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04】

    宫阙大门次第开,引着月西楼通向尹蘅魔尊所在的居室。尹蘅魔尊虽有诸多事务要处理,但还是会留出时间供自己欢乐。

    魔宫外层豢养着许多美貌的女子和健壮的面首,全是服侍魔尊的后妃,魔域里的人都一律称这些后妃为冕驾阁下,饶是尊贵的魔主也得给一二分薄面。

    月西楼循着重重鬼影,到达了内宫,守在其外的魔侍行礼,推开门,退后几步。

    “你怎么来了?”

    内宫里,在地毯和黑晶木制成的家具上,皆是交缠着一具具陷入狂热的身体,殿上垂着许多黑色的纱幔,看不清楚最内侧长蛇盘踞的床上上个什么情景。

    “母亲。”

    月西楼微微颔首。

    内宫里所有的狂乱都停下了,他们看着这位尚有少年气萦绕眉间的殿下,目光大胆地流连。

    “什么事?”

    隐在黑色幔帐后的长蛇突然消失,变作一个抱着尹蘅的美人,统领魔域的魔尊语气里带着一丝轻笑,似乎早就知晓面前少年会来。

    “母亲早就料到会有人去溪花郊外?”

    “千年以来,要杀本尊的太多了,连这点本尊都瞧不出来么?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母亲派人镇守萧天纵的院子,又恰恰好捉住的是那个叫木棉的屠夫,她和我妻是好友,母亲可是怀疑阿玉?”

    “难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尹蘅呵呵低笑:“况且她也承认了,她是萧天纵的朋友……你知道她也是和萧天纵一条船上来的吧?”

    魔宫的密探把萧天纵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只是按下不表,暗中观察罢了。

    月西楼蹙眉,“母亲既然知道,为何又放她到我身边来?”

    “呵呵,好小子,你可知晓何为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本尊留她,自然是要为本尊所用,况且,你不是喜欢她么?”

    尹蘅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经心地说:“你梦里的那个女孩就是她。”

    月西楼脸色难看,突然吐出一口血来,他抬手扼着脖子,缓缓抬头:“母亲,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梦里那个所谓的长着的女孩吗?本尊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是那孩子没错,原本以为能彻底压制你善魂里对她的执念,但没想到还是压不住,看你喜欢,本尊就让你同她成婚了,也算是了了你一桩心愿。”

    尹蘅道:“还记得本尊同你说过的话么?本尊会让你——和她重逢,在为你安排的命运的路上。”

    她哈哈地笑:“这就是了。”

    月西楼低头开始咳血,这些话像是长了爪子的猫,从心底里开始刺挠,它们要划破心脏冒出来,让他浑身难受。

    “你把我的记忆抹除了?”他咽下喉咙里的血,问:“为何我只觉得她熟悉,却一点想不起来?”

    “是啊,留着它们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女情长只会让你懦弱。”尹蘅微微屈指,便有清凉的风袭来,扑向殿中错愕少年的躯体,抚平他的症状。

    “现在知道了她是刺杀你母亲刺客的同伙,如何,想好要如何处决她了么?”

    “……”

    “本尊让你绝对维护魔尊,绝对服从,没有这个意识,你此后又怎么御统座下不安分的臣下?”尹蘅厉声地问他:“她要杀你的母亲,杀你的尊主,你却不肯处决她?”

    月西楼抬头,看着她,道:

    “再此之前,还请母亲把记忆归还于我,我会处置她,但也想知道我与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尹蘅沉默了会,笑了:“所以你身体里的善魂一定要根除。好小子,可不要辜负了本尊的用心良苦啊。”

    她的面容隐在纱幔后,斜倚在美人的怀中,呼出一口气,雾气像是一条灵光的蛇缠住了月西楼,蛇雾钻入他体内,强行抹除了方才对话的记忆。

    只搁在两人之间的结界散开。

    月西楼站着的地方突然裂开,浓稠的猩红液体像是黏着的沼泽,把他拉了下去。

    “我儿,这些该是你迟早要面对的。”

    尹蘅瞧着他被拖入血狱里,淡淡一句,继而抬手勾了勾身后美人的脸,继续和美人调笑。

    描着长眉的美人嘻嘻一笑,柔若无骨地环着她,道:“尊上把太子殿下扔到什么地方去啦?不会是血狱吧?”

    “是啊,莫非你也想去?”

    “奴家就是好奇,好端端地把殿下扔进去做什么?”美人呵呵地笑。

    “还不是因为本尊不争气,只生了个半魔出来,比本尊当年的情况还要棘手。”

    尹蘅叹气,“只能用点狠的来磨炼,能过得去倒还好,要是真的没用,本尊只会让他因为自己的弱小而生不如死。”

    美人哈哈地笑,说:“尊上莫慌,奴家来为尊上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如何?”

    “就凭你?”尹蘅的指尖离开了美人的脸,拥着她的美貌蛇妖就变作了许多块整齐的肉。

    “魔神的灵源也是下贱的北方蛇妖敢觊觎的?”

