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弱水铭 > 第四十五回 滋事正逢宿敌旧怨 妙助巧遇儿时良伴

第四十五回 滋事正逢宿敌旧怨 妙助巧遇儿时良伴

    话说,自谦在码头货栈安定下后,不想,却因早前于大学堂时定制的一件服饰,令丛凤儿生了疑心。待两人一番交谈,本欲捉弄他一回,谁知竟先将自己逗乐,而这一笑不打紧,那落雁之容、羞花之貌,不由令其看的呆了起来。

    见自谦如此模样,丛凤儿顿然一羞,便眸如秋水、腮如桃红的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这般瞧着个女儿家,敢问可是丈夫所为?”随后,倒低首垂眸的摆弄起衣襟,似并未真的生气。

    而自谦回过神来,为之脸上一红,也知失了礼数。就暗怪自己,怎的如此没有出息,自打心中有了静安,何时装下过别的女子。

    于是忙起身歉意道:“对不住了大小姐,刚才是我一时走神,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看他惴惴不安起来,丛凤儿那娇容更是晕红,却只低眉不语。直待沉默一会儿,方才问道:“你说实话,可真的从未去过皎青州么?”

    自谦苦笑道:“大小姐为何要这般追问此事,去与不去可有何分别?”

    丛凤儿玉唇微嘟、琼鼻稍皱,便道:“当然有了,若你为家兄知交,自就不是外人,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当,岂不让哥哥回来责怪于我。”

    自谦摇头一笑,又故作叹道:“想来咱一乡野小子,实在没那个福气,能结交大小姐兄长恁般的人物。不然若同你们成为自己人,该是多大的荣幸。”

    不想,丛凤儿竟脱口道:“便不相识我家兄长,就不能成为自己人么?”

    但此言一吐,遂觉有失,娇靥又是一红。就忙岔开话儿,含笑诈道:“莫要不承认了,打见你第一眼,我便瞧出了些许端倪。甚么为做农活才剪去长辫,别以为咱没看过那大学堂的学子,是如何激昂求新的。

    自己明明是一读书人,却硬要诳我称,私塾也不曾上过几日,又非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倘若不是同我家兄长有何渊源,怎至于如此隐瞒。”

    自谦无奈笑道:“即使念了几日书,也没甚么可炫耀的。况且,不是非要往皎青州,才能有书读的。”

    丛凤儿不禁嘴角上扬,遂一丝傲娇的笑道:“这般说,你是承认了?”

    但自谦却又故作茫然道:“承认甚么,只怕大小姐误会了才是,我可没说别的。”

    惹得丛凤儿白了他一眼,而后娇嗔道:“你这人好是无趣,怎能如此样子?”

    自谦不由好笑,没想到平日管着诺大货栈的丛凤儿,也有这般娇柔的一面。又抬眼见那衣服已干,心知不便再留下,别因与其独处,引来旁人的口舌,自己倒没甚么,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可就不同了。

    于是便起身道:“实是叨扰大小姐了,看这衣服已是干透,那我就告退了。”遂走过去欲收衣服。

    却听丛凤儿口中喃道:“这便干了么。”说完,秀目中竟闪过些许不舍,一时就愣于那里。

    待缓了心神,再瞧自谦笨拙的叠着衣服,便忙移娇躯上前,从其手中拿过铺于桌子上。只见一双柔荑相互交措着,仔仔细细地叠了起来。

    而怔怔看着其低眉垂眸、神温情和,一副住家妇人的贤惠模样,自谦那关闭已久的心门,竟是不由得松动一下。刹那间,只觉着她如新婚的娇妻般,在与丈夫整理着衣装,竟一时生了安定下来的念头。

