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钧

    天钧,指心。

    这是邢双成在数千个如黑夜般的日子里,默默为女儿所起的名字。

    只是,那一世里,直到死,她都没法为自己的孩子用上它。

    但是这一世,她最爱的女儿,她一定要用上自己为她所起的名字!

    “你们说她蠢、笑她傻,觉得她没有心。不过,就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全都错了!错得离谱!”

    “这孩子,她不仅有心,而且我会让你们亲眼看到,她会有怎样的成就!”

    一旁众人听了,却是越发面面相觑。照理说,这长王女神智清醒,说是托天神点化照料,已是骇人听闻。

    如今天神还亲为她起名?如此说来,不禁令人想起,当年天王起兵前、曾说梦中得天神预言,说自己将建立大晟夺取天下的情形,岂不是如出一辙?

    众女目光,有人惊诧有人疑惑,都不约而同,看向天王。

    龚熏一愣,眼白已然泛黄的两眼,迟缓地看向面前的女儿。

    “天、钧?”

    “正是。”龚天钧神色恭敬之极。“天神曾对女儿提及,父王为天子,大晟以‘天’为尊,因此,女儿的名字,也从属天字辈。”

    “天钧……”

    龚熏一时沉默不语。一旁的吕王娘笑道:“陛下的学问最好,都是自家孩子,想来取什么名字都不要紧,只要是有那心意便成。”

    有人心想:“有人当然不愿旁人有好名字。天王能起什么正经名字?这姓吕的只她生下了一双儿女。但一个叫天福、一个叫天贵,跟寻常人家也没什么两样……”

    龚熏思前想后,他看向龚天钧。“天神,果真为你起名了?”

    “是,父王。若不是得天神庇佑,女儿又如何能清醒,与父王相见?”

    龚天钧是否见过天神、天神是否真给她起名,这事无人看见。

    但龚天钧自出生以来,因脑子受损,连话都不会说,痴呆如婴孩长达十三年,此事却是人所共知,绝无掺假。

    因此,如今面前这个言语流利、礼仪得体的王女,是如何在一夜之间从傻子变正常的。只怕除了说是天神保佑之外,还真令人无从解释。

    龚天钧心知,龚熏靠拜天会起家,天神之名是他这位“天王”的金漆招牌。

    只有抬出天□□号,才能让此人就范。

    果然,龚熏略一思索,脸上又透出一丝笑意。

    他微微点头。“既是天神为你赐名,那很好,你日后便用这名字就是了。”

    “如今不仅我孩儿病好,又得神佑。看来我大晟不日将光复中原、重振华夏!”

    “谢父王陛下!父王圣恩,孩儿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龚天钧再次下跪,朝天王低头,貌甚敬畏。只是,她这头一低,也就自然无人能看见那张脸上,此时到底是何神情。

    周遭的老少宫女们,也一同下拜,口中高呼“天王万岁”、“天下兴晟”。

    尤其是最得王宠的吕王娘,更是漫声吟道:“天厚云厚,不及呼王待我恩情厚;天高云高,哪及呼王待我百般好!”

    原来这龚熏当年在藤县起兵,当地中除了客家人,最多便是乌蛮族与飞蛮族的山民。他们称呼龚熏为“呼王”,即土话中的天王之意。

    果然,龚熏听了,满面笑容,颔首不已,显然心中大乐。

    他安慰龚天钧两句,又道:“你身子才好,这里地方未免安静了些,还是搬到别处……”

    说着,他目视身后的一名老宫女。“九姑,你来安排。今日之内,便要让长王女搬进新居里,再派人服侍。”

    那老宫女应了,龚天钧便道:“父王,女儿虽说得天神与父王保佑,恢复了神智。但这些年来,一没学识,二不懂规矩。如今突然搬过去,反倒服侍不好父王。”

    “女儿斗胆,恳请父王,暂且让女儿在这边住着。待我学好之后,再孝顺父王。”

    龚天钧被囚禁的小屋,乃是王宫中后林苑最边上。这里人迹罕至,但地方空旷,比起前边的金龙城、西花园更为开阔。

    龚熏听了,倒觉高兴。他对这个女儿本就无心过问,今日不过是因听闻她突然复原,这才偶然兴动过来瞧一瞧。

    但见过之后,见这女儿不仅声称天神定当庇佑自己的大晟江山,还如此体贴不多生事,更感满意。

    于是龚熏吩咐掌事宫女安排房舍人手,又叮嘱龚天钧数语,便离开了。

    “长王女,我这就派人前去收拾别处的屋子,还请先到奴婢那儿暂时歇歇。”

    掌事宫女卢九年过六十,头发都已花白。因此近来她手下的不少事务,都已移交到别人手里。

    但因她当年跟着天王打江山,念及旧日情谊,天王都要叫她一声“九姑”。因此她在众宫女心中,依然威望颇高。

    龚天钧点点头,说了声:“有劳九姑。”

    卢九正要引路,又听得身后长王女开口:“我有件小事,想借九姑一样东西来帮忙。”

    旁边的宫女听了,心想:“才认了爹,这就抖起来要耍威风?”

