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重生:魏女重生卷风云·起】
景和十七年,二月初。
边地达州暴雨瓢泼,城中积涝成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损失惨重,举家搬迁。
暴雨连月,朝中迟迟未有动静。面对达州水灾,留城百姓恳请州官魏祖寿开州仓放粮,赈济百姓,却不料州府大门紧闭,其中仅有魏氏家眷,州官魏祖寿不知所踪,老幼妇女饥死众多。
次月中旬,因众多灾民南下前往临州,以致主城灾民聚集,途径下游感染患疫,临州官长日夜加急,上书朝廷寻求帮助,同时隔离灾民,控制病情。
直至此时,朝廷方才获信得知达州实况,立马派遣官兵前往支援。同时,景和帝收到检举州官魏祖寿贪污密折,怒急下令捉拿潜逃州官魏祖寿及其家眷。
待官兵捉拿魏祖寿,赶到达州府时,魏氏女眷全被暴民溺死,十分凄惨。
台院新任御史谢应之越进州府大门,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
达州二月初春,本该是微风细雨,滋润万物的时节。可不知怎地,这刚出了正月,达州竟连下几天瓢泼大雨。
这会外头乌云密布,伴着哗哗大雨,天色十分昏暗。
达州府内,一个面色苍白、眉头紧锁的女子正在床上轻轻呢喃,似乎是着了梦魇。
“冷...好冷......”她一边呢喃,一边摇头,像是在极力挣脱什么。
忽然——
窗外传来轰隆一声!惊雷猛地将那女子吓醒。
魏泠心脏骤然一缩,猛地从床上惊醒。她唇色发白,微微闭着双眼,额上细汗浸湿乌黑碎发,就连秀气的鼻梁也满是冷汗。女子肤色白皙,模样俊俏,看着十七八岁,此时正穿着一件藕色里衣,坐在榻上缓缓地小口喘气。
过了许久,她似是缓过神来,终于睁开双眼。
随后,魏泠微微一怔,琥珀般的浅瞳不敢相信地望向四周,这是...?
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兽炉中的熏香,魏泠紧紧攥住手下的棉被,忍不住颤抖,自己不是死了吗?
她反应极快,冰凉的手指摸了摸脸颊,紧接着又下床挨个摸遍屋内摆设,全都非常真实。
魏泠打开房门。
轰轰隆——
外头雷雨交加,屋檐上不断流下哗啦啦的水柱,衣着单薄的魏泠立马浑身打颤。此刻五感交集,魏泠眼眶一阵酸涩,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重来了一世,还好好活着。
魏泠抬头望向天边墨泼般的灰色天空。
前世达州暴雨,父亲救灾病倒,大雨连月水患不见好转,后来城北山上洪水骤泄,淹没大半的州,百姓流离失所十分难过。
年迈的父亲因水患日夜难眠,托病带人前往它州求救,临走前还让她与母亲不要外出,在州府等待朝廷支援回信。
于是魏泠与母亲苦苦等待。可最后也没有等来父亲与救援回信,等到的却是贼人诬陷州府贪污的判牒,她与母亲被活活溺死。
雨水四溅,沾湿她的衣摆。魏泠从中回过神来。她深吸口气,拭去脸上的雨水。
既然重来,那她就要阻止前世的悲剧。
想到这里,魏泠便刚想到前院去看看母亲,转身,便瞧见丫鬟碧玉急匆匆地向她跑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夫人晕倒了!”碧玉神色焦急,语速极快,连走带跑的越过连廊。
魏泠一怔,赶忙披上外衣,问道:“怎么回事?母亲为何晕倒?”
小丫鬟碧玉为她撑起雨伞,边走边说:“城北那边突然传信,说老爷为救暴雨连夜操劳,昨日给病倒了。夫人听到消息后,一下也晕过去了!”