    也只是这一瞬间,就忙将眼睛挪开,以清走心中的胡思瞎想。并暗骂自己不知羞耻,凭着今时这等样子,竟对如此一位大家闺秀,生起了妄念。

    便不说心中装有静安,此生难容她人,即使情难自禁,也要快刀斩断,免得害人害己。更何况,丛凤儿还是宗武大哥的胞妹,倘是日后有缘再会,当以何般颜面相对。

    想到这些,自谦忙沉下心来,将杂念止住。再等丛凤儿将衣服叠毕,遂施礼谢过,就低头拿了转身而去,竟再未敢与她多对视半眼。

    却是丛凤儿,见其这般匆忙离开,并眼神似是在躲避自己,便有些不解,遂之又多了几分失落。待稳住心绪,幽幽叹了一声,自也就收拾一下回家去了。

    却说,这日头午,丛宗林正带人卸着船上的货物,突然一阵吵闹声,打公办处那边隐约传来。为怕有何意外,便忙让其他长短工继续搬运,而后遂带着自谦,及两名利落汉子奔了过去。

    等来至跟前,就看一伙身着奇异服饰,似是帮会的地痞,在同丛凤儿争执着甚么。带头那人飞扬跋扈、粗壮身材,三角吊眼、满脸横肉,正目透淫光,不住向她胸脯上扫着。

    而自谦见后,却是当下一惊,再待仔细打量一番,便心中惊呼道:“怎会是他?”

    列位看官,你当此人是谁。正是打小和自谦不对付,后因母亲朱氏,不断招祸上身,而被逼跟随爹爹步欣,搬离了鹰嘴崖的步正京。

    原来,打从初次离开村后,步欣就同步古分道扬镳,兄弟俩无奈之下,皆随着家中的婆娘,投奔了各自的丈人爹,方才得以继续过活。

    但这般,也令步正京从此埋下了怨念,并暗自将步师爷和俞大户两家,记仇在怀,特别是对自谦,更恨得咬牙切齿。于是便也无心读书,只想出外闯荡一番,以容日后再回鹰嘴崖,好为爹娘一雪前耻。

    可因实在年纪太小,朱氏如何恳答应,无法就在村中又待了一段日。而恰巧那时,一个叔伯舅家的表兄,常年混迹蓿威州,春节时回来了,一身派头惹了无数人羡慕,其中便有步正京。

    当同表兄几经交谈后,又将心思告知,二人遂一拍即合。等转过年后,在征得了步欣、朱氏两口子的同意,就一起踏上了蓿威州之途。

    谁知他那表兄,却是入了帮会的,平日跟随一众地痞,以各种不当手段,收取小商小贩,及酒馆、客栈、妓院等处的钱财为生。偏是这种事情,又极得步正京之心,如此更称了意,竟混的如鱼得水,从而走上一条歪邪之路。

    言归正传。便在自谦还在愣神之际,却瞧步正京一副猥琐的样子,竟伸手欲摸丛凤儿的娇颜。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但看丛宗林已“噌”地上前拦住。

    遂而喝道:“不知这里是虎哥的地盘么,再敢乱来,当心废了你的狗爪子。”

    这时,另两名利落汉子,也皆上前护住丛凤儿,虎视眈眈的怒目而立。步正京见后不屑一笑,又哼道:“甚么虎哥,不过一只病猫罢了。”

    随后淡然一挥手,便瞧其身旁那一众地痞,皆打后腰拔出短刀上得前去。任丛宗林几个身手利落,奈何空手难敌白刃,且又对方人多,容不得反抗就已被放到在地。

    丛凤儿一看,便怒斥道:“你们这般横行,就不怕报官么?”

    步正京轻蔑笑道:“码头这块肥肉,俺们堂口早已盯上了。知道你家大门大户,还跟蓿威州衙颇有交情,可咱们若不打好招呼,你以为会轻易来么,识相的每月三百银钱乖乖奉上,否则货栈便该移主了。”

    丛凤儿气道:“果然官匪勾结,蛇鼠一窝。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拼着一把火烧掉货栈,也绝不会便宜了你们这群无赖。”

    而步正京却不以为意的笑道:“烧了自会有人重建,到头来,那好处仍是少不了咱们的,”

    说着又得意道:“再且黑白黑白,自古有黑才有白,如何分得开。也不怕告诉你,不但咱们帮会衙门里有人,便是大爷我那同族兄弟,都是经历司的九品知事,你能奈我何?”