    “还敢问九姑借东西?想来人家九姑当年在战场上杀妖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呢!”

    她们互看几眼,心里隐隐有不满。

    卢九脸色不改,只道:“不知长王女要何物?我这就命人取来。”

    “想借你佩剑一用。”

    此言一出,连卢九在内,一众宫人皆是一愣。

    天王宫中,宫女过千。宫禁森严,凡入宫者,无论职位品阶高低,都不得携带兵刃火器。

    唯有得天王允准的约五十名宫女,她们或是孔武有力、或是亲身参与过杀敌,这才额外开恩,能随身佩带兵器,以护天王周全。

    而卢九,正是其中之一。

    卢九起初意外,一寻思,只怕是小屋这儿的宫女们,曾向长王女提及兵器之事。

    因此,龚天钧如今一开口,便知道要问谁借剑,倒不稀奇。

    “长王女想要剑,日后待禀过天王,我再取来让长王女一一挑选。眼下……”

    龚天钧露齿一笑。“九姑,我头发太长,这样实在不方便。因此,想借你佩剑,来削短一些。”

    原来她想借剑,是为了这个。

    卢九心里松了口气,又道:“长王女放心,我到时必让人好生为您沐浴更衣。这头发也一并……”

    龚天钧微微摇头。“我这野人模样,出门只会吓坏人。倒是先清理掉的好!”

    眼见龚天钧这么说,卢九只得从袍下腰间取出那柄长约尺许的短剑。她始终不放心,又道:“王女,刀剑无眼,还是让奴婢来替您……”

    一语末了,龚天钧伸手取过短剑。她启鞘一看,点头,说了声“好”。

    随即众人眼前银光一闪,听得“刷”一声,龚天钧身后那委地纠结的长发,已经离开了她,如同一堆杂草散落在地。

    龚天钧又看了看短剑,微微一笑。“好剑!”

    说完,她还剑入鞘,剑尖向自己,剑柄递出,双手奉上,还给对方。

    “多谢九姑!”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看,龚天钧此时头发未及肩,比起之前,看上去确是精神爽利。

    至于她背上衣物,不见一丝破损,手上亦是如此。

    但如此一来,本就无甚姿色的王女,如今与其说是少女,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少年。

    卢九连忙接过佩剑,口中连称不敢。

    她心中越发纳闷:“这位长王女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难不成这也是天神教的?!”

    卢九方才看得清清楚楚,龚天钧挥动短剑时,手腕疾翻,兔起鹘落。姿势平常,内中蕴含力道却是恰到好处。

    “这般用剑,若是换作我当年,只怕也未必……”

    想到此处,卢九不禁又看了龚天钧一眼,神色惊疑不定。

    因有天王下令,一众老宫女们,随即收拾好后林苑一处房舍,供龚天钧住下。

    当晚,龚天钧屏退宫人,自己独处一室。

    残月倚空,孤灯照幕。龚天钧头一回在镜中,看清自己的脸孔。

    这是一张年轻稚嫩、臃肿寻常的脸孔。多年来的幽禁,令这个躯体虚胖却无甚力气。

    但凡动作略大,行动快些,她便已喘息不止。

    龚天钧低头打量,她用双手,仔细而怜爱地抚摸着每一寸肌肤。

    “孩儿,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你今日终于得以先逃出小屋,但这王宫牢笼,想要摆脱,须得好生想个法子……”

    龚天钧的心,一下子回到前世的种种回忆中。

    神佑十四年冬,齐廷麾下的楚军、皖军与淮军合力,尽数攻陷天都外围所有要塞,合围完成;

    神佑十五年初夏,天都断粮已近半年,军民百姓,只靠杂草野菜充饥。

    龚熏惶恐不可终日,竟然服毒而亡。

    同年盛夏,天都陷落,齐军在城中大肆屠戮。尸横遍野、满城狼烟。六朝古都,顿成地狱。

    这一切,都是自己在死后,冥冥中所见。

    这般惨况,早已深刻烙印在自己脑海中,无法抹消。

    龚天钧忽尔睁眼,但见孤灯盈然,窗外虫声透幕。

    如今,正是神佑十二年,初春时节……

    还有三年,只剩下三年……在这三年里,我要与孩子一道,扭转乾坤,将大晟起死回生!

    邢双成——不,是龚天钧,她下定决心,无论日后如何艰难,她都一定扫清所有障碍,杀出血路,让这个孩子成为天下之主!

    首先,要好好锻炼。同时,要招纳人手,拉拢人心……在这个乱世里,自己手上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兵马,这样才能在天下间立足。

    镜中,少女双眼精光尽现,坚定非常。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