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温馨的黄色系装修风格的屋子里,梳着公主头的少女,整个人陷在懒人沙发上,头上还装备着VR设备,双手握着盛满温水的玻璃杯。虽然此刻的她看起来犹如度假一般的闲适,但与之相反,她握着水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播放的视频,穿着白衬衫的男人,随着缓缓奏响的小提琴声,与他视线“相交”的那一霎那,他那双氤氲着复杂情绪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只是那瞬间心头涌动的情绪,像是被投入中药的温水。
漆黑、混沌、苦涩。
明明没有经历过对方所经历过的,没有看过他眼里黯淡无光的风景,可她却会为他落下眼泪。
越是想了解他,越是看到更多面的他,她就越是感到寒冷而悲哀,直到游戏里的那个女孩被他抱住的时候,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往更深更深的海底沉去。
她就像是偷偷掩埋着罪证的嫌疑人,每天都在角落里神经质的惊诧不安,指向她的罪证和她的内心一样,无法见光。
迟衡前辈,明明可以那么轻易的给予一个游戏人物鼓励、安慰和拥抱。可却在节目过后,吝啬于让她靠近他的身边一丝一毫。
她只是不明白。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廖知知忽然一把拆下了VR设备,环抱着双腿,双手紧紧握着手里的玻璃杯,妄图汲取那渐渐流失的温度,但即使如此,她的心脏也像是被戳破了一个口子,温度源源不断的从身上流失,她眼里的光芒也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为什么之前还会和她开玩笑,会用可爱的方式给她打气,会在她低落的时候给予她关怀,会……让她不自觉沉沦于他的眼眸里的那个人,会用一副客气到温文有礼的姿态退出她的世界。
“知知。”
房门被敲了三下,才“吱呀”一声被打开。
“你怎么又躺在地上,还光着脚,小心又生病了。”
廖导看到躺在懒人沙发上,从手机里抬起头的女儿,半是责备半是关心的开口。
廖知知抬起头,嘟起嘴,不服气的看向廖导。
“我哪里躺在地上!不要每次都看不起我的沙发!”
“好了,去吃饭了,就你最有道理。”
“知道了知道了。”
看着父亲笑着关上房门,少女才收起假装不耐烦的表情。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被丢到角落的VR设备和控制器,却恰巧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穿衣镜。
在暖色系的窗帘的衬托下,镜子里倒映出的那张眼角流露出悲戚的脸,看起来格外憔悴。
“你可太差劲了。”
廖知知看着镜子里的人无声的一张一合,随即扯出一个更加难看的笑容。
她也不想一直保持这个模样,可现在的她,光是在家人面前扮演好原来的自己,就竭尽全力了。
……
欢快而动感的音乐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时候,邢云眉头微微皱起,看着画面里的少女笑容灿烂,元气满满的样子,隐隐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整场舞台,女孩不管是舞蹈、演唱还是表情管理,一直保持着完美的水准,虽说歌曲朗朗上口,但这首歌曲如果需要表演到位,反而是表演者的舞蹈节奏和表情管理占了很大的比重。
邢云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在一旁顶着黑框眼镜的男生。
“虽然说之前有提到舞蹈要能符合校庆的氛围。”
她一只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间,带着一股干练的帅气。
“动作上我还能想想办法,但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做到这样的表情?”
她另一只手的手指,则对着手机屏上少女治愈人心的笑颜轻敲了几下。
视频里的少女眼里仿佛缀满星光,整个人洋溢着能感染人心的幸福和喜悦,能让人第一眼就感受到她是由衷的喜爱这个舞台。
也不提外表的风格诧异,仅仅一个笑容就能击中人心,这样的舞台效果,别说给她一个月,她自认一年都修炼不出那样的感染力。
迟衡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画面,又看了一眼一手撑在桌上,手指还对着手机屏敲敲打打的邢云,一时竟有些忍俊不禁。
“也不是说你一定要你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迟衡状似冷静的推了推眼镜,嘴角却微不可见的上扬了些。
“你完全可以多找一些人一起跳,整个歌曲和舞台呈现本身就适合人多一点来完成。只要人多,动作整齐,表情管理不一定要优秀到这种程度,也可以做得好。”
“点子很好,但是会跳舞的人并不多。”邢云双臂环抱着身体,皱着眉看向他。
“并不需要都会跳舞。”
迟衡将手机放入口袋,左手也顺势插入裤兜,右手拿起活动室桌上的纸笔,在桌上开始写写画画。
这个动作做起来很容易让人觉得在装腔作势,但他的身姿挺拔,反而看起来有几分潇洒自如,有种优等生的从容不迫。
邢云也只是打量了他一眼,就把视线落在他在纸上描画的文字和布置。
对于一群没有舞台经验的大学生,一个月的排练时间,包含唱跳是不可能的,所以迟衡的方案一开始就没把唱歌的部分考虑在内。
通过对歌曲的分part,让两拨跳舞的人员分别在各自的part展示舞蹈,直到歌曲合唱的部分,所有人员一起展示。这样整体的效果更像街舞的battle,会更有戏剧性,也更能带动观众的情绪,对于她本身的表情要求也不会那么严苛。
“如果这样安排也不是没有可行性,但……从开始到现在,你也没提到你在里面作为什么角色?”邢云轻轻靠着书桌,侧过头看向从刚刚开始就默默站在一边的男人。
“导演兼音响师兼厂务。”迟衡单手扶了一下镜框,坦坦荡荡的回过头对上邢云的目光。
说这话的时候,虽然他还是穿着卫衣,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但可能是接触到了擅长的领域,整个人看起来气场都与之前不同。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因为细微的习惯和本身的精神状态——他对这一切实在过于熟悉了,即使是毫无干系的人看到,也会觉得他之前接触过这方面的活动。这样大的破绽,放在之前,他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邢云对上了迟衡的目光几秒,也不自觉想起最开始看到他的样子。
