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芬没有回话，只是紧抿红唇看向她。
陈冰介不甚在意地笑了：“你这个人其实也蛮奇怪的，一会儿说要把我们全都杀光，一会儿又分分钟被我们打断。我看你好像还蛮希望我们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我就想问问你，你是真的打算杀了我们吗？”
迎芬脸上扬起一股戏谑神情：“你难道真以为你们可以逃离此地吗？”
陈冰介突然调转话锋：“黄屋村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迎芬举起涂着蔻丹的食指顾盼生姿作欣赏状：“他们还能去哪儿，自是被百木阵吸收，全都当作燃料了。”
陈冰介眼神中透出一股冷：“你疯了？虽然那些人作恶多端，可是他们也都是你的子民啊！”
迎芬十分惊讶：“黄屋村的人是我的子民？当真可笑！黄屋村众人欺辱我、压迫我……那些过去，我可全都还记得呢。我本来就是想将他们屠杀干净的，只是为了开启百木阵，需要他们为我制造出更多异能者，要不是他们还有点用处，这些人早就都死了！”
迎芬猝不及防地大笑起来，女帝面色紧绷。
陈冰介不解：“你在黄屋村的日子过得这样好，为何你如此恨那里？若不是黄屋村，你也不可能当上一国皇后，掌控国之权柄，你这人怎么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呢。”
迎芬笑了：“如此天真，果然是不谙世事的龙醒……空有能力，却不懂人心。你还真以为你所看见的那些，真的都是我过去的记忆？”
陈冰介一愣：“难道不是？”
见迎芬面带嘲讽，陈冰介不满道：“不是你的记忆，你还让我一遍又一遍过，你他妈逗我玩呢你！你这人真是纯纯有病！”
恶童般调皮又邪恶的笑容铺满了迎芬的整张面孔：“你又何必如此认真。”
才刚说完，她脸上又裂开一条纹路，这道裂痕很深，陈冰介也看到了，她立刻伸出手指着迎芬夸张地大喊：“欸！你这里裂了喂！大姐啊，你快拿个镜子照照啊，赶紧把你的脸给兜住啊！怎么跟我小时候吃饼干掉饼干屑一样啊！”
迎芬出神地看着陈冰介，脸上的裂痕越来越多，整张面皮仿佛都即将碎裂，可是随着面孔的崩塌，她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迷茫与不解。
陈冰介皱着眉头站在身前，为什么作为幻境的主人，她却显示出一种不稳定的状态。
迎芬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
“我来猜猜看吧，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陈冰介冲着迎芬挤眉弄眼。
对方轻哼一声，但也没有要拒绝的样子。
“幻境中的事情都是被你刻意美化过的记忆，对吧？”陈冰介说完这句，就仔细观察对方表情，见对方没什么太大反应，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被抓去荒村的时候，晋群还是个不富裕的地方，国力孱弱的小国，人命自然是不值钱的，更何况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所以黄屋村对你而言就是一个地狱，没有什么老师教你，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上等屋，你是开天辟地证明异能者是可以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第一代，在你之后，才有那些规矩，在你之前，荒村对所有孩子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残暴与虐待，我说的没错吧？”
迎芬面无表情，在众人紧盯她的时候，脸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
“喂你吃神药，哪怕你头疼的想要撞墙也只能自己苦苦熬着，还好你争气，竟然真的被选中了，再加上你的异能【言出法随】用在控制人心上万分好用，所以你终于成为了真正的人上人。可你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荒村对你有恩，你知道他们对你只有利用和虐待，你只敢感谢你自己，对荒村只有恨，是吧？”
迎芬又哼了一声，陈冰介知道自己猜对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持自己不发疯，你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开辟了一个小小的房间，这个房间时刻提醒着你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提醒着你你到底是承受了多少痛苦才用有今日的一切，所以，你不能疯，你也不能允许自己疯。因为你知道如果你疯了，这一切就都会不复存在了，你会进入意识迷乱的漩涡中，再也出不来了。”
