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以后，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扎西桑吉甚至连表面的平和都不愿意维持了，他从前还对张瞳像个住在他家的客人一样，说上两句寒暄礼貌的客套话，现在他们两个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了。

    两个人彻底陷入了一种气氛冰到极点的冷战。

    这些天，张瞳的卧室空荡荡的，她的心也空荡荡的，没有人会突然在她忙着捋账本的时候撒着娇耍着赖撒泼打滚的要她陪着玩耍了，也没有人会摘下最新鲜的油菜花来插在她的笔筒里了。

    这一道道的寨门，似乎把他们两个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白天甚至也不会再见面了，扎西桑吉甚至在有意的避开她，他的书房门常常不是处于紧闭的状态，就是在会客堂接待着不同的客人。

    这些天他眼睛里似乎已经装不进去别的事情了，整个人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怎么复仇，怎么多招些兵丁，多拉拢些贵族土司老爷们支持他，怎么有渠道找到新的军火武器商并用合适的价格采购。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焦虑，亢奋，并且极度仇恨的情绪里，寻常人的神经也是受不得这样辛苦劳累的，更何况一个脑子里还有大块瘀血，记忆都还没恢复的人。

    那天张瞳带着管家出去盘查情点一处庄园的作物收成和库存，正往寨门外走的时候，在寨中的后花园里碰见了扎西桑吉。

    这才几天的功夫，他就好像老了几岁似的，他原本明亮活泼的眼睛里如今布满了红血丝，眼睛的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连本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也消瘦的变成了一小条了，虽然衣衫和发带都穿戴的整整齐齐，可是神态却是骗不了人的，这些表现明显都是思虑过重，忧思太多的表现。

    显然他也看到了张瞳，他的嘴巴都忙的有些干裂了，他张了张嘴唇，眼睛里像深深的潭水漆黑一片，他似乎想对张瞳说点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张瞳也看见了他，她觉得自己虽然有些生气，可内心深处仍然是喜欢他的，甚至觉得他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因为有了原先的情感基础，再加上剧情本就必然存在的黑化部分，这让她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虽然一开始面对这样一个冷漠而又残忍的他感到十分生气，但这几天的时间思考和消化下来，她内心深处总是觉得他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他善良的那部分似乎随着消失的记忆被一起封印在了内心深处的冰山底下。

    现在他需要找回那部分的记忆和那一部分善良的他，这样他才能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她要做的并不应该是与他置气，而是帮他一把，帮他把原来那个他找回来。

    她也想和扎西桑吉说上点什么，可是他只是在不远处看了她一眼，还没等自己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已经像躲着她一样的走远了。

    张瞳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她也发现了，不过几日的光景，他竟然忙的憔悴成了这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为他的阿爸复仇。

    仅凭现在的她，凭她现在在他心里的分量，是没办法阻止他去复仇的，更没办法阻止他开启这场战争。

    可是这场战争的结果她却是知道的，拉鲁次仁确实被扎西桑吉杀死了，可扎西桑吉同样也付出了代价，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整条右臂。

    现如今她虽然没办法阻止这场战争开始，却可以想办法改变它的结局，让这一切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可是想要做到这件事，靠她一个人还是不够的，她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把这一切都想明白之后，她从庄园麻利的盘点完作物的收成后，提前给了管家赏钱，让他早点回去不用再跟着自己了。

    她自己骑着马，独自一人去了扎西家兵丁日常操练的训练场，想必这时候扎西塔木正在那里训练新兵呢。

    正在训练新兵的扎西塔木，听到有士兵来报，说土司夫人来找他有事，他面色略微显得有些诧异，弟妹很久都没有和自己联系了，现下倒是她第一次来训练场找自己。

    再者训练场离扎西家的营寨足足有几公里，她来这里找自己，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相商议，于是扎西塔木命令士兵长带着所有的士兵继续操练，自己去帐篷里找他弟妹去了。

    “卓玛，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扎西塔木看到张瞳端坐在大帐内的小桌子前面，喝着家兵给她刚沏好的茶水，一副有事和他说的样子。

