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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魔台上阳如血

    日月神山,戌时尚早,日垂方向延开荒诞血红。

    天空浮着的巨物掩住黄昏时分仅存的几缕亮光——那是世人为诛魔所筑的戮魔台。

    奇诡的大笑突发于台上,片晌后,虞南璎被仙门四掌门押至戮魔台中央。

    少女抬着眼眸,周身染血,手脚被紧紧捆上绳索。

    虽任由四人将其捆绑在天神柱上,但其如纸苍白脸上,却始终挂着蔑笑。

    虞南璎自是不惧眼前这四位垂垂老矣的掌门,她也懒得与他们耗费力气。

    她在等,等待这世上唯一能诛杀她这魔女的凤神。

    “死期将至,你这魔头竟还笑得出来?”

    其中一掌门沉不住气,指着虞南璎便口诛起来。

    台上台下,仙门百家,霎时间讨骂声四起,但无一人敢动手。

    虞南璎垂下眼,借着天边将散未散的暮光看清了四位掌门的脸。

    她歪头嗤笑道:“死期?是我的?还是你们的?”

    四位掌门闻言立马面露恐色,皆惶惶往后退。

    “满口胡言乱语,待玄羽赶来,定要将你这魔女魂飞魄散......”

    “哦?是吗?”

    虞南璎稍转左腕,银镯子脱手而出,飞向方才发言那位掌门,她也旋即挣脱束缚站于台上。

    那掌门为上清观的道士,他原想拿起手中拂尘挥开迎面来的魔器“紫银”,不料他举起拂尘那刻,银镯子忽而卷起拂尘。

    其余三人不敢向前。

    眼看“紫银”的魔气蔓延开,袭于手握拂尘之人,天边倏然一人展羽而来,将“紫银”扯开顺手甩回给虞南璎。

    她想伸手接“紫银”,却被其所赋予的神力击的连连后退。

    “紫银”弃于地,虞南璎也瘫坐在旁,口中呕出猩红的血,再次染衣。

    她手抖得厉害,身负重伤,却没有这一击给她的伤害来得大。想来,是他们口中的凤神洛玄羽了。

    定定神,再抬眸时,眼前已立一人。他展着绯红双羽,竟满脸悲悯地俯视着她。

    可怜我吗?才不要呢......

    虞南璎试图调动魔气赶走这个假惺惺的神鸟,可魔脉早已被神力封住,她倾尽全力,却是无用功。

    戮魔台之上,洛玄羽收起绯翼,少年孑然一身而立,马尾散落在赤白相间的衣袍上。

    他蹙眉,单膝跪于地,望着她,目光微动。

    虞南璎瞪回他,嘲讽道:“仙门养大的一只鸟,你也配为神?”

    意料之外的是,眼前人并未动气,而是缓缓抬手,好像想去擦拭她嘴角溢出的血红。

    “玄羽,切勿手下留情!”

    严峻的提醒从洛玄羽身后响起,他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才放下。

    虞南璎没再挣扎,面上也没有表情。她知今日必是一死,仙门百家人人诛她,现又来了个凤神......

    世人都道她是嗜血如狂,罄竹难书的魔女,有九首六臂,面容狰狞。

    其实不然,她生的好看,有一双含情的柳叶眼,天生一副乖巧可人模样。

    她为魔体,容貌年岁永远的停留在了十九出头,她成魔那年。可不老不死的魔女,今日也要来个了断了......

    见她神色渐颓,洛玄羽又抬手,不过这次是点向她眉心。

    “虞南璎...”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双眉之间传来温烫,虞南璎眼前阵阵发黑,她忍着筋骨脉络的疼痛轻声开口道:“可以将‘紫银’......给回我吗?”

    他嘶哑地回了一声“好”,然后将‘紫银’拾起,带入她左腕。

    “多谢。”

    言罢,鲜血止不住的从口中涌出,疼痛在体内撕心裂肺,只觉体温渐远,就连眼前洛玄羽的脸庞也开始模糊。

    无力阖目,昏死倒地。

    世人常说,人死前,一生所做的事会如走马灯般重现......

    可她脑海却是空白一片,年少堕魔,作恶多端,已是不知走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死尸......

    弥留之际,她只忆起,一个明媚的午后,在梨花岛上,她和爹娘,还有小妹四人坐在梨花树下,吃着热腾腾的甜糕。

    那样的阳光,那样的温暖,此后再也没有了,也不会再有了。

    若有来生,可以选择,她不愿再堕魔。

    ......

    血阳堕日,魔女陨世,戮魔台上,死寂良久。

    洛玄羽颤抖上前,抱着怀里愈渐冰冷的身躯,口中呢喃自语着一遍遍的“对不起”。

    台上四位掌门不敢言,而台下众人得知魔女已死,皆欢呼庆喜。

    “魔女终于死了啊!”

    “哎呀,多亏了凤神啊。”

    喜悦的笑声是那样遥远,如草原之上,传来越过千山的北风。

    恍惚间,洛玄羽见怀中人眉间有一紫气飘出。

    他试图去抓那缕紫气,可紫气却快速从掌心流窜,扑了个空。

    “是恶魂吗......”

    天色渐晚,他低着眉,似在思索。

    迂久后,世间仅存的凤神,自耗神力,同魔女共逝于戮魔台之上。

    ......