    不似丛凤儿听过一阵气结,当自谦闻后,顿时又是一愣,遂心中寻思着,他口中的同族兄弟到底是谁。正想着呢,就看步正京说话间,已是笑嘻嘻上前,□□的目光不住在丛凤儿身上,肆无忌惮的扫着。

    便见其又邪笑道:“姑娘的大名,蓿威州坊间盛传已久,我也早就仰慕。你若是肯恳委身于咱,倒是可以网开一面,放心,俺的床上活儿且好着呢。”

    丛凤儿登时被这淫言秽语,羞恼的是满面通红。再看那一众地痞无赖,皆是放荡着捧腹大笑,更气的娇躯乱颤、杏目怒瞪,却又无可奈何。

    倒是躺在地上的丛宗林,顿时破口大骂起来,不过才是几句,就被身旁一地痞,连番几脚揣于胸口,遂蜷缩那里痛苦不止。急的丛凤儿泪水涟涟,偏恨无法阻止。

    而此时的自谦,早已是怒火中烧。可再瞧着眼前飞扬跋扈的步正京,却又困惑不解,怎么也未想到,时隔多年,他竟会走上这条道路。

    即便两人从小不对付,但终究是孩童打闹。虽说后来爹娘离世,同朱氏、苟氏多少脱不了干系,可跟步正京却没甚么深仇大恨,毕竟一个村中住着,又私塾念在一处,即使有诸多隔阂,也随着恁久时日,烟消云散了。

    但这会儿,也顾不得不愿和熟人相见,就斥声道:“步正京,想不到你儿时不争气,大了还是这幅德行,真是给鹰嘴崖丢尽了脸面。你可对得住步俞双姓的家风、祖训,对得起打小教授你的步师爷么?”

    这一番呵斥,听得步正京顿然心头一颤,便直勾勾地盯着自谦,将其好一番打量,但只是不识。正欲问他是何人,却猛地想起,曾听母亲说过俞大户一家之事,就忙再上下瞧了一回。

    任是自谦身相俱毁,且声音沙哑,但经刚才点拨,又待仔细辨认,仍能稍寻一点小时候的影子。特别是那双眼睛,至今想起,都会让他恨得牙根直咬。

    等想明白一切,再看着眼前的自谦一副鬼样子,哪里还有儿时那般鹤立鸡群之相,便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遂哈哈大笑起来,以致蹲于地上,手捂着肚子,乐地不能自己。

    好是一会儿,方才缓了过来,就走上前去,再上下端量了自谦一回,又憋不住的笑道:“真是报应不爽啊,想不到咱们的小大户也有今日。看来,没了你那该死的爹娘,你这野种还真甚么都不是。”

    自谦强忍怒火,冷声道:“步正京,我念咱们同出一村,才好心劝你。你若嘴巴再不干净,小时候我能教训你,大了也照样能收拾一回。”

    不想步正京却一声苦笑,遂而又怨恨道:“如今知道一个村子了,当初把俺们赶出去时,怎么不念步俞双姓的情意。不然指不定那会儿,我和正前也都上了大学堂。”

    自谦闻后,心中不知怎的,竟是涌上一丝愧疚,倘是那时,一切皆未曾发生,是不是几人的命运,都将改写呢。而今,自己仍同静安守在一处。

    正沉思着呢,却看步正京捂住鼻子,扯了扯他脏旧的衣领,撇嘴笑道:“不过还好,听说你曾去过皎青州上学,可又能怎样,不仍是落得这等下场。要不你跪下求我,说不定我真会念在儿时过往,赏你一口饭吃呢。”

    此刻,丛凤儿虽对眼前之事不是很明,但从言语间仍能听出,二人乃是同村,且存在诸多过节。再闻得步正京说,自谦曾在皎青州上学,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