“怎么会?”魏泠一惊,乍然想到什么,随后眉头蹙起,她接过雨伞,快步走去。
魏泠明白了,她重生一世的时间节点是父亲救灾病倒、母亲听到消息后晕厥这个时候。此时的她刚刚痊愈了风寒,因着大意染了久咳病根。
魏泠心跳明显加快。如今这个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城北的洪水还没泄下,瘟疫也没肆虐,粮仓不够就去借。
家族不会被害,她与母亲也不会溺死!
魏泠越走越快,连衣服都来不及系。
碧玉愣了一瞬,只见自家小姐飞速走向前院,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风一吹便往两边飘去,小姐的病可刚好啊!
碧玉着急,转身跟上:“小姐!您快把衣服穿好,可不能再病了。”
魏泠单手抓住衣襟,出了廊子,在门口收上雨伞。然后越过门坎,直奔床边。
“娘!”
魏母躺在床上,一旁生了盆炭火,烘的屋内暖洋洋。跟在魏母身边的秦妈正给魏母掖被子,几个丫鬟也着急的守在桌旁。
见她进来,丫鬟们纷纷问安。
魏泠不顾其他,转身就在塌边蹲下,她握住母亲的手,满眼担忧,问一旁的秦妈:“大夫请了吗,什么时候到?”
“小姐宽心,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
秦妈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刘大夫到了的声音。
魏泠赶紧给大夫让位,“刘大夫,快来看看我娘。”说着,刚刚着了凉,胸口一紧,她便咳了几声。
碧玉听见后,赶忙将衣衫给她系好,“小姐别急,大夫在这儿,夫人肯定不会有事的。”说罢,碧玉握住魏泠冰凉的手指,暗暗给她取暖,“倒是小姐你,今儿才刚刚痊愈,可不要再受了寒气。”
碧玉的体温从指尖传来,透过薄薄皮肤,传入指骨。魏泠顿时心中一暖,轻轻“嗯”一声,手上微微回握了碧玉。
刘大夫把完脉,将东西收进药箱。
魏泠紧跟着问:“大夫,我娘如何了?”
刘大夫站起身,轻轻作揖:“小姐不必担心,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染了风寒,又突然受惊才晕了过去,开个驱寒安神的方子就行。。”
“有劳大夫,那麻烦开个药方,我让人跟你去取。”
刘大夫写了个方子,“小姐按照这个方子,每日按时服用,很快就能痊愈。”
魏泠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她转头看向母亲,语气温柔:“那我娘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一炷香后差不多就醒了,不过夫人身子较弱,醒后也要多加休息才是。”
魏泠点点头,“那就劳烦您了。”
随后,她让碧玉随大夫去抓药。
约莫过了一炷香,魏母果真如刘大夫所说那般醒来了。
魏泠一见母亲醒来,满眼担忧,“娘,你醒了?”
魏母在榻上咳嗽两声,握住女儿的手,“泠儿,我的泠儿。”
“娘,我在。”
一旁站着的人都不敢说话,谁都知道州夫人怀胎不易,而州官长魏祖寿又只娶了一个夫人。两人直到年近半百,才终于得来一个孩子,那便是州府唯一的小姐,魏泠。两人老来得女,高兴的不能行,十几年来把魏泠捧在手心呵护,如掌上明珠。
因此魏母醒来,见到宝贝女儿陪在身边,很是心疼与感动。
这时,碧玉从外进来,说是药都抓好了。魏泠让她去给母亲熬来一碗,随后扶着魏氏起身。
“娘,我先扶你坐起来。”
魏母倚在榻边,脸上也是忧心,“咳...咳咳...”
魏泠抚着母亲后背,将火盆挪近一些,转身坐在床上,“很快药就能煎好了。”
“泠儿不必担心,娘没事。”魏母拍拍她的手,叹气,“只是不知...你爹那边怎么样了。”
提及此,魏泠神色一顿。父亲前世便没有解决水患,若是继续这样发展,那最后的达州岂不是又会像前世那样,灾民无数,瘟疫横行?