毫无特点、沉默寡言、学习认真,那时的他有一张完美的面具,虽然毫无破绽,却像压抑着什么一样。
反而是那天在活动室的晚上之后,似乎因为自知已经隐瞒不了什么了,反而更有人情味。
她低下头看向了桌上的策划方案,手指虽然放过了对方的手机屏幕,但还是不自觉的在轻敲着桌面。
“行吧,我去让他们找几个人给我,后续就交给你了。”
她的话音落下,就自顾自的拿着手机开始拨打电话,一脚已经踏出门外。
只是回头的时候,又扔下了一句毫不负责的话语。
“晚六点,到一楼街舞社活动室,你负责给他们抠动作。”
迟衡正想推眼镜的手顿了顿,看着邢云远去的背影,一时竟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她,导演并不负责舞蹈动作的指导。
相比刚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攀升到云层之上,风拂过伴随着轻微的热气,隐隐能听到操场上传来的嘈杂声。
毫无所觉的对着文娱委员“狮子大开口”的邢云,在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就边下楼边挂断了电话。
虽然她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舞蹈室的方向。
今天本就是周末,上午也只打算开个小短会,约谈校庆的节目形式,但没想到的是,对方已经找好了可以参考的舞蹈视频。
微微犹豫了一会儿,邢云还是走向了那间大门微敞着的社团活动室。
意外的,里面并没有人。
空旷的活动室,让她感觉自在了些,她开始慢慢的挪动步伐,也轻轻的开始随着回忆里的动作哼唱起来。
“奔跑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woo~woo~地上散落燎原的光。”
没有音乐,她本身也没有声乐学习的经验,声音不大,也有些发紧。但对于学习舞蹈动作而言,也已足够。
面对着覆盖了整个墙面的镜子,邢云在一个转身跳的动作之后,停了下来。
“曾经的信念坚定了我的目光,喔哦哦~”
随着歌声,她的嘴角慢慢上扬。
但镜子里的少女,眼神依然冷淡,衬得嘴角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她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变得面无表情。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把视频拉到结尾,对着那个笑容纯粹的少女定定的看了十几秒,才又放下了手机。
这次,她的表情看起来比上次自然了一些,但仍然过于普通,没有感染人心的力量。
“或许,你可以试着想想你最幸福的时候。”
这时,一道明显憋笑的人声传了过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闭了闭眼,按照着自己的节奏调整笑容的弧度。
直到迟衡从门口出现的时候,她才收起脸上有些僵硬的笑容,转过身来。
“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在充满阳光的室内,她墨色的眼眸却像是一扇紧闭的窗子,照不进阳光。只是她的语气竟一改往日的冷淡,变得有些温和。
迟衡顿住了脚步,挑了挑眉。
“你现在别说让观众感受到喜悦了,我看着你都有点发毛。”
这句话说完,少女却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表情,只是认真的看向他,然后用极其恭敬、礼貌的语气开了口。
“那迟老师,能麻烦您给我示范一下这一段该如何表现可以吗?”
她甚至像个迎宾小姐,连鞠躬都标准到让他联想到片场那些好学的后辈。
迟衡磨搓着下巴,对于她的表现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而这个打岔,在《前线加急》播出的时候,后期特地很皮的加了“大写加粗”的旁白【怎么?想欺负迟老师不会跳女团舞?】
然后画面播出的赫然是《缘来缘去》里,廖知知在筹备节目的时候,被胁迫跳舞的迟衡,顶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跳的一段元气满满的女团舞。
然后画面一转,到迟衡身上的时候,他已经摘下眼镜,似模似样的跳了一小段。
虽然动作不怎么标准,但脸上的神情配合着动作,几乎可以说是“骚而不娘”的典范了。
甚至于节目组还丧心病狂的放了视频和迟老师跳舞的对比,不讨论动作,表情重合度竟然意外的高。
这些暂且不论,在当前,迟衡示范完一小段之后,才刚从镜子里自己的动作和表情收回注意力时,就看到旁边的小女孩十分热烈的鼓了两声掌。她的眉眼都染上了些许笑意,看起来更像是少年人恶作剧成功的自满。因为这个表情实在太过罕见,倒让迟衡怔愣了一下,但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少女几乎是威胁性的调侃一下子就把他从晃神中拉了回来。
“不愧是演员。”她嘴角上扬,眉眼弯弯,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的破坏力和杀伤力有多强一般。
“……”迟衡从少女晃眼的笑容回过神,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后趁她不注意,猛地一顿揉搓她的头顶。
“不愧是你。”他眼里含笑,看着少女的鸟窝头,志得意满的离开了活动室。
被弄乱了发型的邢云,默不作声的盯着对方走远的背影几秒,才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对着镜子把翘起的发丝抚平。
“幼稚。”
难得的,她没有像之前一样,对外界的一切表现得无动于衷。而是这么低低的骂了声,那双眼里的寒冰像是被融化一样,有了些温度。
她当然容易被骗,也容易信任大人,所以,才会相信他的那句多看看未来。
人的恶意是很难分辨的。
她还是会做好准备,上一秒给予她力量的人,下一秒就通过其他的方式让她万劫不复。
但,她果然还是希望,人的好意是可以信任的。
“远方的灯塔点亮了心中的渴望。”
她轻轻哼唱着,一只手缓缓从地上指向了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