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内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陈冰介在里头等了一会儿。

    进来以后，陈冰介并没有看到杨奇的身影，也不知他现在是生是死。

    等待队友集合的时间里，陈冰介一直在研究系统。王德发仍在沉睡，怎么戳也不醒，左上角显示觉醒进度已经到达40%。随着晋群百木阵结界被破，陈冰介发现任务向导小咪竟也陷入深眠，失去小咪这个重要的信息来源，从今往后陈冰介只能依靠自己。

    羊定一是第一个进来的，这是他第一次进入结界。他看到陈冰介完好无损总算放心下来。陆续地，沈玉严清他们也一起进来了。最后一个到的是藤紫心，与众人不同的是，她脸色稍有些苍白，不过大家都没有注意到。

    华岭峰的结界与晋群的有所不同，陈冰介猜测这是因为结界主人性格与喜好的差异。迎芬从未与过去和解，渴望来人不仅成为百木阵的燃料，而且还强制要求对方观看、参与她的回忆与生平。

    可华岭峰结界的主人显然并不打算这样做，众人发现，如今自己仍然身处华岭峰，只是不知道如今的时间线。

    不远处有间破败书院，耳边传来儿童哭泣的声音，这哭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无一人的山谷摇晃着微不可闻的悲戚呼喊。陈冰介觉得迎芬的风格是恶趣味与啰嗦，而华岭峰这地方……似乎更像是平淡冷静想要他们的命。

    “大家站近一些，别离开我一米远。”陈冰介抬手开启精神屏障，沈玉也打开玉碗遮，羊定一将新领悟的抗性防御光环开启。严清的技能buff是增强体质血量，好用是好用，可是十分消耗体力，只适合在战时使用。

    陈冰介想去书院里头看看，还没来得及抬腿，就见一个玉面书生推门走了出来。陈冰介脚步停驻，这人她见过，在黄屋村黑市的那晚，陈冰介被打回这具身体的灵台，里面播放了很多回忆。

    这位就是导致上任龙醒失败的主要原因。

    书生客客气气地对众人点头微笑：“欢迎。”

    羊定一如临大敌，藤紫心也从此人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陈冰介倒是冷静，她平静道：“雾明？”

    玉面书生似乎很高兴能有人认出他：“正是在下。”他看着陈冰介，觉得面前这位年轻少女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似乎像是曾经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人。他的目光探究着，却又无法确定。

    “雾明，你都不记得了？还是……你其实记得？”陈冰介向前走了一步。

    雾明没有回答，陈冰介不确定此刻的雾明是否知晓龙醒会导致世界重启。

    他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若是重启，他应该也会失去上一次的记忆吧？

    上次是他从龙醒那儿获得了不祥的知识，龙醒泄露的答案为他指向了灭世的道路。

    那么这次呢？

    这次他仍然在百木邪阵中，他依旧倒向了黑暗，没有龙醒向他泄露秘密，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你现在应该不是这个年纪，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吧。”

    羊定一见她这样言辞辛辣，想要站在她身前保护她，可是陈冰介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书生却并不在意：“早就老了，脸皮都快要掉到下巴这儿了，不过这里是我的地盘，自然是我说了算的。我还是想以自己喜欢的样子示人。”

    “你这人还挺有偶像包袱。”陈冰介又问：“你已经把自己献祭给百木阵了？”

    雾明笑而不语，反倒是热情邀请：“如此良辰美景，不如进来喝杯茶，咱们慢慢聊？”

    陈冰介果断拒绝：“没必要，我们自己带了水，咱们就在这儿说吧。”

    雾明倒也不生气，不过下一秒，众人发现场景已经变换了，他们正身处一间古朴的茶室中，室内散发着好闻的檀香，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凭空一推，所有人都倒向身后的蒲团，只有陈冰介堪堪立住，然后颇有些不悦地皱着眉头：“你这人看着斯文，没想到这么没礼貌。”

    雾明表示认可：“我本就不是一个良善之人，都已经一把年纪，我又装给谁看呢，做人，不就是只图自己开心就好么。”

    他的语气让人不适，这地方也怪，陈冰介等人围坐在小桌前挤得满满当当，雾明却在对面的上座，看起来云淡风清。

    明明是对立的，他却佯装关系亲近。

    陈冰介依稀记得迎芬当初想把自己摁死在结界里的雄心壮志，也不知今日的雾明是否怀抱着同样的目的。

    陈冰介开口道：“你究竟把杨奇怎么了？”

    雾明面无表情：“他自己撞上来的，我只好赐他永生了。”

    陈冰介等人与杨奇并不认识，严清在文华书院里却是和他打过照面的，虽然穿越一年，可严清运气好，从未真的面临过困境危险，听闻杨奇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身死，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陈冰介叹了口气：“你们这群人每天都想把活人当祭品，弄来灵魂当百木阵燃料，可你这是图什么呢？纵使龙神现世，到时你也只是一捧白骨，你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啊，又何苦如此卖命。”