魏泠紧握手指。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必须要去城北救灾,否则她的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她在脑中神思,面露凝重之色,丝毫没有听到母亲在唤自己。
“泠儿?泠儿,你怎么了?”魏母察觉她有些异常,用手试了试她的额温,“可是身体不舒服?”
魏泠摇摇头,“爹那边...”她咬了咬唇,心中已有了主意。
“肯定会没事的,娘你放心好了。”魏泠笑了笑。
碧玉煎好汤药回来,魏泠端过给母亲喂下,然后让她躺下好好休息。
魏泠转身出去,待回到房内,她把碧玉喊来。
碧玉进屋:“小姐,什么事?”
“碧玉,我要去城北。”魏泠说道。
“城、城北?”碧玉有些没反应过来,“小姐是要去老爷那儿?”
魏泠点点头,“你去替我备两身出行便装,还有一匹快马,入夜之后在后门等我。”
“啊?小姐你要一个人骑马去城北?”
魏泠轻轻嗯了声。
听到此,碧玉表情便郁闷起来。十来岁的小姑娘,心里有什么事全都写在脸上,这会眉头皱的跟小苦瓜似的。
“怎么了?”
“那小姐也不带上碧玉吗?”碧玉垂下头,语气也有些委屈。
魏泠目光柔和起来:“现在时间紧迫,我要自己一个人去。若你之后想来,那就再过来。”
“可是小姐这样走后,夫人肯定会担心的。”
“我正要同你说,此事先不要告诉母亲,若她知道,定不会同意我离开。待我明日走后,你再跟她说。”
“那…那万一我劝不住夫人怎么办?”
“不用担心,母亲这边我会请表姐出面解决,其它的你就先别问了,回来时替我从姜府过一趟,问表姐借块姜家令牌。”
碧玉点点头,听话的记下魏泠所说,“可是为何还要一个姜家的令牌?”
“这个日后再同你解释,总之我不能以这个身份去城北。”
碧玉疑惑,什么叫不能以这个身份去城北,在达州,还有什么事是她家小姐的身份不能办的?
但自家小姐这样叮嘱,碧玉也只好忍下疑问,听话的快速去帮忙办事。
之后,魏泠又差人去给表姐送封信件,说明自己前往城北合借令牌之事,还拜托她明日上午亲自前来府上,最好能住下几天。
准备好一切后,已经快要入夜。魏泠将写给母亲的信件放于桌上,随后换好便装,去后门与碧玉汇合。
州府后门的守卫碧玉已经安排妥当,此时就她一个人在门口牵着匹黑马。碧玉给魏泠递上雨蓑,帮她穿戴好。
州府地处达州之西,这雨势虽不比城北,却也糊的让人看不清路。
魏泠快速上马,扯着缰绳,抬头看一眼门上的灯笼。
爹,娘,还有达州的百姓,魏泠定尽己所能,不让你们重蹈前世之辙。
碧玉站在门前,“小姐...”眼神有些不舍,“您可要照顾好自己,到城北之后记得给夫人来信,否则她定会寝食难安。”
魏泠垂眼,“我知道了,城北不远,你让母亲放心。好了,外头雨大,你也快回吧。”
碧玉点点头,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驾!”魏泠话音落下,一鞭下去,马儿便嘶吼着飞奔离去。
州府后门,碧玉看着隐于黑夜的身影,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魏泠双手被雨水打湿,隔着帽蓑,耳旁不断传来哗哗雨声。她双眼直视前方,凉风入襟,裤袖全湿,但她的整颗心却从未如此沸腾过。
这一世,她不愿再做父母疼爱的闺阁小姐,而是要尽自己所能,以己所学帮助父亲、保护流离百姓,还要查清前世陷害家族的贼人。
她与母亲,绝对要平安的活下去。
魏泠勒紧缰绳,传来一声响亮:“驾!”