    他可能就是哥哥口中那个,遭逢变故而断了音信的小兄弟,于是便对其担忧不已。生怕因这般巧合,而连累到自谦,倘若再出了甚么意外,日后倒如何向兄长交代。

    这时,自谦缓过心绪,再瞧着步正京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同情。就冷笑道:“步正京,你可真是出息了,做着如此没羞没臊之事,竟还恬不知耻的引以为豪。难道你小时候在私塾,是将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遂之,又故作寻思稍许,讽刺道:“哦,不对,该是你念在猪肚子,步正前念在狗肚子才是。正好随了你们娘的姓氏,这才应景是吧?”

    被自谦这一通数落,步正京登时恼羞成怒,再看丛凤儿低首忍俊不住,双靥娇红的模样,更是觉得自己失了脸面。便指着自谦大骂道:“你这有人生没人教的野种,活该俞大户那两个老不死??????”

    但话未说完,就听“啪”地一声,自谦抬手便轮了一记耳光,竟是将步正京打懵了,如何料到这等场合下他还敢动手。竟又像回到儿时那般,被教训的有些胆怯,更忘了自己还带有人来。

    随后,就听自谦厉声道:“我说过小时候能教训你,如今也一样会收拾,怎般骂我都可以,只当那会儿欠你的。但绝不允辱我爹娘,须知道,他们也是你的长辈。”

    此时,步正京方才反应过来,岂能受得了这般羞辱。更何况,今时已不同往日,凭着自己的身份,哪里是自谦一个穷酸,可以随便欺侮的。

    遂就指着其大声叫骂道:“我□□娘的,今日不弄死你,大爷便不姓步。”

    话音乍落,就看自谦抬腿又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愠怒道:“小爷也说过,不许辱我家人,否则还像小时候那般收拾你。”

    两人如此打骂,却将那一众地痞无赖,闹的莫不着头脑,何时见过步正京被人这般羞辱。便都怔在那里,眼巴巴瞅着他,倒像已然忘了,皆是混帮会的狠人。

    就是丛宗林,和那另外两名利落汉子,即使仍倒在地上,也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平日的自谦,对谁都温和有礼,何时见过其如此狠厉。

    而丛凤儿更无须说了,本来便对他的身份起了怀疑,又多少听过丛宗武提过一嘴,自谦的野性儿。这会儿再看那临危不惧的样子,少不得就不芳心怦然。

    再待步正京打地上爬起,又见一众兄弟还在瞧着自己,便顿时怒斥道:“你们瞎了怎的,还不给我砍死他。”

    随着一声怒喝,那一众地痞这才醒过神来,遂提刀直奔自谦,却是将丛凤儿吓得不由惊叫。而恰于此时,其他仍在搬卸货物的长短工,也闻得了消息,皆手持棍棒赶来应援。

    这般,正当两伙人剑拔弩张的,眼看就要一触即发,突然便听有人大声喝道:“而等活的不耐烦了么,还不给我住手。”

    话音乍落,但见一条二十六七岁的汉子,已是来至跟前,左右各有一名年青干练的跟班。而随着这一声呵斥,四下顿然被惊得鸦雀无声,自谦也不免抬眼看去。

    只见来人满脸虬髯,虽身量不是甚高,但却熊腰猿背、精壮无比,生的是虎眉豹目、鹰鼻狮嘴。又着一袭深青色衣裤,发辫环于项间,脚蹬一对皂皮长靴,端的是天上魔王、人间太岁。

    自谦不禁暗赞道:“好一条汉子,若是生在绿林,或是征战沙场,必将名声显赫、威震四方。”再仔细打量着,却隐隐觉着有些面熟,只不知哪里见过一般。

    这时,就看丛凤儿欣喜上前,叫道:“虎哥,你可来了。”

