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这个毁了我一生的杂种!低贱的猪狗都比你干净一千倍一万倍!”

    衣着光鲜的女人的尖叫回荡在夜里,伴随着咒骂,手上的烛火也跟着晃动。

    从蜡烛里流出来的蜡低落在面前瘦弱女孩伸出的手指上。

    火舌跳动,牵引女孩颤动的躯体。

    瘦弱的女孩衣衫褴褛浑身是被热蜡烫伤的红点,而她在面对阿娘歇斯底里地指责时,还要忍着哭声应声附和:

    “对,阿娘说得对,我卑贱,我就是一条脏狗。”

    女人用最恶毒肮脏的语言咒骂她的女儿,大声指责她是那个卑劣魔物强迫她所生的贱种,杂种。

    她和她的父亲——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魔物,毁了她的一生!实在可憎!可憎!

    “要不是没有办法,我怎么会把你这杂种生下来!要不是他们逼我,我一定会在生下你后把你狠狠摔在地上,让你不得好死!”

    “你看看你,和我们人族哪里像了?你头上长的这个东西,真是让人作呕,你顶着它时时刻刻在我面前乱晃,到底是何居心?提醒我被一个魔族侮辱了么?”

    从后脑上伸出来的角被抓住,女孩不敢哭出声:“我不敢,阿娘,放了我吧。”

    女子揪着小女孩的头发,表情狰狞:“我慈悲将你生下来,给你吃给你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如今将你送到伽鹤宗,你越发不听话,你是觉得同那群和你一样的魔物在一起就能脱离掌控?”

    “不,不是的,阿娘,”女孩在她手里求饶:“我没有……我再也不敢了。”

    “你和那些从魔洲来的魔族到底在做什么?你这肮脏的小贱种!”

    “说!不然,我便把你的角砍了——你是觉得我不敢吗?”

    ……

    玉霎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才堪堪睁眼便看见了床边拧了毛巾正要给她擦脸的月镜潮。

    满脸忧愁的月镜潮见她睁眼,明显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喜笑颜开:“阿玉姑娘!”

    “唔……”

    月镜潮忙倒了水来喂她,一手扶住她,将她从床上扶起来,“来,喝点水。”

    喝过水的玉霎靠在床边,看起来病恹恹的,但脸上添了生病的潮红,平日里屠夫的戾气退散,倒是更像一个平常的小姑娘。

    “我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她抓了抓头发,有些烦闷地问:“这些天可有人寻上门?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

    她打倒了那么多打手,以花楼的势力来说,绝不会善罢甘休才是,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些天你出去过吗?”

    玉霎想了想,又问。

    月镜潮摇摇头,带了羞愧说:“对不起,阿玉姑娘,原本这些事情都可以不发生的。”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玉霎看着他,说,“如果花楼的人寻来,恐怕你得离开这里,你知道仅凭我一人很难护你安全,我并非你要寻找的人,也不想因为你陷入这等泥沼中,离开对你对我都好。”

    “阿玉姑娘原是这样想的么?”

    玉霎点头,说,“我也要离开。”

    先前她还想着能想尽办法留在这里,只要谨慎些,但是现在不行了,一旦花楼的势力找到他们,单凭她一个是抵挡不住的,况且他们的目标那么明确,就是要月镜潮。

    他的美丽在这种地方就是极大的罪孽,任何一个美丽却没有办法自保的半魔在这种混乱之地,都是刺向自己的匕首。

    “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

    月镜潮看起来很沮丧,“我炖了汤,阿玉姑娘,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他打开一旁的炖盅,炖盅里的是冬果魔兽骨头汤,汤色清亮,看得出很用心。

    玉霎看着送到嘴边的勺子,垂下眼睛,张口吃了,汤很好喝,又抬眼看他,见他眼尾微红想是委屈,想起来他捂着脸掉眼泪的傻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阿玉姑娘?”

    “没事,汤很好喝。”

    月镜潮笑,“多吃些罢,对身体好。”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而后颇有些伤感地垂眸,休止了。

    “不必伤怀,你的归属不是这里。”

    她说,“总归是要离开的。”

    *

    要提防随时可能找上门的花楼势力和修养,玉霎在家里待了足足五天,加上她昏迷的三天,她八天没有出过门。

    月镜潮因为愧疚,忙里忙外地伺候她,他把这方小院打理得很好,每日都有新鲜的花摆放在家中。

    太宁静了。

    一点异动也没有。

    这倒是引起了玉霎的怀疑。

    她打开门,门前本该堆放着的臭腐尸体也不见踪影,一直以来都污脏的小路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更可疑了。

    为了打探消息,玉霎决定出门去野舍问问。

    野舍那几个家伙的消息十分灵通,绝不亚于专门收集情报的组织。

    到达野舍时,发现送来的货物不少,但负责处理它们的屠夫倒是少了很多。

    野舍是负责整个邺郡魔兽宰杀和庖丁的最大屠宰场,规模很大,今日屠夫们集体消失的情况还是玉霎从业三十六年来第一次遇到。

    她站在关押魔兽的仓库里,环顾四周,负责卸货的高老头搬着笼子进来看到玉霎吃了一惊。

    “玉霎?你怎么来了?”

