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寒意袭人。
沈府门前的石阶上铺满银白雪霜,挺拔的松柏依然翠绿,给寒冷的天地增了一份生机。
书房内,暖炉内的石炭微焰摇曳,驱散寒意,沈珏亲自为宋城邺斟了一杯热茶,缕缕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如同清泉流淌。
“这是上好的龙井,请四王爷品尝。”
杯中白雾袅袅上升,如同羽毛般轻盈,融化了冬日的寒冷。
宋城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的芳香在口腔中舒展开,清香怡人的茶气随着热气升腾而上。
宋城邺颔首,“果然是好茶。”
“四王爷若是不嫌弃,可带些回府。”
四王爷这是第一次登门,沈珏受宠若惊。
宋城邺虽年轻,却让朝堂一众老臣胆战心惊,即便他浸.淫朝堂长达几十年,可在四王爷面前也如履薄冰,这四王爷的脾气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有人亲眼见过,宋城邺前一刻待人和善,一眨眼的功夫又将对方拉去乱棍打死。
“这倒不必了,沈大人,本王也不与你拐弯抹角,父皇命本王调查倒卖军饷之事。大人监察六部,廉洁清正,上个月弹劾了左卫上将军,这等不畏强权之胆识,着实让本王佩服。所以,这事恐怕还需要沈大人相助。”
沈珏忙起身行礼,“四王爷如此看重,下官不胜感激,若是王爷有需要,尽可知会下官。”
宋城邺也不客气,“本王如今的确有需要。据本王所知,沈大人有不少眼线。”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私谈结束,从书房出来。
此时几名女眷躲在角落处,眉眼之间略带兴奋,“哎呀,出来了,快看。”
宋城邺是帝都出了名的美男子,挺拔似峰峦,举手投足皆尽显威仪。
距离甚远,也将这几名女子迷得七荤八素。
宋城邺开口道:“那就不打扰沈大人,本王就先回府了。”
“下官送四王爷到门口。”
两人正往前走时,一家丁匆匆跑来,“老爷。”
“何事如此慌张?”沈珏训斥,“别惊了四王爷!”
家丁向宋城邺叩头后,接着又跟宋珏说:“老爷,老夫人的病又犯了,喘不过气了。”
“啊,这……”
得知母亲病危,沈珏脸色慌张,想要过去看母亲,可四王爷在此,他断不可贸然离开。
“百善孝为先,沈大人先去看望令堂吧,本王自行离开。”
沈珏感激道:“谢四王爷慷慨,改日下官亲自上王府登门谢这怠慢之罪。”
“无妨。”宋城邺今日倒是随和,转身离开。
……
宋城邺带两名护卫,经过一走廊时,忽然听见迎面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别追我,别追我!”
噗通一声,这女子直冲入宋城邺怀中,一把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公子救我!有狗追我!”
宋城邺眉心一紧,眼底掠过一丝寒意,可看清楚眼前女子的模样,眉头逐渐舒展开。
“大胆!”护卫厉声一呵,抬手拔剑。
宋城邺转头,向他们投去制止的目光,护卫见状收回剑。
“汪汪汪!”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正冲着女子大叫,这狗小得可怜,不到一尺长,毛茸茸的十分可爱,从体型到叫声,没有半点杀伤力。
沈依雪花容失色地躲在宋城邺身后,浑身抵触,“别叫,别叫了,走开,你你你你……你给我走开!”
她天不怕地不怕,可她最怕狗,她小时被狗咬过,病邪侵体,差点就死了,师父给她扎了三天三夜的针,喂她喝了几十斤汤药才把她救过来,直到现在她对狗都有阴影。
“汪汪汪!”小狗不走,冲着沈依雪叫,尾巴晃得极快,倒不像是在凶她,更像是想跟她玩。
“公子,求你帮我把他赶走,求你了。”沈依雪下意识地抓住宋城邺的手。
“好大的胆子,你……”护卫刚要上前阻止,宋城邺转头道:“无妨。”
宋城邺见眼前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眉如弯月,眼神清澈,长得极为好看,一身陈旧的灰色冬衣,肩上背着一个鼓涨的大包袱,与她瘦弱的身子格格不入。
见这穿着打扮,必然不是沈府之内的人。
沈依雪从小在乡野道馆长大,师傅没教她太多女德,沈依雪时常像个假小子,再加上这会儿她怕极了,抓紧了宋城邺的手不放,也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那层。
“小白别乱跑,可让我好找啊。”一名穿着绫罗绸缎,模样约莫三十几岁的贵妇,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走来,弯腰将地上的小狗抱了起来,“外面那么冷,出来干什么?”
这夫人抬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你们是何人?”
旧居深宅的的小妾,自然没见过王爷,只见这男子英气逼人,令人畏惧。
“大胆,四王爷在此,还不快跪下!”护卫训斥道。
“四王爷?”三姨娘和两个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妾身拜见四王爷,请王爷恕妾身眼拙。”
“四王爷?”