    列位,难怪此人自谦眼熟,你当他是谁,正是小时候同其有过一面之缘,曾随爹娘讨乞鹰嘴崖,牟乳县迟心湾人氏,英子的哥哥江虎子。

    书前,俞老太离世那会儿,著者自兄妹俩人的娘亲,迟兰芽口中透露过,江虎子闯荡蓿威州不知着家,这才有心将英子接离鹰嘴崖。

    原来,江虎子打小好勇斗狠,且胆识过人,不到一十六岁,便独自来到蓿威州城,凭着极讲义气,又一身好拳脚,终是在这滨海一隅,拜了山头,闯出一番名堂。

    本来,这蓿威州□□秩序,是步正京所在的帮会一家独大。可随着江虎子加入的堂口,后秀崛起,方才得以与其分庭抗礼,使之地下场子一分为二,南城和西城有野狼帮掌控着,而北城及东海海边码头,则被忠义堂收入囊中。

    因一山不容二虎,这一帮一堂,之前虽有矛盾,却恩怨并不是很大,且也不过界闹场子,自是相对安然无事。即便手下之人,偶尔会有摩擦,但终究未致火拼一处。

    谁知,随着蓿威州码头逐渐繁荣,天南海北的生意频频往来,就令野狼帮眼红不已,故频频挑衅,并暗中打起了主意。从而使得两家恩怨陡增,并数次聚众互殴,如此,也才有了步正京带人相逼丛凤儿的一幕。

    说来,这丛凤儿也是冰雪聪明,便在步正京出现在码头的那一刻,接手家族生意多载,悦尽了世道艰险的她,岂能不多去寻思。于是为妨万一,就忙偷偷打发人去告知江虎子,毕竟每年都有月钱上交忠义堂,而今有人来坏规矩,自是需要出力的。

    闲言少叙。便见江虎子向丛凤儿点首一笑,示意让她安心,遂而来至步正京跟前,故作惊讶道:“这不是是咱们野狼帮的步爷么,怎的,蓿威州的北风刚起,就把你给刮到北城来了。不会是缩在狼窝里太久,年底出来觅食的吧?”

    步正京哼道:“江虎子,你少说风凉话,以往我是念在咱们都来自牟乳县,才会给你几分薄面。不然,当俺们野狼帮会怕了忠义堂不成?”

    闻得步正京这话,自谦顿时恍然,心中喜道:“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他。”

    便不由得,儿时江虎子和英子初来自己家中,与之嬉闹的场景,遂浮现脑海,但却是喜忧并生。喜的是巧遇相别多载的玩伴,而忧的则为,他怎么也混了帮会堂口。

    就看江虎子耻笑道:“步正京,你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畜生终不能和人相提并论,我也懒得计较。再者,俺们牟乳县,何时出过你这等欺男霸女的色狼淫棍?”

    两人打交道已久,江虎子如何不知步正京来自哪里,当初认识那会儿,还曾因自己同鹰嘴崖的渊源,对其颇有好感,少不得也将这层关系相告,并问起了自谦的近况。

    可想,步正京听后岂能不生有芥蒂,但再思量着,江虎子于蓿威州还是有些名气的,指不定倒能利用一番。便谎称同自谦打小甚好,也直言随爹娘搬离鹰嘴崖已久,但其他并不多说。

    惟恐话多有失,透露出两家的恩怨,从而惹来江虎子的不满。至于日后,他再从英子口中闻得甚么,那就是另一回说道了,眼前自要阴阳各一套,有便宜不沾,岂不同王八蛋无二。

    但时日长了,江虎子怎会看不出,就觉着步正京人品不端。待一次回家同英子说起,果然得到证实,且又听过了那诸多不愉快之事,遂对他生了厌恶之心,也彻底没了往来。

    后又因,野狼帮和忠义堂摩擦不断,仇恨越结越深,更是显现出步正京无耻小人的行径。这般以来,两人各为其主,也随之陷入恩怨。

    言归正传。便见江虎子又佯做叹道:“说来真是不解,你们鹰嘴崖恁等文明之村,怎会养了你这么一个货色。倘若跟我自谦兄弟相比,简直就是臭水沟的泥鳅,跟那大海里的蛟龙。

    真不知道,要是被你家祖宗晓得了,他的子孙是这等出息,会不会气得打坟里蹦出来寻你。指不定连你爹娘,也一并难以原谅了,竟生了如此不肖的东西。”