    再次被夺去记忆、陷入混沌的月西楼落入了魔宫之下的猩红囚牢里,他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流动着的溶金血池。

    血池中间冒气了几个泡泡,泡泡破开,从中露出了一个个年岁不大的幼童的头颅,他们黑洞洞的眼睛里冒着幽绿绿的光。

    他们是被养在血池里的魔域杀器,窥贤魔童。

    *

    积得厚厚的雪逐渐消融,长达五个月的冬季过去,月府里莫名陷入的冷战还在僵持,自玉霎和月西楼那个夜晚撕破脸皮后,她有两个月没再见过他。

    月府很大,足够她消遣,但玉霎就关在兰因堂里,哪里也不去,也不梳妆,好好穿衣。

    侍女们眼见她散乱头发徘徊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葵看她神色恍惚,越发的消瘦下去,以为她病了,或者害了什么相思之苦,赶紧让人去找自家殿下。

    但得到的消息是,殿下暂时回不来。

    据说殿下进了魔宫后,不知怎么的突然气血攻心,吐了血,被陛下强行闭关,此刻正浸在魔宫下的猩红牢狱里,不知生死。

    月府上下更是恐慌,殿下被浸在魔宫下的血牢里闭关,而玉霎越发是消瘦,都更加谨慎小心地对待着,生怕他回来见了她消瘦成这样,

    最紧张的莫过于关桐,他总觉得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了玉霎。

    但他先把怒气发泄在角儿身上,认定都是她先撒谎挑事,害得公子和夫人吵架。

    角儿气得大哭,但现下玉霎也没办法她主持公道,月府里都不喜欢他们这些半魔。

    屋外的人吵吵闹闹,屋内的玉霎则独自坐着,脑中的意识翻涌,长时间的思考和担忧让她精疲力尽,睡梦也多不安稳,入梦时更年少时候的记忆纷至沓来,避无可避。

    母亲的脸是扭曲的,所有人的脸都是扭曲的,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梦魇了,但不与任何人说,独自沐浴在这种虚实交织的痛苦里。

    饭吃不下睡也不安稳,原本高挑但有力的女屠夫变得越发孱弱,平时穿的袍子变得宽大,让她更加不堪一折。

    今早下了一场雨,冲化了最后一点雪,多日不见面目的青石地板重见天日,兰因堂前的玉兰树的花苞似乎也被雨打开了些,空气里带着一缕冷香。

    玉霎站在细雨微微里,看着站在枝头上的玉兰,想起来妹妹谢以欢。

    她出生在春天,恰好是门前的玉兰开花之时,阿娘采来了一颗颗饱满的玉兰,放在她的摇篮里,低着头那样温柔地哄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珍宝,温柔极了。

    玉霎从来没有在她那里得到过这种的眼神。

    于母亲而言,玉霎从来都是一个耻辱,一个累赘,可以瑟缩在角落里,也可以完全不存在她的家中。

    所以,知道要把半魔送回魔域时,那样迫不及待,看着她,快意又憎恨。

    没有一点惋惜。

    真奇怪。

    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情其实只在她脑海里停留了最多三天,三天后,她便不再担忧。

    倒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更多地占据在脑海里,是它们平静了她的思绪。

    在仙盟的训练里,她因为自己的怯懦不被同门看好,师尊也说她唯一的性格就是能忍耐,坚韧是一个合格的刺客该有的品质。

    坚韧隐忍,不至于被逼疯。

    如今任务目标以这种可笑愚弄的方式出现了,她也做好了准备。赴死或者是完成它的准备。

    完成了,可以回到人世。

    她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尊重,得到世人的青眼,得到自己从来没想过的、仙盟给的许诺,可以直着腰生活。

    失败了,左右不过一个死字,死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娘迫不及待地把她送上来,不就是期盼她能死在魔域?

    是啊,死有什么可怕的?

    她看着枝头上的玉兰出神,不知道在右侧错落有致的月季花墙后,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黑衣少年。

    少年的皮肤越发地惨白,唯有唇色还缀着一点点艳红表明此人绝非死了,搭在月季花上的手骨节分明,青筋依稀可见,只是指尖依次蔓延着墨色。

    他透过重重花影望向她,如同她仰望着玉兰。

    “殿下。”

    身后的侍女轻轻开口,“要去叫夫人吗?”

    “不必。”

    黑衣少年转身离去。

    *

    听潮阁里,黑衣消瘦的少年坐在主位上,听留守在府中的尤其是服侍玉霎的侍女汇报。

    “夫人近来没有要求出去,也不曾走出过兰因堂周围。”小菊说,“我们曾经找了几次戏班子过来,夫人也不感兴趣了。”

    安葵说:“夫人最近也不怎么吃东西,每日换着法子做了好些菜端上去,原封不动的撤下来。”

    “夫人夜里总是做噩梦。”陆小平战战兢兢地说:“在梦中总是在哭,我有时候得抱着夫人,我觉得夫人一定是魇住了。”

    角儿说:“夫人总是在喊另一个名字。”

    “我守夜的时候也发现了,夫人做了噩梦,有时候在喊一个名字。”

    月西楼以手支颐,指尖若有所思地划过嘴唇,眼睛也不看排排站在面前的侍女,瞧着左边花架上的花,不知想什么。

    屋子里谁也不敢大喘气,陷入沉寂之中。

    “只有这些了?”

    过了好一会,月西楼才出声问,“我出门后,她就这样了么?”

    “是。”安葵说。

    “可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话,惹得她不高兴?”

    关桐一下子站直了,眼睛盯着明丘。

    明丘也看他。

    “殿下,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乱说什么,那日你出门后,夫人脸色不好看,她穿得那么少,我就跟上去劝她,又安慰了她几句,同她闲聊了几句,但没想到她听完脸色就变了,也就……那样了。”

    “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公子有个梦中情人,说她做小的公子也会好好待她,说公子以前喜欢什么,还说了公子以前去过人世……”

    关桐声音越来越小,他也回味过来了对着夫人说这种话有多无礼,恨不得扇自己嘴巴。

    “我去过人世?”

    月西楼把眼神转回来,落在关桐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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