无人知晓,魏泠这夜的决定,在日后会卷起怎样的风云。
***
【第2章、女扮男装遇郎君】
出了城门,魏泠纵马一路向西,待进入官道才拐向北去。
从此处前往三十余里外的州北,加上暴雨泥路难行,即使连夜赶路也要花费将近两日时间。也就是说魏泠最快也要明晚才能到达,这样的路况她本可以休息一日,但魏泠不敢松懈,毕竟距离洪水泄城的时间只剩半月余。
魏泠双手紧紧抓住马儿,脑中不由想起前世。最让她不解的是,达州灾情这样严重,父亲曾多次上奏,朝中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为何直到最后,达州也没能等来支援?
魏泠不知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时此刻,她只知道倘若半月之内没有找到解决的法子,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她要早点抵达州城北部。
恰在此时,百里外的临州官道上,一队自京城而来的官兵也正急速前行,为首的那人攥着缰绳,快马加鞭:“驾!”
这人正是台院新任御史谢应之,此次特受皇帝命令前来巡查达州,帮助解决水患之灾。
身后随行的众多官兵都十分疑惑,为何谢大人要突然前往偏远的达州,所谓半路截获的奏折又是从何而来。直到来至达州边界,众人才将心中疑惑挥去,原来达州竟下着这样大的暴雨!好在路过临州,众人已经换了马匹和行装,戴着官蓑急速前行。
翌日傍晚,众兵终于在谢应之的带领下到了达州城北官道。雨势比昨晚小了些许。没跑两步便见一个同样披着蓑衣的小公子停在路中,身下的马匹似乎不听使唤,竟然原地打转。
仔细一看,原来是缰绳断裂嚼子脱落,马儿不受控制了。
那小公子脸上表情很是不妙,看上去着急的像是火烧眉毛了。
魏泠有些烦闷,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缰绳经年老旧,泡了一夜的雨水竟然断掉了。她的骑术不佳,如此这般恐怕只有另换马匹了。
她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混乱沉重的马蹄之声。
魏泠回头,就见一队官兵来至跟前。为首的那人一身绯色官服,袖口镶绣银丝流云边,半长黑色护腕盖住两口,身形挺拔,眉眼冷峻。即使穿着蓑衣,那人看起来也神采非凡。
其中一个官兵上前呵道:“何人在此徘徊!台院办事,还不快让开!”
台院?
魏泠一怔,这不是达州官道吗,台院为何会路过此地?
莫非是来抓人的?
魏泠转身下马,蓑檐雨水随着动作流下,她对着为首男子道:“回禀大人,草民马匹缰绳断裂,驭术不佳难以控制,一不小心才挡了道路。还望大人见谅。”
随后,魏泠抱着黑马脖颈往旁边拐,可这倔马却生气似的,不仅不听她的话,还嘶鸣一声,自顾自的挤到路中去。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魏泠小声说道,身后已经冒了些虚汗。
“等等。”忽然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男声,与这大雨比起好似山间凉泉,润而不杂。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语气平静,高高坐于马上。隔着雨帘,魏泠只能瞧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和好看唇峰。兴许是等的有些久,那人眉头微微一敛。
魏泠回过神,这人似乎不像是治罪的意思,于是垂着脑袋淡定说道:“草民姜今明,今年十七。”
姜今明当然不是魏泠的名字,而是只比她大了半月表哥的姓名。她在离家之前就已经想好,此行要用姜今明三字行事。
马上的人就那样看着她,魏泠不敢抬头,也怕被看出些端倪。不知过去多久,只听耳旁风声一响,眼前瞬间掠过一片绯衣。
魏泠转头,身旁的马儿已经向前跑了几步,再眨眼那人便稳稳坐在了自己的马匹之上。
“驾!”那人单手一拍,原先不听魏泠指挥的马匹竟然直直往前奔去。
身旁也哗哗响起其它官兵跟上的声音,一转眼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魏泠糊了把脸上的水,这是跟她换马的意思?