    谁知,步正京闻后却不着恼,便指着自谦对他哈哈笑道:“江虎子你可乐死我了,这就是你所说的蛟龙,莫不是眼瞎了不成。他浑身上下哪一点跟龙沾边,不过贱命一条的野种,如今苟延残喘地,到处流浪讨生活罢了。”

    江虎子一愣,遂瞧了自谦一眼,但哪里认得出来,便对步正京鄙夷道:“你还真配得上不正经的名字,我说的是俺自谦兄弟,你却拿不相干的人浑说打岔,莫不是寻你家爷爷开心么?”

    而听过江虎子之言,自谦却是一阵心酸,想不到只曾一面之缘,就与他留下这般深的印象。又想起英子,更恁的情意待着自己,岂能不对兄妹俩感激于怀,便一时动容不已,但也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故人,遂惭愧埋下头去。

    当看得这一幕,一旁的丛凤儿不由感叹,不想无意收留自谦,竟是为其引出如此旧怨故情。先是步正京在前,随后又来了江虎子,真不知曾经的他为何等样子,又留下怎般的凄楚往事,故而心中再多添了几分好奇。

    这时,只见步正京一把拽过自谦,冲着江虎子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让他自己说,到底姓甚名谁。”

    而后又对自谦戏笑道:“怎的了小大户,此时知道难为情了,之前对我可是神气的很呢。这会儿遇到故人就不知怎般言语了,还不赶快上前叙上一番。”

    自谦沉默稍许,方无奈抬起头来看着江虎子,强忍心中酸楚道:“虎子哥,是我,俞自谦。”

    江虎子闻后登时一惊,瞪着他哪里肯信,遂疑问道:“你说你是谁?”

    说着竟握起斗大的拳头,又吓道:“小子,你若敢骗俺,当心吃咱一顿好揍。”

    自谦苦笑着点了点头,便道:“虎子哥,是我。”

    江虎子忙又细细端量了他一回,随之眼眶就红了起来。便一把抱住,可怜道:“俺的好兄弟,你倒是闹得哪一出,怎会成了这般样子,到底生了何事?”

    自谦叹道:“虎子哥,说来话长,不过还是先解决眼前之事吧,咱们兄弟稍后再叙。”

    江虎子轻捶了他一拳,点头笑道:“好,恁久不见,咱哥俩定要一醉方休才成,”

    遂又转身对步正京怒道:“你是不是当初早就知道自谦之事,却还对我故意隐瞒?”

    步正京得意道:“江虎子,你确实蠢得可以,那会儿被我耍的团团转,如今方才知晓,还真是可怜。”

    江虎子气极返笑,便道:“成,你有种,这账容日后再算。”

    而见步正京撇嘴一笑,尽显小人之相,江虎子摇了摇头,遂又嘲讽道:“步正京,你呀就这德行了,难有大的出息。不是咱小瞧了,你好歹跟我自谦兄弟是同一村的,便冲此也该给个面子,倒何必为难人家丛姑娘呢?”

    步正京瞥了自谦一眼,冷哼道:“面子,就他也配,只要还在这蓿威州,我们之间的帐且慢慢算呢。”

    江虎子豹眼一瞪,怒道:“你敢,倘若动我家兄弟一指,老子便带人杀到野狼帮,看你到时担不担得起。只怕那会儿,就不是三刀九洞可以了事的。”

    步正京心头一颤,但仍色厉内荏道:“你当我吓大的?”

    江虎子淡然笑道:“便你这副鸟样,何须老子吓你。只是提醒一下罢了,免得把小命丢在他乡,让你那远在牟乳县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步正京气道:“江虎子,你少他妈唬我,”

    话虽如此,但明显底气不足,待稍是顿过,又手指着自谦,说道:“跟这小子的事,我可以暂且放下,不过码头的肉太肥了,你们忠义堂就不嫌腻的慌么。所以规矩该变一变了,有福大家一起享,如何?”

