低苏朗润的衣领,踮起脚尖难得主动地在他唇上轻啄一口。然后她就被他锁在怀里,后背抵着栏杆被迫承受了一个盛夏般炽热而绵长的吻。
乔莫染弯了弯涂过口红般的唇,眼泪止不住地涌。
她说,苏朗润,我们分手吧。
未来那么长,就先不要耽误了。
苏朗润的期初成绩如同坐在跳楼机上,一下降至地面。
年级八十九名。
他捏着成绩单,扭过头刻意将声音压得很冷,却还是透出藏不住的小心与恳求:“你走了,就没人讲题了。”
“乔十九,你真的不要我了?”
乔莫染的书已经装回家带走了一半。今天再带一批,就只剩桌肚里的课本,桌面上则早已空空荡荡。
她没有说话。
却在余光里心疼地发现,男孩微红的眼角与颤抖的死捏住成绩单的手。
或许彼此心知肚明,奇差无比的分数不过是一次徒劳的挽留。
乔莫染真正走的那天学校在进行运动会入场式彩排。
她穿着一条暖黄色的连衣裙,拿过学籍证明后路过操场边,母亲的汽车正等在校门外。
苏朗润偷偷从操场周围隔离带的空隙溜走,追上了可能再见,也可能再也不见的人。
乔莫染没什么表情,苏朗润也强装镇静,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好歹同桌一场,送送你。”
短短三分钟的路程,他却像被凌迟了三个世纪,痛彻心扉。
乔莫染抬起脸,仔仔细细地看过他身上每一处细节,太阳穴上的小痣在临近中午的光线下微微发亮,像是上帝遗落给她的星星。
她向来如此,做什么事都认真。
最后,乔莫染轻轻地问道:“你以后,想去哪个大学?”
会考到玶祈大学吗。
苏朗润扯了扯唇角,低下头,将脚旁的小石子踢到一边。
他突然,不想在这段感情中,输得太狠狈。
“谁知道呢。就我这成绩,或许冲个省内的南渝联大也不错。”
校门外的车内,乔莫染安静地注视着仍逗留在原地的男生。他似乎天生就应该在热闹的人群之中,而非孤零零一个人倔强地留在空寂的校门口。
陈嘉对女儿的同桌有些印象。她发动汽车,笑着问:“和你同泉分好别了?好不容易有个朋友。”
汽车缓缓驶入主路,孤寂的身影再也不见。
乔莫染轻轻地回答。
“他不只是朋友。”
“妈妈,我其实,背着你们和他谈过一场恋爱。”
“是不是年少时喜欢的人,注定要体会放手的痛苦?”
苏朗润回到家,将桌上去游乐场时乔莫染送他的小能谁尼水晶相框连同里面两人的合影一同锁进抽屉。
他似乎什么都没变。阳光而显眼,与朋友在一起时没心没肺,总能遇到莫名其妙的好运,受到命运格外的偏爱。
原先属于乔莫染的年一宝座从第三次月考起被苏朗润稳稳地占据,只是他再没同意过换个新同桌。
其实高中的时光难捱却短暂,一晃神也就过去了。
苏朗润站在玶祈大学的招生办里,新生名册中却找不到乔莫染的名字。
真奇怪,明明高一开学时他还在无意中说乔莫染的名字挺大众的。
四千多个新生里,却连个重名的都没有。
十七岁的夏天会不会是一生中最炽热的存在?
不管是欢喜还是心痛,都如此大起大落,鲜明而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