魏泠回头,仔细打量这会儿被原主人丢下的棕色的骏马。这马长相端正,眼睫长翘,鬃毛顺从。
她吁了口气,既然有好心人帮她解决马匹问题,那她就不客气了。若是日后遇到,再答谢便是。想罢,魏泠踩上脚蹬,翻上马背,“驾!”
由于中间耽搁了些时间,魏泠直到次日清晨才抵达城北。
她骑着马,减缓速度。
此时城门大开,一眼望去城中百姓紧闭门户,还有不少暴雨之初便逃离出走,街面除了零散几处的乞讨之人,可谓真是清冷。
她仔细观察四周,发现河中的水已经满了,甚至不停往外溢出。而脚下满是水流,约莫淹没半个马蹄。
魏泠不再停顿,直接策马直奔城北官府之处,来到门前,魏泠还未下马,两个侍卫将她拦住,“什么人?这里是官府。”
魏泠一顿,掏出令牌朗声道:“我乃州官之侄姜今明,敢问州官长可在此处?”
听后,两个侍卫赶忙鞠躬,“回姜公子的话,州官老爷现今不在此处。”
魏泠皱眉,“不在?我姑父不是病了吗?我前日才从家中来,怎地好的如此之快?”
侍卫面露难堪,有些结巴:“不、不是的...州官老爷他在北山扎了两处营帐,除去抵达城北之日未曾来过这里。”
魏泠瞳孔一缩,父亲竟然是在北山扎营?
为何信中却说住在城北官府这。
魏泠握了握拳,冲侍卫点点头,“我知道了,那北山营帐扎在何处?”
“小公子您往前直行,随后右转穿过密林方可见到营帐。”
魏泠道谢,骑着马一路直奔北山营帐之处。
果不其然,穿过密林远远便瞧见安扎的营帐,外旁还拴着两匹马。魏泠同守卫亮出身份,毫无阻碍地进去。
还未进门,她便在外摘下蓑衣,大声喊了句:“爹!”
唤声掺杂哗啦啦的雨水,帐内年近花甲的魏父猛地一震,乍一听到声爹便想到家中小女,随即他便放下心来,泠儿不可能来到此地,定是自己听岔了。
想着,魏父便摇了摇头。
“怎么了,魏大人?”
直到面前之人发话,魏祖寿才回过神来,他呵呵笑了笑,双眼眯作一团:“谢大人莫怪,我是人老糊涂了,方才竟听到家中小女的声音。”
谢应之轻笑,微微瞥向帐外,笑说:“是吗。”
话音刚落,魏祖寿便看到帐帘被掀,一个模样俊俏的小玉郎君跑了进来,小郎君唇红齿白,面若桃花,身着一件白色素纹的长袍,头带玉翡撑冠,黑发高高挽起,额前落下几缕湿透的青丝,看起来极其俊美。
小郎君掀开帐子,欣喜喊道:“爹——”
随后看见屋中的人,声音陡然骤降,然后垂下额头:“姑父,我爹让我来看看您身体如何了。”
魏祖寿看着面前的俊俏小郎君,忍不住瞪大双眼,这不是自己的女儿是谁?!
你这身打扮是什么意思,还有叫什么姑父?你是我闺女,又不是姜今明!
魏祖寿虽有五十多岁,又刚生了场病,可他眼神还好着呢,明显瞧见自家小女是见了谢大人才改口的。他咂摸一瞬,莫非泠儿与谢大人之间是有什么事情,迫不得已才换了个身份?
“咳咳...”魏祖寿反应过来,“今明啊,我身体好得很。你先到一旁的帐子去等我,待我招待完谢大人再见你。”
魏泠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男子音,方才就站在一旁看戏的谢应之开口了。
谢应之瞥一眼魏泠,“不必。”
魏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了解的事情已经问完了,魏大人,当务之急应当是先查看水患之根源。”说完之后,他便带着侍卫转身离开。
人走后,魏祖寿赶忙关上门帐,“咳...咳咳!”