    江虎子好笑道:“腻不腻,那也是咱们忠义堂的事,便不劳你费心了,”

    遂又目光一寒,冷声道:“但是谁要敢往这里伸手,老子不但剁了他的爪子,还会砍了双脚。毕竟只有走不了路的,才能让人放心,你说呢。”

    对于江虎子的狠辣,步正京还是有所知晓的,有意想在这里动手,却又怕吃了眼前亏。但仍威胁道:“看来忠义堂是铁了心要独霸码头了,你虎爷难道便不怕夜路走多了,撞见鬼么?”

    江虎子冷哼道:“莫说你区区一只狼崽子,就算你家那头老野狼来,江某也不怵半分。况且,自打丛老爷子那会儿起,便与咱们忠义堂颇有交情。

    于今他老人家虽已不在了,但丛姑娘作为货栈的新主人,却依旧同咱们有盟约在身。谁要敢打这里的主意,那可要仔细掂量一下斤两,不然后悔可就晚了。”

    步正京一笑,便故作犯愁道:“虎爷这不是为难咱么,如此空手而回,倒让我向帮中怎般交差?”

    江虎子笑道:“来,这般你就不会为难了,”

    说着揽过他去过一旁,又低声喝道:“莫不是给你脸了?”

    步正京一愣,遂三角眼一瞪便欲发作。不想江虎子又笑眯眯道:“石鼓巷子有个暗娼名唤春丽的,听闻被人包养还生了个儿子,现今已不接客了,皆是你的功劳吧?”

    步正京听后顿显惊慌,忙道:“你,你如何知道的?”

    江虎子乐道:“怎么知道的就别管了,但定要记住,像你们这等的,讨得是既无善终,且又绝后的营生。你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是不是要珍惜才成?”

    步正京怒道:“你敢,祸不及家人不知道么?”

    江虎子笑道:“这敢不敢的,那便要看你怎般去做了,”

    遂又冷声道:“今个你该感谢我自谦兄弟,俺们哥俩难得重逢,我不想生事见血,免得吓着他,不然以为会轻易放过你。但往后可就没这等好运气了,识相的便立马滚蛋,当然,我也会给足面子让你离开。”

    步正京虽有不甘,但也只得憋屈点头。江虎子这才满意一笑,就揽着他走了回来,对丛凤儿说道:“好了丛姑娘,今日之事便这般了,往后大家各自安生发财,”

    且打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步正京,笑着又道:“天儿冷,只当是丛姑娘,给步爷及众兄弟的酒钱,寻个地方暖暖身子,乐呵一番去。”

    步正京觑了他一眼,只得无奈接过银票,遂挥手带着一众地痞悻悻离开。却是在经过自谦跟前时,顿然冷笑,且一股狠辣,打双目中一喷而出。

    而自谦初见他时,本还稍有愧感,但眼下闹得如此,便也无所谓了。故只像未看着一般,仍如两人小时候,终不将其放在眼中。直令步正京顿生挫败,虽在心中咒骂个不停,但却惟有气狠狠而去。

    这般,待一干事情处理妥当,自谦就仍要随丛宗林等人,继续去搬卸货物。但江虎子哪里肯放,硬是拉着他同一起,跟丛凤儿进了公办处,并也引见起身边的两个跟班。

    一个肤色稍黑,双眼总是咔吧不停,稍微有点驼肩的名叫肖辉,一个脸皮白净、长相尚可,时时带着一幅笑脸的名叫龙波,皆是江虎子过命的兄弟。

    如此,等几人相识一回,落座下来喝着茶,便见丛凤儿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江虎子,含笑道:“虎哥,今日之事多谢了,但不该你来破费,还是由小妹来吧。”

    江虎子忙推辞道:“哪里话,且不说每年你都有月钱与忠义堂,就是当年同你家老爷子的交情,又算得了甚么。更何况如今我自谦兄弟也在这里上工,日后还需你多加照顾呢。”

    丛凤儿不禁深深凝了自谦一眼,遂笑道:“一码归一码,俞大哥在这里,小妹自会照应的,但钱你如何都要收下。”

    但无论她怎般相劝,江虎子只是拒绝。无奈,丛凤儿便道:“既然虎哥不收,那午间就由小妹做东,以庆贺你同俞大哥重逢如何?”