    “诛我断魔魂,故人还忆否?今新生浑是旧愁。怕只怕情难断水难收,如霜冷月残残难圆满。”

    空灵悠扬的念词声在耳边徘徊,时近时远,待虞南璎有意识时,声音却戛然而止。

    用力撑开黏重的眼皮,双眼惺忪,脑中突然传来的疼痛令她猛地睁眼。

    戮魔台上的如血残阳与百家围攻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各式雕有梨花祥云纹的家居,屋内燃着残香,缕缕清甜扑来。

    再看看自己盖着的纯蓝暗纹被褥......这里是记忆中的模样。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

    带着满头雾水起身,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会疼,不是梦。

    惊鄂和欣喜,狐疑和期待促使她随手批了件外衣便走下床,匆匆忙忙地出了房门。

    一见院中满是繁盛欲落的梨花,眼泪瞬时悄无声息,滑下脸颊。

    “姐姐,你睡醒了吗?”

    脆铃般的童音在一梨花树后响起,捆着双辫的小脑袋探出,笑眯眯地望着虞南璎,尔后朝她跑来。

    虞南璎双腿被一把环住,她俯视着眼前天真烂漫的笑脸,不可置信道:“静儿?”

    虞静儿不明所以,仍是单纯笑道:“姐姐,我们去做甜糕好吗?静儿想吃。阿爹阿娘也想吃。”

    话音刚落,虞南璎眼泪已是如断珠般哗然而落,她蹲下身,用力抱紧自己的妹妹,生怕只是幻境一场,再次消失。

    虞静儿今年还不满八龄,见自己姐姐哭的面红气短,也满腹疑惑,束手无策,只是不断地拍着她背安慰她。

    我重生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回到了她久别的家。那是海上的一座隔世小岛,那里梨花四季不落,梨花岛也是她毕生最牵挂的地方。

    收拾一番后,虞南璎牵着妹妹来到岛上的正宁殿。

    如若她没记错,此时阿爹正在给岛上为数不多的弟子讲课,阿娘正在研究术法。

    在正宁殿门口,待了不到一炷香。梨木的漆门打开,从中走出大概五六名弟子,虞南璎傻傻的杵在门侧,弟子们见到她后都有礼的唤她一声大师姐。

    一副副熟悉的面孔,如梦似幻。

    出神间,屋内传来爽朗男声,还有妇人温柔之音。

    虞南璎立马回过神来,见阿爹执扇携着阿娘走出。还未等他们发现站在门侧的虞南璎,她便着急道:“爹,娘,是我。”

    虞闵和花宁夫妇齐齐侧首,见原是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回以微笑。

    习习凉风拂来,这一面,恍如隔世。虞南璎就静静站在那,红了眼眶,一切都太突然了,令她不知所措。

    虞闵收起折扇走来,捏了捏虞静儿的脸笑道:“静儿又去吵姐姐了?你姐姐去寻神器刚刚回岛,还要好好休息呢。”

    花宁也道:“静儿快过来,阿娘带你去戏水。”

    虞静儿闻言,不情愿的瘪嘴摇头,又一把环住姐姐。

    从前小妹就喜欢粘着姐姐,有时虞南璎还会嫌她有点烦,但自从梨花岛沉没后,便再也没有人来烦她了,也没有人再唤她一声“姐姐”了。

    她摸着静儿未及腰的小脑袋,吸了吸鼻子,一副泫然欲泣道:“没事,姐姐不累,我们去做甜糕吧。”

    两人在岛上的小厨房中,做了一下午的甜糕。虞静儿不太会做,虞南璎便手把手地教她。最后出来的成品有点不太如意,但不妨两人乐呵呵地忙活。

    虞南璎成魔后,最怀念的就是和亲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光。

    于是她又在小厨房里“大展拳脚”,做了一桌色香具备的饭菜。

    将饭菜端至桌上时,虞闵和花宁两人都一愣。两人都不知女儿今日是怎么了,行为上都有些说不清楚的怪异。

    见他们在思考自己做的饭菜能不能吃时,虞南璎殷勤开口。

    “阿爹阿娘,快些吃吧!”

    幸而她是活过一次,又死过一遍的人,厨艺也不会太差。她就乖巧的坐着,同家人共用晚饭。

    可望不可即的平淡,而今重生,她又再次触及。可她害怕,眼前美好会转瞬即逝,若时光能停驻在此刻该有多好......

    夜已深,月色沉沦。虞南璎孤身一人,坐在庭院的阶梯上沉思。

    望着满院白梨,忽觉眩晕,闭眼时脑中再次浮现的是片片染血梨瓣,随风而落,还有树下血泊中横着的三具冰冷的尸体和她染满腥血的双手......

    “不!不要!”

    她惊呼而出,额间已是布满密汗。

    恐惧爬满全身,她慌乱地去摸左手腕上的银镯子,探出里边并无魔气与怨气后,方才冷静下来。

    “‘紫银’还不是魔器,还来得及......”

    “紫银”原本就不是一件魔器,相反,它是一件源自玉雪冰原的千年神器。

    那是阿爹在自己及笄之年送她的生辰礼物。

    在老一辈人眼中,银镯能辟邪,且“紫银”是件法力很强的法器。阿爹送她如此之礼,也是望她此生能平安。

    如阿爹所愿,她也算是“平安”半生。可周边所有人都因此遭遇。

    虞南璎是天生的魔胎,旁人眼里天生的恶种。她不知,但她爹娘知。

    恶魂欺她爹娘,寻“神器”可褪去她身上的魔脉,避免堕魔。

    实则是寻“祭器”唤醒身为魔胎的她,恶魂再趁机这进入魔气充沛的魔体,两者合一,唯恐天下不乱。

    江湖四仙门围困梨花岛那日,恶魂炼化祭器,虞闵和花宁夫妇察觉异常。恶魂便控住虞南璎,迫她亲手弑亲,以汲取怨气。

    三人和全岛弟子的怨气,不甘与悲哀最后也被恶魂所用,化为魔气注入“紫银”。

    恶魂很满意。

    从此,神器缠满冤魂为凶煞之物,世间也多了一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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