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个领地的首领去世了,即便是宗族里的人再想压住这件事,也瞒不了太久。

    果然过了不久,拉鲁土司死亡的消息就迅速散播开来,在这个广袤的藏地里,几乎尊贵的领主们都通过不同途径或早或晚的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们知道以后,或悲伤,或窃喜,无非是亲人流泪,仇人大笑。

    与此同时,最痛苦的当属拉鲁次仁,他是拉鲁土司的大儿子,也是依照典制应该顺理成章继承大土司地位的儿子,然而他却无法因为马上要将权力捧在手心而真切的感到喜悦。

    是的,他不能,他是一个纯纯朴朴的孝子,是他阿爸的好儿子。

    难道这普天下之间会有一个真正孝顺的儿子渴望自己的阿爸去死吗?

    权力,地位。拉鲁次仁不是没有想过。

    可他现在他只想要他的阿爸复活。

    他的内心茫然无措,那是一种还没有成熟的雏鸟被扔到荒郊野岭的茫然无措,他的心灵在这一刻空荡的好似一片墓地,没了所有往日的笑容和依托。

    拉鲁土司的去世好似一场狂暴的雷阵雨,突如其来,没有丝毫预兆,荒谬的永远没有下完的期限般浇在拉鲁次仁的心间,他清楚的记得那个傍晚他们所有人明明都还在欢笑宴饮,他阿爸就那么突然直挺挺的在席间轰然倒地。

    然后恍惚间,他所有的叔叔们都聚拢在他阿爸的床前了,他看见藏地最高明的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低着头走出了那间房子。

    他哭着靠在他阿爸的胸前,看着这个壮硕威武的老人虚弱的几乎无法喘气。他是他的儿子,可是此刻,他却不能帮助他分毫。他甚至连拥抱都不敢,因为那可能会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雷雨的夜晚直直的延伸到天明,拉鲁次仁一夜无眠的在他父亲的床前守了一夜,尽他最后的一点孝道。

    天亮了,那个曾经疼爱他,将他高举到天空中转圈的藏族汉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天神带走了他的灵魂,拉鲁次仁在那一瞬间感到骨鲠在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的寒冷彻骨。

    在出殡前的这些天,好在拉鲁次仁的身边一直有阿旺曲珍的陪伴,这个善良的姑娘大概是抚平他伤疤的最后一剂良药了。

    拉鲁次仁在阿旺曲珍的肩头上哭的像个孩子,他垂头丧气:“我的快乐已经不在了,以后的生活就是那么回事。”

    这个平日里永远笑嘻嘻的胖子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里迅速的干瘪消瘦下去,阿旺曲珍真的爱他,心疼他,心疼到心脏一抽一抽犹如针扎的疼。

    “阿爸的灵魂会在天上看着我们,你要振作。”

    “你还没有实现我们的理想,还没有推翻藏地的农奴制度,还没有带领拉鲁家走向辉煌。你不可以倒下。”

    “虽然…虽然阿爸不在了,但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

    按照藏地的习俗,大土司死后由最亲近的人负责装殓尸体,灵位的前面要点上一盏酥油灯,以此来表示祭祀和尊重。拉鲁土司的棺木在寨中的正堂中停放了整整七日,直到等到最大庙宇里德高望重的喇叭高僧指定的日子,进行出葬。

    出葬那日,按照惯例,拉鲁家所有重要地位的儿女,妻子,叔叔们都来了,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天还没亮就出发了,队伍中所有的人都身披白色,垂头哀哭。队伍中间的农奴们抬着主人的棺木,恭敬的不敢抬头,似乎在用生命来护航,农奴的前后都有德高望重的僧侣负责念经超度。

    农奴们将尸体从棺木中抬出,送到指定的天葬台上,天葬是藏族五葬中仅次于塔葬的尊贵葬礼,依照典制,只有尊贵的领主贵人们才配进行天葬。

    藏地的认为秃鹫将死者的尸体食用干净,死者的灵魂才能顺利升天,否则就是不吉利的。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下来了,在这广阔无垠的藏地绿地上,好多耸立突兀的白色巨石的中央,有一块洁白无瑕的大理石平台,农奴们将他们的领主小心翼翼的搬上那块洁白的大理石上,让他平躺在那里。

    拉鲁土司的容貌安静慈祥,他的衣服和妆容都由专门的装扮师提前准备好了,仿佛只是暂时睡着了一般的躺在洁白无瑕的大理石葬台上面。

    天葬师用手势对拉鲁次仁进行是否可以开始的请示后,拉鲁次仁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都可以开始了。