    江虎子乐道:“丛姑娘有心了,不过这个倒确实可以,那午间咱们便聚上一回。”

    这般,几人遂又喝着茶,相聊一处。而打江虎子和丛凤儿言语中,自谦也才得知,原来,自打丛家老爷子过世后,码头货栈的胆子,就落在了丛凤儿的肩上。

    可想而知,那时一个刚过十七芳龄的女儿家,整日抛头露面,混迹男人堆、生意场,还要应付一干不安定之事,及来自族中叔伯长辈的刁难,是何等不易。

    偏是她那兄长丛宗武,生性倔强,又不愿回来接手家族生意。倘若不是丛凤儿内心坚定,不想爹爹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还不知这货栈开不开得下去呢。

    听着这诸多言语,自谦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起来。实难想象,丛凤儿柔弱的外表下,却在肩负着如此家族使命。就算是为男儿身,想要在鱼蛇混杂的蓿威州码头立足都难,更何况一名还未出阁的女儿家。

    于是竟登时生出一种,想要去呵护的念头,忍不住欲多疼惜几分。并不是因为大哥丛宗武,只是莫名而来的情愫,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般又聊过一会儿,眼看晌午已至,丛凤儿遂招呼起来,相请几人往码头的酒楼。却是肖辉和龙波,如何也不肯同行,赶忙推辞过去。

    因二人皆知,江虎子同故交重逢,必定有很多话要说。此时不比丛凤儿,显然留下不是很妥,便忙跟自谦打过招呼,容日后再做东请上一回,遂自顾去了。

    如此,等随丛凤儿来至一处,名叫“如是缘”的海边酒楼,又点好饭菜落座下来,此刻的江虎子再也忍奈不住,忙问起了自谦,到底所生何事。何故连自家妹妹都不知晓,仍认定他一直在外上学,并日日向那码头眺望,以盼不期而遇。

    自谦闻后顿然苦笑,不免忆起旧年雨夜,自己落脚赤心湾码头客栈,跟英子相遇不相识的情景,至今想来都心酸不已。那般滋味,外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再看着丛凤儿,那杏目流眸,也以待真相的眼神,遂一声叹息,便将自己求学所遭意外,及连累爹娘离世等事,前后道了出来。只不过隐去了些许细节,如牢狱之灾的因由,及一干熟人,和浪迹烟祁城、蓿威州的心思。

    直听得江虎子是叹声连连,岂能不落下几滴男儿泪来。又想起当年随爹娘讨乞,初见俞大户夫妇时,那般的疼惜自己,及后来收留妹妹,和对自家的恩情,如何不指责自谦,不知往迟心湾报丧,以送舅舅、舅娘最后一程。

    而此时的丛凤儿,也已然泪水莹莹,眸中再难掩饰的一种情愫,全然凝在了自谦的身上。对其是心疼不已,以致不觉生出了几分爱慕。

    只不过,未从他口中听来,与自家兄长之事,还是略有遗憾的。难免心中摇摆不定,分不清到底是自谦在故意隐瞒,还是同丛宗武的确不曾相识,为此困惑难解。

    再待酒过三巡,自谦和江虎子忆着儿时过往,少不得又想起英子,遂心中十分挂念。思着两人打小一处,近乎形影不离,可惜最终还是各自分散、不得相守,就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于是便忙问起了她的境况,谁知却惹来了好一通埋怨。正是:

    如是因生如是果,

    如是果从如是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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