    “今日不是休沐日,为什么大家都不在?”

    “都跑了,不会来了。”

    “为什么?”

    “嗐,你好些日子没来了,不知道也正常。”

    高老头一边搬动那些比他还要高大的笼子,一边说:“前些日子有大魔对野舍出去的魔兽不满意,上门挑事,老徐和大马被打伤,再加上花楼发生暴.乱,说是有一处花楼莫名其妙被杀干净引起周边的恐慌,现在你去那边看看,应该能看到不少大魔在附近游荡……前些日子说魔尊要把靠近京畿的半魔都赶走不是空穴来风,他们都跑了,去哪?大概是往西边或者北边跑了。”

    “大魔和人族之间的博弈,伤害的可是我们这些卑贱低等的半魔。”

    高老头神色淡然,对要发生这种事毫不意外,或许玉霎突然突然出现在野舍更叫他吃惊:“你呢?你为什么来了?大家都觉得你明智提前跑了呢。”

    “我前些日子和花楼的人起了冲突,受了伤,没办法来。”

    “噢,这样啊,你现在知道了,快走吧。”

    “那你呢?”

    玉霎看这个身形佝偻的老头,“你不走么?”

    “我?我活得够久了,区区半魔活得像我那么老的年纪,就是受罪。”高老头终于直起腰来,拿起烟斗:“再说了,会有越来越多的半魔迁往边境,我一个老东西混在其中能活下去么?”

    玉霎没有说话,她点了火,给高老头点了他的烟枪,自己的烟枪也点上。

    两人就着此前的交情抽完了最后一支烟。

    *

    离开野舍后,她去了花楼往东的街区,去找与自己交好的女魔。

    女魔名叫木棉,和她一样有点人族血统,此前在魔洲和人族仙盟没有决裂之前,也在合办的学院里学习过。

    不过她学的是合修大法,入的门派人称合欢宗,自诩只贪修为不谈感情,不论男女都是她成魔神的垫脚石。

    这个家伙难道也离开这里了么?

    花楼区域确实一片混乱,玉霎绕路走了好久,终于到达了木棉的家中,正好撞见这位只贪精元的女魔指挥着把行李搬上车。

    木棉回头看到了玉霎,愣了愣,而后大叫着扑向她:“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跑了,来找我什么事?”

    玉霎接住她,皱眉:“你这是要去哪里?”

    “嗐,你不知道?”

    木棉告诉她:“我要搬家离开这个鬼地方,谁爱待谁待吧,反正我要走……玉霎,我劝你还是也快些收拾行李走吧。”

    她每日下班后,会去花楼寻求目标欢好提升修为,木棉长相不错,活儿也好,随便勾引都会有人给她奉献精元。

    可最近真的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她好不容易勾搭上的大魔行事时差点没把她掐死。

    厉害的大魔可不会允许她在自己身上施用这点小伎俩。

    “大魔越来越多了,虽然偷他们的精元是我一直希望的,但我也不想把命丢了……你知道我从那些该死的大魔那里听到了什么消息么?据说有人族的刺客潜入了魔宫去刺杀魔尊。”

    “魔尊震怒,下令荡平京畿附近所有的半魔,半魔要么滚要么就死。”

    “人族?”

    “说是人族也不对,人族根本到不了这里,是半魔啦,被人族养大的半魔。”

    玉霎脸色凝重。

    “魔京都发生那种事情了,怎么可能不乱啊?所以我劝你也快走吧,找个伴一起走,路上肯定有很多坏东西趁乱劫掳你这样的独身半魔。”

    正说话间,负责搬行李的车夫回头来对她道一句:“都收拾好了,现在要出发么?”

    “就来!”木棉回头说,而后又转头看玉霎,说:“我得走了,你也得马上离开,如果魔京那些家伙像郡中派魔兵捉拿不肯走的半魔,后果会很严重。”

    “我会的。”

    “我要去北方,若是还能联系,我会给你寄些土特产的哦,哎呀,想来,我的遗憾就是不能跟我们的阿玉痛痛快快地做一回。”

    木棉“啪”一口亲在她脸上,“那么,阿玉,我前去也。”

    玉霎目送着这个活泼明媚的好友登上了北去的马车,和她挥手告别,勉强笑着的表情在她消息红月尽头时松弛。

    有半魔行刺魔尊,魔尊下令驱逐半魔。

    一旦离开京畿附近,还有机会再回来么?

    她这些年费尽心思地扎根在此处,那么多心血,那么殚精竭虑,岂不是白费了?

    可是,风雨欲来,不走真的可以么?

    魔兵……真的到了那种地步,谁也活不了吧?

    玉霎闷闷不乐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到拐角处时,又见几个魁梧的大魔徘徊在她家附近。

    平时很少会有大魔会路过这里……难道也是来抓月镜潮的么?

    她心头一凛,有些担心月镜潮,正犹豫该怎么办时,忽然又见那扇紧闭的木门打开,一身朴素打扮扎着低马尾的少年一手拿着喂鸡的竹编一手拿着扫帚。

    而一向凶神恶煞的他们在一个弱且胆怯的半魔面前,低声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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