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们都是来参加雪斋选拔的人，”陆楷楠把眼神从那少年身上移开，终于开始说话：
“也许是经过数十年勤学苦练，也许是徒步千里形单影只，穿着单衣草鞋，踏过封郡河上厚重的冰层，来到这莽垣山下。你们想熬过接下来的十天，在雪斋总府的泓冉大厅，印下自己的名字；想拥有一把刻下自己名字的刺天刀；想快意恩仇，手起刀落闯江湖；想用自己的力量，换取一份更好的生活；更有甚者，想挤掉如今各阁的阁主，拿到前五的名次，登上傲雪榜。从此江湖，便会流传着关于你们的传说。”
人们开始小声说话。这个人，就是傲雪榜第三名，钟鼎阁阁主，陆楷楠！平常真是活在传说中的人，大家讨论着他的外貌和神态。
大伯拉着牧云的衣角，“小娃，这人真的说到心坎里去了，可有几个人能进得了雪斋啊！”
牧云把衣角拉了回来，一言不发。
这个人，也就是钟鼎阁阁主，陆楷楠，一站在这里就很难不引人注目。从那个满脸肥肉的胖男人对他点头哈腰，恭维之心溢于言表，就可看出他不一般。
牧云细细看着陆楷楠，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面目板正，应是北原人。不过面无表情，有种严厉和肃穆，那双眼睛，好似含着一把刀，锐利而又冷冽，目光一扫，似乎可以剥开人的所有过去，把整个人给看透。
“不过，”陆楷楠看了一周，加重声音说道：
“你们中间，能留下来的不会超过十个。集数十年的心血，只得到了一个及其渺茫的机会，而且一旦失败，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就算千辛万苦进了雪斋，里面严苛的训练和艰难的任务也很可能让你们承受不住。临行前，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考虑清楚。你们中间，谁要反悔了想离开，大可现在就走。再过一刻钟，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可有人禁不住颤了一下。这人简直像一座山，岿然不动却能不怒自威，神情淡漠却足以令人仰视。
陆楷楠静候了一会儿，没有人离开。
他们既然来到这里，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他不禁皱了下眉。
大伯又拉了牧云的衣角，小声道：“小娃，看也看了，我们走吧。”
牧云回头道：“我不会离开的。不过既然你不想进雪斋，也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倒不如离开算了。”
“小娃，我一把年纪无依无靠的，我死有什么可惜？主要是你……”
牧云无话了，转过头来，又拉回衣角。
正在他们悄悄说话的时候，从外面又赶过来十多人，却被那八个汉子挡着。其中一个朝里面叫嚷，“怎么不给进了？”
“时间还没到，我们还可以进去！”另一个人也喊道。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
被挡在外面的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周围气氛升温，慢慢有了议论声音。一直都是辰时，这次怎么提前那么久？
[6]
袁皓已经查好人数，向陆楷楠汇报：“阁主，这次一共是一百七十八人，目前迟到的是十四人，要不要放他们进来？”
“怎么，办事办傻了？”陆楷楠扭头看了他一眼。
袁皓急忙道歉施礼，“抱歉阁主，是我愚蠢。”随后赶到外围，“都散了吧，这次是定在卯时四刻，四刻未到的，已经失去了参加资格。”
“凭什么？！”刚才那人急了，“以往都是辰时！这个时候是可以进去的！”
“对！我们可以进去！”有人附和道。
“而且也没人通知改时间了啊……”有人小声抱怨。
“这大风大雪的，来的是迟了些，但不过看在我们准备那么多年的份上，好歹通融一下吧……”
袁皓没有说话，拨开身边两个汉子，走向为首的青年人，缓缓拔出了刺天刀。
那人有些慌，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想干……”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嚓”得一声，他腰上一痛，摸一下，有血涌出，血越涌越多，顷刻之间，就已倒在地上。
“凭什么，”袁皓缓声道，“凭这次的督总，是我家阁主。”
“哎！你们竟然杀没入场的人！你们，你们……”另一人吓得哆嗦，可也是话未说完，人就已被刺天刀刺穿，倒在了雪地上。
场外的人“嘶”声一片，接着便噤若寒蝉。里面的人也惊住了。有人长大嘴巴，有人吓出一身冷汗。没开始就杀人，这是以前绝无仅有的。
大伯一个激灵，死命拽住牧云的衣角。牧云攥住拳头，紧紧咬住下唇。
“你们这是恃强凌弱！欺负我们没有兵器！”那十几人中，终于有人站出来大声喊道。
袁皓收起刺天刀，慢步走向他，仅仅一招，而基本没人看出他怎么出招的，那人就也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大伯不禁瑟缩起来，恳求似的小声道：“小娃，我们走吧……”
牧云抿了抿唇，没有理他。
“怎么杀人还上瘾了！有本事和我比划比划！”