    雾明笑了：“人终有一死，这个地方早就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这个世界值得被毁灭。”

    “若是我能为世界的消亡出一分绵薄之力，我在地狱之中都会感到满意的。”

    ***

    雾明生在沿海渔村，这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后来沿海地区尽数被冬尘吞并，杀到家门口的时候，已是寒冬时分。

    冬尘有虐囚、屠城的习惯，他们以手段残忍为荣，相互比拼谁更擅长折磨囚徒。雾明的父母全都死于冬尘刀下，那天雪很大，前一秒还温热的鲜血在雪地里红得彻底，不久后便结成了腥臭的冰。

    本来雾明也是要死的，也不知他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生得白嫩清秀，被冬尘军官看上了，就这样，他被抓入军营，成了营帐内将军的娈童。

    那一年，雾明只有八岁。

    他原本也怕死，可后来的事情让他意识到，也许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仇恨的种子就是在那一刻种下的。

    他尝试过逃跑，可又被抓了回来，他被关在黑色的铁笼中饿了好几天，后来终于等来了将军，可将军本就残酷暴虐，对雾明从来都只有玩弄之心。

    他用脏污的马鞭将他抽得全身不剩一块好皮，却没有动他的脸，因为那是将军喜欢看见的东西。

    除了脸庞纤尘未染，雾明身心早已残破不堪。

    冬尘将军用粗糙的手指用力捏着他的下巴，他的一只靴子踩在雾明跪着的膝盖上，将军沉声说道：“你要找准自己的位置，你只是一个玩物，我让你不死，就是为了留下让我好好把玩的。玩物不能有自己的意志，你不能走，也不能死，除非我让你走，我让你死。没有我，你早就已经下地狱了，所以，你欠我一条命。再逃，就再打，若还有下一次，你就保不住自己这条腿了。”

    这番话如同被火烧红的烙铁那般凿进了雾明心田，也烫坏了他的血肉，这里生长出了一个永恒的疤。

    他不再试图逃跑。他意识到天下之大，根本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几年后，将军在战中受了重伤，只剩一条好腿，他躺在营帐内忍耐伤痛。雾明以疗伤陪伴之由进入营帐，其实，原本他真的就只是打算来护理将军的伤口。

    可那天，突如其来的奇遇又一次改变了他的命运。

    这是雾明第一次接触详神秘境，一位头戴紫色兜帽的黑衣人问他想不想让这个冬尘人死，雾明愣神片刻，才狠狠点头。

    将军果然没能再见到第二天的朝阳，自那一天起，雾明的灵魂也已经熄灭。又或者他早在父母离世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死亡的过程，只是血肉还未消亡，他并不算是真正活着，只是还没有走完腐烂的过程。

    雾明成为了归山鬼祀的走狗。

    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教书夫子，这给了他云游的伪装与理由。闲时他会写些藏有神秘信息的书册，用这样的方式隐秘杀人，若是对方不死，起码也能毁坏别人的精神。

    雾明从鬼祀提供的上古书册中获取了邪恶的养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信奉龙神。

    他只是能够感知童年种下的恨已经溃烂了他精神世界的根，他不会再好起来了，他心里只有世界灭亡这一个希望。

    百木阵的开启条件十分苛刻，这一蛰伏就是数十年。万幸的是，他的计划终于奏效了。

    雾明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组织，在鬼祀的指引与帮助下，他们从朗月购入地下矿藏，隐秘研发制成了神药。

    雾明组织的黑衣人会告诉那些被选中的祭品，吃下，也许你会死，也许你会被龙神选中。

    只要龙神护佑，你就能开始截然不同的人生。

    异能者，是这片大陆最强大的存在啊。

    所有受苦、受穷、被人无情斩杀欺压的人，如此遭遇，不正是因为他们不够强吗？

    若是雾明拥有异能，冬尘人又如何能当着他的面斩杀他的父亲，蹂躏他的母亲？

    若是雾明拥有异能，那个恶心的年迈的肮脏的将军，又如何能将他捆在床榻之上，让他的身与心浸泡在无尽的屈辱之中？

    他之所以受尽痛苦，正式因为他不够强大！他是这样，别人自然也是一样的。

    荒村只是雾明其中一个据点，却是最成功的。晋群皇太后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意外之喜，不过，她也只不过是枚棋子而已。

    愚蠢又盲目的棋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用的东西。

    在他有生之年，他定要让神药蔓延云林大陆，百木阵虽未开启，可神药会永久沉在人的身体内部。

    有朝一日百木阵定能从长眠中醒来，所有体内蕴含神药的信徒，都能成为百木阵得以蔓延的栖息之所。雾明期待已久的末日，一定会来临。

    然后，这一天猝不及防地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