    “堂哥你坐，我有事和你说。”张瞳抿了一口茶杯里的酥油茶，缓缓说道。

    “到底是什么事？”扎西塔木看他弟妹这个正经样子，不禁当下有几分忐忑了，他堂弟失忆这段时间，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已经陷入了僵局，这他也是略有耳闻的。

    这番过来不会是桑吉那小子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吧，毕竟上次他那样冷酷无情，那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样子，连他这个表哥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可他毕竟对这个堂弟心中有愧，于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就显得有些左右为难，摇摆不定，显得有些不好开口了。

    今天卓玛骑马到这训练场上，难道是来和他诉苦的？

    他心里面正打着暗鼓的时候，张瞳开口了。

    “堂哥，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要求你。”

    扎西塔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他就知道果然是有什么事在这等着呢。

    他可真是头疼，他们两口子的事情自己管不了 ，要是原来的扎西桑吉，尚且还听他这个大哥的几句，现下他这个堂弟失忆以后仿佛性情大变一般，自己都全然不认识了，不仅聪明冷静，处事方式也异常老辣干练，连他都怀疑，这个弟弟是不是在哪里换了个脑袋，或者说根本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可这些猜想只是他的猜想罢了，仔细想想也根本都是无稽之谈，毕竟这事情实在有些怪力乱神了，现下听到卓玛有事要求自己，虽然心里慌的一批，可表面上还是要拿出大哥的镇定。

    “卓玛直说便是。”扎西塔木继续摆着大哥范。

    张瞳经过和扎西塔木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已经明白他现下正有些害怕自己会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她笑了笑，这人还是老样子，心里明明慌得不行，表面上还要装逼。

    “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自从桑吉失忆以来，全然不记得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们两个的感情就陷入了一种僵局之中，这些大哥也是知道的。”张瞳笑了笑，一副十分坦然的样子。

    “可是我今日不是为了我二人的感情而来的，大哥也知道，这些日子桑吉都在忙些什么。”

    “招兵，训练，采购军火，拉帮结派，这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拉鲁次仁。”

    扎西塔木看着卓玛的眼睛，她的神情严肃认真，原来这些事情她早都知道。

    “可大哥之前不也聚集了那么多人，却还是没有打败拉鲁次仁么。”

    “其实我们所输的，并不在于兵力多寡，不在于武器优良，而是人心。拉鲁次仁解放领地的农奴，让他们都过上了人人平等的好日子，而藏地全部人口，十之八九都是农奴，他们从心里尊敬拉鲁家。”

    “人心所向，就是胜利的关键。而现下我们根本没有这个东西，所以就算是堂哥再努力的训练这些兵丁，我们倾家荡产的购□□炮火药，也无济于事。”张瞳说的言辞诚恳，语气真诚。

    她说的不错，这些风向和变动扎西塔木也知道，现如今拉鲁次仁得到了整个藏地农奴们的拥戴，他的声望高涨到了巅峰，虽说扎西桑吉所想的用兵策略十分诡谲微妙，可扎西塔木仍然不认为他们有赢的机会，假使就算有那么一丁点，那也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来换取。

    他作为哥哥，自然不愿意看着堂弟往火坑里跳，可他心里面有愧于他，叔叔的死毕竟和自己有一部分关系，要不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叔叔，他也不会死。因此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脸面去叫扎西桑吉不要复仇，这话他断断说不出口。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出于情感，从内心深处，他也希望拉鲁次仁去死，即便他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可那是出于他的理智。

    “可是桑吉不会这么想，我知道复仇这事，我没办法拦住他，这仗一定会打，可我恳求堂哥，等上战场那日，一定要带上我。”张瞳终于说出了她想求的究竟是什么。

    扎西塔木这下有点不明白了。

    “你一个弱女子，去战场做什么？”他质疑道。

    “堂哥还记得我做的那个梦么？就是堂哥与阿爸对拉鲁家开战前我对堂哥说的那个梦，实不相瞒，当时我在梦里看到阿爸有危险，一种死亡的威胁，可当时堂哥不以为意。”张瞳状似神神秘秘，说这话时就连声音也小上了许多。

    “就在昨天，我又梦到这次出战，桑吉会被斩断一臂。”

    扎西塔木听到此话，大惊失色，他记得打仗走之前卓玛对他说的话，等他回来时都诡异的应验了，难道她这次做的梦也会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