沈依雪略显茫然的目光盯着眼前玉树临风的男子,双手还与他握着,她刚要松开他的手,忽然之间,这男子昨夜的梦,像潮水般涌入她的大脑。
沈依雪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她握住别人的双手,集中注意力,可以看到对方昨夜梦境,并且根据梦境进行占卜。
她的能力是天生的,可是占卜推算,都是她的师父教她的,否则她就算能看到别人的梦也没用。
宋城邺的梦,粗略推算,乃是大凶,是命不久矣,死于非命之兆。
“姑娘,你还要握着本王的手到什么时候?”宋城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怒自威。
若不是他及时阻止,这女人怕是要死在护卫剑下。
沈依雪触电般的松开他的双手,连连后退几步,不情不愿地跪地。
除了师父,她没有跪过任何人。
沈依雪的反应,宋城邺倒是觉得新鲜,这女人眼神古怪,看着他的时候,他仿佛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毫无秘密。
但他也看出,她下跪时眼中透着不愿。
“小姑娘,跪本王你还委屈了不成?”他语调中带着几分打趣儿。
沈依雪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不敢不敢。跪四王爷,是小女子的服气。不过,小女子今年十八,也算不得小姑娘了。”
这四王爷看样子比她大不了几岁,一直叫她小姑娘,显得她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似的。
宋城邺见这小丫头眼中透着狡黠的光,倒是个机灵的,可偏偏刚刚被一只小狗吓得魂不附体,贻笑大方。
若不是见这小丫头跪得不情愿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她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演了一场戏。
“你是何人?看你的穿着也不像这府中之人。”
沈依雪不卑不亢,“回四王爷的话,小女子叫沈依雪,是御史中丞之女,在家中排行第五,离家多年,如今归家看望父母。”
“是你!”三夫人失声尖叫:“你……你是那不祥的血婴,你……你回来干什么?你脸上的东西呢?”
三夫人颤抖地抬手指着她,惊慌失措,像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祥的血婴?”宋城邺蹙眉问:“这是何意?”
三姨娘忙说:“四王爷,此女是个不祥之人,她出生时……”
“雪儿,是……是你吗?”一道女人颤抖的声音打断三姨娘的话。
沈依雪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又出现两个人,其中一个女人穿着浅色旧棉袍,裙摆裹挟着淡淡寒意,眉眼间楚楚动人,是个美人坯子,比三姨娘美太多,只是过于柔弱。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年龄约莫三十岁,正用好奇的目光盯着沈依雪。
这女子激动地朝着沈依雪的方向跑来,丫鬟搀扶着她在旁边说道:“四姨娘慢些,小心摔倒。”
噗噗一声,四姨娘跌倒在沈依雪面前,她却不管不顾,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激动地问道:“你,你是我的雪儿吗?”
“我是沈依雪。您是我的娘亲吗?”
沈依雪对这个家很陌生,但眼前的四姨娘却让她有几分亲切。
师父告诉她,她刚出生时就被送走,当初约定,十八年后回来,如今期限已到。
“我是你的亲娘啊。”四姨娘紧紧地抱住了她,哭了起来,“我的女儿,我终于见到你了,十八年了,娘日思夜想盼着你回来,我的女儿啊!”
沈依雪的双手垂在两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她尴尬地笑了笑,犹犹豫豫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哭,别哭。”
发觉有一道目光在盯着她,沈依雪转头对上宋城邺的视线,他正绕有趣味地打量着她。
三姨娘从懵怔状态中回过神来,连忙呵斥,“四姨娘,这是四王爷,还不快见过四王爷!”
四姨娘心头一颤,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双膝跪地,“妾身见过四王爷,妾身与女儿分别多年,如今重逢一时激动,还望王爷恕罪。”
宋城邺没想到,初登沈府,还看到这么一桩事。
听这三姨娘刚才说不祥的血婴,他大概也能猜到,沈依雪被送走的缘由。
只是不知何故要叫她血婴,这丫头看样子白白净净,哪有半点血色。
“看来,沈府要处理家事了,本王便告辞了。不过本朝不喜那过于迷信之事,切莫过于执着。”
“谢四王爷提点。”四姨娘心生感激。
但并非是她执着,而是老爷与夫人认定她女儿不祥,自己只是一个小妾,毫无地位,连自己的女儿也无法保护。
宋城邺临走前看了一眼沈依雪,目光透着意味深长。
见宋城邺离开,沈依雪心中犹豫,盯着他的背影许久,喊道:“四王爷。”
即便喊了他,她还在想要不要告诉他。
宋城邺脚步一停,转过头,“有事?”
沈依雪眼底有几分纠结,她刚回府,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闹出什么事儿,更不可露出锋芒,好好在沈府待着,才有利于她,否则性命堪忧。
“四王爷路上小心,刚刚多谢您帮忙。”
宋城邺总觉得她有话要说。
但最终他也没多想,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