众人都看向他。说这话的，是已经进场的一人。看年龄也就二十五六，虽是单衣草鞋，可风流气度与众不同，很是自信。
袁皓回头看着陆楷楠。
陆楷楠向他做了个“停”的姿势。随后看向说话那人，道：“这位公子，既然已经到了场内，开考后有的是你施展的地方，何必现在就逞强呢？”
入场那人看了眼陆楷楠，无声了。
陆楷楠环顾一周，接着道：“今天到这儿的人，都是来参加雪斋选拔的，既然来了，就得守规矩，守的是我陆楷楠的规矩。卯正不到者，一律没有参加资格。若是谁不服，现在可以提出来。要是功夫了得，能胜得了袁皓，我倒也可以考虑。但是已经入场的人，我劝你们还是节省体力，在冰天雪地里和同样参选的人搏斗十天，这可不容易。”
话至此处，场内场外都已无话。说话间又陆续来了十几人，但看这阵仗架势，加上地上三人的尸体，都也心中骇然，只能默不作声，等着离开。
陆楷楠看着他们，依旧没什么表情，“怎么都不说话了？是害怕了？所有人现在后悔都还来得及，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场外的人都陆续离开了。
场内的也走了几个。大伯颤着手拉牧云，“娃，我们走吗？”
牧云叹了口气，“大伯，你快离开吧，我是真的要进雪斋。”
大伯放下手，“那，那还说什么？！我和你一起进！”
牧云眉皱起来，雪斋他是一定要进，可真的不想连累任何人。
“大伯，”他试着解释，“我进雪斋，是有要事，而且是不能假以他人的事。可你犯不着和我一起冒险，你，你还是走吧……”
那大伯沉声一会儿，眼里竟有了泪光，“大伯知道，大伯陪你，娃，我看你就想起了我家那个……”
牧云看此情景，心道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走了，心里哀叹了几声，就此作罢。
[7]
辰时到了！
所有人都等着统一指令，也都在这一时间，用一种微妙的仇恨目光看着周围人。
雪斋选拔历来残酷，他们早已在等候的时间里看准了哪些人好对付，哪些人不好惹，也在想象中认定哪些人可以暂时结为同盟，哪些人则可以一举淘汰。
牧云心中已想好了对策，便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只是盯着前方的陆楷楠。
陆楷楠并没有下令开始。他裹了裹身上的石青色披风，向众人道：
“我知道现下的北原很冷，就更别说这大雪封路的莽垣山了，所以我特意在这山里准备了十件上好的裘衣，包裹都特意处理过，保证不会被雪水浸湿。我也知道你们身上都没带兵器，也没有食物，所以这山上还有随意散落的兵器和干粮。你们都知道，雪斋选拔只要最后活下来的十人，可我这次要加一点，十人要穿着完整的裘衣回来才算成功。我雪斋的人，不会连件衣服都拿不到。”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在这冰天雪地里，要保暖必须有裘衣，可有裘衣就势必引来争抢。以往雪斋为了公平，也为了参选人不私自携带兵器，都是辰时开始发放衣服、干粮和兵器。
而被查出私自携带兵器的人当场便会被殴打致死，所以这些人是万万不敢私自携带兵器的。可这次，这个钟鼎阁阁主陆楷楠，竟然没有发放任何衣物和兵器，而是让人在雪天的山上自行寻找和抢夺，这无疑把难度增加了数倍。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点。闫老二那张脸笑不出了，抬头看了看这陆楷楠，心里不禁有些犯怵：这陆楷楠，简直是活阎王，完全打乱了过去的规则。这下还能有人活着吗？
“那要是最后没有人抢夺到完整的裘衣呢？”人群里有声音问出，是刚才那位二十多岁的公子。
“那本次选拔就作废，”陆楷楠回答，“不要想着把裘衣损毁大家都拿不到，撑到最后就成功了。雪斋对于人的选拔，一直是宁缺毋滥，自然不会要那么投机取巧的人。”
那人低下了头。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全力争抢并保全裘衣，而拿着裘衣的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无论如何，都是一场恶战。
陆楷楠完全看得到每个人脸色的变化。“你们现在还可以离开，”他说，“我可以额外给你们一次退出的机会。”
闫老二一下慌了，“督总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陆楷楠看了他一眼。
“合合合，合规矩，这规矩也是人定的嘛……”他急忙改口，又朝陆楷楠笑了笑。
两个人提出要走，陆楷楠朝他们点了点头。
可他们还没离场，从后面飞来一人，“刷刷”两刀，地上就又多了两具尸体！
闫老二猛的一惊。
陆楷楠似乎朝他笑了下，“闫兄弟，这样的处理，你可还满意？”
闫老二的脸早已惨白，额头上也渗出汗珠，颤声道：“满，满意……”
陆楷楠转头看着众人，“还有想离开的吗？”
鸦雀无声。
大伯吓得又拽住牧云的衣角，牧云看着陆楷楠，不知不觉间又攥紧了拳头。
陆楷楠点点头：“看来没有人想走了。很好。其实辰时那刻，选拔就已经开始了，而我在开考前，也已经给你们足够的机会离开。你们既然等到了此时，就再无路可退。要么死于刺天刀下，要么死于同伴之手，要么，奋力一搏。”
此刻，他再次环视这些来参加选拔的人，声音冷得一如陈冰飞雪：“战场留给你们，不必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