“爹?”魏泠过来扶他一把,有些担忧,“您在这里,身体还好吗?”
魏祖寿摆摆手,满脸愁苦:“爹没事,倒是你,怎么跑来了这里?可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有你怎么这身打扮?”
“我来城北看看情况如何了,娘听说您病了,在府中很是担心。”
“已经没事了。”末了,魏祖寿又问,“你与那谢应之可是认识?”
魏泠摇摇头,“不,只是昨日我的马缰断了,那位大人好心同我换了匹马。我说我叫姜今明,刚刚差点暴露。”
“他怎么会与你换马?”
“不知。”
魏祖寿叹声气,“泠儿啊,你可知他是何人?”
魏泠回忆一瞬,“台院的人?”
魏祖寿点点头,“他是圣上亲派的监察大人,此次前来达州,就是帮助我们渡过难关,解决达州水患。”
魏泠愣住,朝廷派人来解决水患了?可是前世怎么从未听说此事?
魏泠心下不知,她抬头,“爹,您的意思是,圣上收到了您写的奏折?”
“是的。”魏祖寿点点头,“圣上不仅加急派来了谢大人,赈济达州的粮食也正在路上,朝廷让我们首先解决水患,到时候粮运过来,也好不乱。”
魏泠了然,“方才谢大人说的不错。要解决灾患,首先要找出它的根源,并加以遏制。女儿看这城北之水,多来自山上,爹爹是否有派人前去看过?”
听闻,魏祖寿叹口气,“泠儿所说不错,可是城北三面环山地势险峻,又连续暴雨,水流湍急,派去上山的文师全都无功而返,要找根患实属不易。”说着,魏父来回踱步,“爹这些时日,都在想办法要如何才能勘探灾情。”
魏泠仔细回想前世,虽说城北三方皆有雨水倾盆,但最后直接淹城的似乎是西北之向。洪水能一次性从正面直泄,说明肯定不是一日所累,不怕东北面的陡峭,就怕西北势缓而不知不觉的积累。
魏泠心中一惊,回头说道,“父亲,我想上山看看。”
***
【第3章、不畏艰险探灾情(1)】
“父亲,我想上山看看。”魏泠说完,魏父鄂然失色,大惊道。
“什么?!”
魏泠回答:“城北地势特殊,三面环山,连日山雨倾盆,必须上山查看,拦截根患,否则日后整座城的百姓都要遭殃。”
“咳咳...咳...”魏父猛咳几声,这些时日,他原本乌黑的头上爬了几缕白发,“这连专业人士都无可奈何,你要如何上山?”
“父亲,城北之山确实陡峭,可是临面并非如此。”魏泠指了指桌上的图纸,“我们可以另辟蹊径,从侧面上山,只要知道山上的情况,尤其是西北那块,它不同于东部的流势,我方才观察过,西北水流很小,恐怕山上不如我们想的这样简单。”
“泠儿啊。”魏祖寿叹口气,“你说的这些,爹爹又怎么没想过,西北虽山势平缓,但从前就林木茂密泥土松滑,又逢暴雨,哪里是容易上去的。”
“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魏泠有些着急,“万一西山出事,岂不是会”
“泠儿莫要再说了,这件事爹爹会想办法。”顿了瞬,魏祖寿又补充道,“你私自跑来城北之事,你娘可知?”
魏泠垂头,“女儿把碧玉留在了家中。”
“你一向听话懂事,如今这是怎么了。”魏祖寿双手向后背去,“行了,这件事我不追究,你也是关心百姓担忧爹爹。泠儿赶了许久的路,十分不易,今日就先去官府住下吧。明儿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说罢,魏祖寿提从外叫来个城北官府的人,“来人,把小姐——”随后瞥见魏泠的装扮,改口道:“咳,把她带去刘县令家中休息一晚,明早再安排一辆马车送她回城东。”
“是。”侍卫过来,对魏泠做了个请的姿势。
魏泠皱皱眉,尽管不情愿,但是与父亲这样做无用功般的争执也没有用。看来事情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容易,光是父亲这一关,现在就过不了。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西山,必须得去。
......