    只见天葬台的周围升起了袅袅白烟,那白烟在向秃鹫们发出一种神奇的信号,示意天葬已经开始,只等了不到一会儿,在这片草原不远处的秃鹫们就逐渐聚拢在了天葬台的上空,开始盘旋并且准备向下俯冲。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滚滚的马蹄声。

    “什么人?”拉鲁次仁惊异道。

    按说天葬举行都是私下的秘密,是不会有外人介入并且进行观看的,可听这马蹄声,分明是不少的一对人马正在朝这边迅速的赶来。

    远处的马队很快清晰了,只见最前面领头的是扎西土司,他带着一顶霸气庄严的狗毛毡帽,胸前挂着蓝色的藏地天珠,手里的鞭子甩的虎虎生威,身后跟着自己最信任的随从和头人,他们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他们怎么会知道天葬在这里举行?”拉鲁次仁心中大惊。

    看到了来者何人,他就知道今日恐怕很难善了。

    只见扎西土司驾马来到了天葬台的不远处,高声大笑。

    “扎西土司今日为何来我父亲的天葬?这是我们拉鲁家的私事。”拉鲁次仁开口道。

    “他日你父对我怀胎九月的妻子下毒,导致我儿子天生痴傻,我扎西忍了多年,终于在今天可以报此大仇。”

    “你休要信口雌黄,我父亲一向光明磊落,断不是你说的那种小人。”

    “说是我父下毒,你有什么证据?”拉鲁次仁心里愤怼,他父亲已经归天,扎西土司却还要泼脏水给他父,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是欺负他们拉鲁家后继无人了吗!

    “哼,黄口小儿,我不与你争论,你父亲做没做过,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当年阴险至极,连个妇人孩童都不肯放过,他不配当一族首领,更不配天葬,但今日我们父辈人的恩怨,不想将你们下一代搅进来。”

    “只要你肯让出一条路来,让我带尸体土葬,前尘往事,既往不咎。”扎西土司拿着鞭梢,对准了拉鲁次仁的脑袋。

    堂堂七尺男儿,面对对面想要将自己父亲带走土葬的人,怎么能够让步,土葬之人不得转世轮回,这道理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拉鲁次仁他怎能不怒。

    他不相信他父亲做过那样卑劣的事情,也不能退让一步,可对面人多势众,他带来的人大多是进行天葬的僧侣喇嘛,家丁头人数量并不是很多。

    可身为人子,怎能退让!

    “扎西土司,我敬重您是长辈,不愿与您为敌,可今日是我父葬礼,谁都不能打扰他灵魂升天。”

    “若要一战,我便拼死到底!”他脸上青筋暴起,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来的。

    “好,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扎西土司右手一挥,只见那后面浩浩荡荡的士兵们骑着骏马向前冲杀。

    天葬已经进行到一半,无法终止。

    看那高台之上,天葬师仍在念诵经文,肢解尸体,骨肉剥离。

    看那高台之下,两队人马杀成一片,刀剑相接,火花飞溅。

    只见那天葬师加快了速度,对尸体进行着最后的割裂,他将尸体切成条块,骨头桥碎,血沫横飞,刚刚还在上空盘旋,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秃鹫们俯冲向下,叼吃腐肉。

    僧人们用力超度诵经,天葬师奋力加快速度。

    就在尸体的肉块剩下为数不多的数量时,拉鲁次仁带的士兵们终于再也抵挡不住扎西家的人了,他们几乎死伤殆尽,再无回天之力。

    扎西土司迈着步子,正在踏向天葬台上,只见倒在地上的拉鲁次仁奋力爬起,踉跄着步履冲到扎西土司的面前来,狠狠揪住他的领子,拉鲁次仁眼中的情绪翻滚,双目赤红:“谁要是敢动我阿爸,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扎西土司被他抓着衣领,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滑过一丝裂缝,但紧接着那道裂缝又闭合了,他粗暴无情的推开了拉鲁次仁,将他推到了脚底。

    “求你,我求你还不行吗,不要打扰他,就让他安静的归天吧。”拉鲁次仁多日没有眼泪的脸上此时又浮现出了一股泪滴,他以为自己的泪早已经流干了,可是今日他真的感受到尊严破碎的声音,真的感觉自己可笑的保护和坚守都是那样的软弱无力,他甚至开始痛恨,为什么自己没有一身好武艺,为什么自己那么贪吃无能,竟连他阿爸最后一程都保护不了。

    拉鲁次仁跪倒在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扎西土司走上了天葬台,将自己父亲残余的最后几块尸体装在了布袋里。

    他被扎西家的头人兵丁压在地上,分毫也不能动弹。

    他好恨,他真的好恨。

    此仇不报,非为人子,他与扎西家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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