“可是，尽管你这样努力，你发现自己还是快要疯了！”
话音刚落，迎芬的面上露出凶恶的表情，藤紫心向前站了一步护在女帝身前，可出乎意料的是，迎芬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你意识到，让你即将发疯的原因正是改变你人生命运的契机，这一刻你突然发现，原来异能的代价并不只是你以为的那些深夜中疼痛到用头撞墙的时刻，那时你只是预付了定金，提前享用了成功的果实，而真正的代价却在此之后。”
“所以，你选择了信奉龙神，你渴望讨好他，做他想让你做的任何事情，作为回报，你希望他赐予你永生，又或者说，你也不一定真的认为自己可以获得永生，你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你不想疯，不想看着自己拥有的一切随着意识崩塌而不复存在。你呀你，为了这么小小的一个目的，你可知你付出的到底是什么？”
陈冰介的话语彻底激怒了迎芬，宝座上的她发出恶鬼一般的嚎叫：“闭嘴！你给我闭嘴！”
陈冰介装模作样地捂住耳朵：“救命啊大姐，你轻点好不好啊，搞什么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声音真的很难听欸！”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我怎么会……龙神？我不信龙神的，我怎么在这里，我没有疯！”
随着这一声声相互矛盾的疯狂呓语，迎芬原先脸上的面容终于如同碎裂的腊壳那般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掉落，殿内众人哑口无言，看着一国皇太后当众掉脸皮。
最后，迎芬终于露出了此刻正在病床上躺着的那个自己所拥有的那张脸。
苍老、满是皱纹、还有青紫色的瘢痕，陈冰介无法从这张脸去分辨她的真实年纪，只能感受到她早就命不久矣。
“你很聪明，龙醒。”
“你这是恢复神智了吗？皇太后？”陈冰介单刀直入地问道。
她虽然并没有回答，但是看起来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既不像是恶童迎芬那般邪恶天真，又不像盛年时的迎芬那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年迈的迎芬环顾四周，她的视线略过了藤紫心，最后停在了正在殿内看着自己的女帝脸上。
她神色温柔地说道：“虚影，你怎么也来了，你为何如此莽撞，以你如今的身子，你是不该进来这里的。”
女帝：“母后！我是来带你出去的啊。”
皇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过，我也并不是第一次让你失望，是吧。”
女帝咬唇不语，她又转向了陈冰介：“龙醒，我已铸成大错，如今只能靠你来力挽狂澜了。”
陈冰介横眉一挑：“百木阵到底是什么？你在当中充当的角色又是什么？”
皇太后苍老的面孔透出一阵凄苦：“百木阵是可以颠倒天地的邪阵，它能够突破天地法则的禁制，化死为生，化蛇为龙，改变这天下的一切。”
陈冰介面无表情：“我听不懂，重说。”
在迎芬的沉默中，陈冰介又问：“所以你开启这个阵法，是要把什么东西给放出来？或者是要复活什么早就已经死掉的东西？”
皇太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叹了口气。
陈冰介皱着眉头：“如果黄屋村的地震就是百木阵的开启，那发生在你寝殿的地震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个阵要反复开启那么多次吗？”
皇太后凄然一笑：“百木阵如同名字一样，五行之中只有木最具备生机，是以百木阵只要开启，便会生生不息地自行生长、蔓延，如同不屈的枝干那般。此阵只要开启，就不会停止。”
陈冰介不可置信地问道：“所以百木阵其实是在黄屋村开启的，然后你什么都没做，是阵法自己自动蔓延到晋群皇宫内的？”
皇太后目光晦涩：“不错。”
陈冰介：“你宫内展示殿的这个结界，就只是百木阵其中的一根枝桠？如果放任不管，阵法就会无穷无尽地生长，然后吞噬活人？”
皇太后迎芬眼神中明显可看出，她又一次猜对了。
陈冰介当即颤抖着退后两步，此时她只想学王德发那般虎啸山林：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啊——！”
有完没完啊，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阵法开启了以后就关不掉？不仅关不掉，还会自己自说自话地朝着各地蔓延？
难道这意味着落在她头上的任务，她这辈子永远都做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