魏泠出了营帐,见到自己的马儿还在外头,顿时想到那与她换马之人。她刚才一时心虚,没来的及跟人道谢。
于是魏泠随口问侍卫,“你可知刚刚那位大人现在何处?”
“公子说的哪位大人?”侍卫疑惑,“可是京城来的御史大人?”
魏泠点点头,“正是。”
“回公子的话,谢大人方才出去了,只是小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魏泠明白了,骑上马,对侍卫说:“天上下雨,你回去吧,多注意州官长的身体。若是他问起你怎么回来那么快,你说同他说我来时路过城北官府,知道位置,不劳你多相送。”
“是,小的明白。”
魏泠骑马离开,只是不同来时,这次她的速度很慢,任由马儿自己走动。若不是天上下雨,倒也像是闲情散步的雅士。不过,魏泠可不是在散步,她是在观察地势。
待离远了营地,确保没人能看见她的行踪,魏泠才偷偷向西拐去。马蹄在积水土路溅起水花,四周雨水不断侵身,她裹着裤腿的黑色靴子中也早已湿透,但是魏泠倒没有多在意,这点程度的不舒适,相比前世压根不值一提。
忽然,她瞥见这条泥路上有些新鲜的马蹄印,似乎是不久前刚有两匹马儿跑过。
魏泠往前看一眼,心中不由得疑惑,“是什么人,居然也去西山?”
想着,她又加快了些速度,不知这两人可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去。
魏泠跟着蹄印一路前行,来到一个缓坡处,对方的马已经上了坡,魏泠也没有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大约行了百米,她在一棵没甚么新出枝叶的老树上见到了被拴着的两匹马。
魏泠也从马上下来,这才发现那两匹竟与自己骑来的十分相似。外形统一,身形健硕,而且就连淋雨后毛色都一样!
魏泠一惊,莫非是台院的人?
她带着疑问,扶着树木,步步走向山去。
父亲说的没错,这山路的确难走,每行一步都像陷入泥里,是一个不小心就要滑倒的。魏泠折了根树枝,拿在手中帮助自己好走。路过的地方全是一个个的坑坑洼洼,部分泥土随着雨水向下脱落。
魏泠将视线移到堆满落叶的一旁,仔细看,居然干净得紧,她灵机一动,直接从土路转到残枝断叶的林路。
这下虽有些滑,可是比那单纯的泥土好了太多,只要借助四周树木和手上的棍子,小心一些,上去也不算太难。
魏泠始终顺着那条路,从一旁小心而缓慢的向上走去,林子越来越深,光线始终很暗,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山下马匹的主人,同自己一样穿着蓑衣,似乎在商讨什么。
忽地,脚下一个不小心,她竟踩着块半大的石头。石头一滑,她整个人瞬间没稳住身形,眼看就要向后倒去。魏泠也反应极快,瞥见右后方的树木,几乎是在落空的瞬间就有选择的倒去。果不其然,后背撞击,发出嘭咚的响声。魏泠疼的吸气,脑子也随之宕机两秒。
尽头的人听到,回身看向不慎滑倒的魏泠。其中一人,大声喊道,“何人在那?”
魏泠揉着后背,缓缓起身,“在下姜今明,州官魏大人之侄。前来西山看看情况。”
那端的林不久回头,对着身旁人道:“大人,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身旁之人并未言语,只是从远处收回视线,随后淡淡看了眼正在抓耳挠腮、仔细回忆的林不久。
林不久挠了挠头,样子愁苦,随后猛地一拍大腿,惊喜道:“哎,我想起来了。姜今明,这不正是昨日与大人换马的那个俊俏小郎君吗!”
“嘿嘿。”林不久说着傻笑一声,带着邀功的味道继续说,“大人你看,我的记忆还是不错的。”
俊俏小郎君?
谢应之眯了眯眼,回眸看向山下不远处的‘小郎君’,轻轻挑了下眉。
林不久口中的俊俏所言不虚,但谢应之看出这人并非小郎君,而是位女子。
只不过她五官俊俏,长眉英气,眼神坚毅,透着股不轻易放弃之势,因此扮起男装也不曾有何破绽。而他之所以能看出来,只是因为...
这时,林不久忽然打断他的思绪,问道:“大人,这姜公子也是来探查西山,他自己一个人,要不要叫来同行。”
“随你。”谢应之抛开心中杂念,淡淡回答,表情有些漠然。
“好嘞!”林不久得了指令,对着魏泠大喊,“姜公子,我家谢大人叫你过来一起同行!”
听到话语,魏泠抬头,神色一僵,叫我同行?
她不由思索,前世虽未见过这位谢大人,可却也听闻过他的传闻。据说新任御史谢应之为人严厉,不苟言笑,办案弹劾从不手软,对待手下也是冷冰冰的,实在不易近人。
况且方才在营帐之中,魏泠已经感受到了传言不虚。这谢应之面色冷淡,整个人都带着疏离之感,好似一尊冰山老阎王。虽说昨日谢应之有借马给她,但当时她并不知对方身份,因此也没有起疑心。
可现在他又叫自己同行,这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好心?
想到这里,魏泠便疑惑起来,闷着小脸,快速爬上平坡。
林不久跑去在坡头迎接魏泠,谢应之就远远的看着。
她拄着根棍子当登山杖,穿着厚重蓑衣一步一行,下方露出半边白色衣衫,虽然膝盖和黑靴沾了些许泥土,但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不知为何脸上表情似乎不太乐观。
林不久伸手,想要拉一把魏泠。因着身份特殊,魏泠拒绝,“多谢这位仁兄,我自己可以。”说着,她一步迈上坡子。
林不久心大,倒也不在意,“我叫林不久,跟着谢大人办事。姜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不久。”
魏泠上来后,轻轻吁了口气。这林不久看着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直接叫名字不太合适。那以姜今明的身份跟他互称兄弟应该也没问题,反正表哥也不知道。
魏泠点点头,好声道:“你比我大,还是叫你林兄吧。”
“也行!”林不久笑道。
两人来到谢应之面前,魏泠发现这人依旧淡淡的,倒不像是会计较她没有感谢换马之事的人。
“谢大人。”魏泠行礼。
谢应之轻轻颔首,“不必多礼。”
林不久在一旁翻译,“姜兄,没人的时候不用行礼,我家谢大人不喜欢这些礼节。”
魏泠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谢应之。
恰巧谢应之也看向她,那双漆黑的眸子沉静如湖水,面上也没有多余思绪,就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就和营帐时中一样,冷漠的仿佛在说万物皆是如此。
魏泠移开视线,环顾一周,问林不久,“林兄你们停在此处,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不久回答,“正是如此,方才我们走到这里发现没了路,便往前找找,居然看到几阶横断的青石台阶。只是较高,山面从中截断,难以攀爬看清,我们这又拐回来了。”
青石台阶?
魏泠微微皱眉,虽说她在城东长大,可是也不曾听闻城北的西山专门修过台阶。
尤其是去年春日,州府还特地派人检修过可以上山的阶梯,她看父亲安排的项目中没有城北西山这一项。
林不久:“姜公子是达州人,可有听过西山能够上去的?”
“我是城东人,往年春游也来过城北,可是并未听说过西山可登。这西山不比城南之山,树林茂密且昆虫之类很多,一不小心就会中毒受伤,因此若是想要游玩,城南是个绝佳的好去处。我想除了野户,平民百姓应当不会来西山。”
林不久听后点点头,“平常野户也不会专门修建台阶,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一旁的谢应之突然说道:“祭祀。”
“祭祀?”魏泠神色一凛,像是想到什么,问道:“大人可是看到了什么特殊的图腾?”